这个摊位原本也是露天的,摊主正在匆忙支雨棚,刚支完,他们就冲进来。
摊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挤出一句。
“来都来了,要不要唱首?”
黎青梦懵圈,扫了一眼摊子,才发现是个街头的移动KTV。
棚内搭着简易的K歌装置,两个音箱上面摆放着两张牌子,一张写着:五块一首,十块三首。另一张写着:不论唱得好不好,摊主一定给捧场!
黎青梦第一反应就是尴尬摇头,康盂树无所谓,反正等雨停也是空等,不如唱首歌消磨时间。他自觉唱歌不算难听,不慌不忙问:“在哪儿点歌?”
摊主忙不迭把一个小方盒递过来:“跟手机一样在上面搜就行。”
黎青梦悄悄探头,她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
康盂树用余光捕捉到,一把将点歌机递过来:“想唱?”
她立刻摇头:“我就是没见过这种点歌的,有点好奇。”
“既然好奇不如亲自体验一下。”
一旁摊主也见缝插针地鼓吹:“我们家音箱特别好,出来有自动美音功能!”
黎青梦听到美音功能哭笑不得,不由辩解:“我唱歌不跑调的。”
“那你还扭捏什么。”
康盂树直接将点歌机塞她怀里。
摊主笑眯眯地鼓动:“这样吧,相逢就是缘,你们唱两首我也就算你们五块。”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把她架上去下不来。
黎青梦犹豫地摁开点歌机,心想唱一首就唱一首吧。
只是机器和她作对,她想唱的歌搜不到。
看来今天这首歌注定唱不成。
她失望地把点歌机还给康盂树:“还是你唱吧,我要的歌没有。”
摊主忙说:“怎么会呢,我这里面曲库特别全!流行金曲,网络热歌,应有尽有啊!你说是不是不会操作?我帮你搜!”
他热心地拿过点歌机,问她说:“歌名叫什么?”
黎青梦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说:“真不用,我搜过了。”
摊主当她还是脸皮薄,催她:“没关系,你说。”
她转眼神向康盂树求助,然而他仿佛觉得她和摊主的互动挺好玩,抱臂作壁上观。
架不住摊主的劝说,她转脸回来,无奈道:“……《bloodymarygirl》”
“哦,英文歌啊……应该有可能有。”摊主点歌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这怎么拼啊?”
黎青梦早预见这个结果了,摆手:“所以不用了,我刚已经搜过了。确实没有。而且这也不是英文歌,是日语。”
“……日语歌啊。”摊主语气微妙,建议她,“咱中国人唱什么日语歌,你换个中文的呗。”
“我平常不怎么听中文的。”
摊主露出一个言尽于此的微笑,满脸都非常明显地写着,行,你这女的够装逼的。
康盂树并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平静地打断他们说:“别磨蹭了,我先唱吧。”
他拿过点歌机,很快速地点了一首歌。
黎青梦看向音响正中间的小电视屏,360p的粗粝画质里出现一行圆圆的字体,离人。
接着,年轻时候的张学友出现在画面里,蓝色立领和牛仔裤,单手拎着包甩向后背,另一只手插着口袋,慢慢从林荫道上走下。
背景前奏是轻柔缓慢的钢琴,婉转悠长的口哨穿插着,在这个朦胧的雨夜里开始回荡。
繁体歌词在底部铺开,随着四个白色小点闪烁消减,康盂树学着张学友的姿势,一手握着笨重的话筒,一手插兜站在跟前,开嗓唱。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
悬在绒绒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两两,蓝蓝
停在我幽幽心上……”
他模仿张学友的唱腔,故意咬字不清不楚,声线居然也还有点像,很磁性。
抽烟多的嗓子唱起这种忧郁情歌,真的有一种愁肠百结的味道,尤其当间奏的口哨混响在落雨的夜里,很容易让人恍神。
一曲完毕后,摊主啪啪鼓掌,果真如牌子上写的那样。但表情非常诚恳,是真的觉得好听。
黎青梦也觉得好听,但她没表现得那么明显,顾左右而言他。
“你喜欢张学友?”
康盂树没说喜不喜欢,突然变了一下脸色,变成一张很拽很臭的脸,脖子前倾,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吔屎啦你!”
赫然是张学友在《旺角卡门》里的那句经典台词。
“噗……”黎青梦被他的模仿逗笑。
康盂树收回正常的表情,跟着笑了笑:“我喜欢一些老歌,他的听的最多。”
她顿了顿,说:“嗯,确实很好听。”
康盂树听不出她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夸张学友。
她继续说:“你要不要再唱一首,摊主不是说了五块两首吗,不要浪费。”
“不唱了。”他望了一眼摊外的雨,“好像不下了。”
雨棚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落水,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积压下的余韵,但雨本身确实已经逐渐止息。
“走吧。”
他放下话筒,交完钱,先一步走出摊外。
黎青梦的眼神追着他的背影出去,突然觉得这场雨来得讨厌,走得也讨厌。
她默不作声地追上去,和康盂树一起去拿车。
下过暴雨的夜晚,阴霾的南苔被冲刷得格外明亮。挡在头上的云朵散去,清白的月影铺满整条狭窄的街道,也把人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打在路边拉下来的卷帘门上,显得他们挨得特别近。
但其实,她走得稍慢,两人隔了好几步远。
比起他们,两个人的电瓶车反倒是真的亲密无间挨在一起,因为刚刚停得仓促,两辆车龙头互相交叉。
康盂树小心翼翼往外拉自己的车,车身带动间轻微摩擦,还是不免碰到她的。
于是,她的车子仿佛一个被轻薄的女人,在寂静的夜里惊声尖叫,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黎青梦手忙脚乱地取消锁的状态,伸手把车子反方向拉出来。
两辆车的龙头被拽开,拽着车龙头的两双手却在这个过程中,左手背贴到右手背,短暂地碰了一下。
平常,康盂树绝不会对这种意外触碰有多余的感想,但不知为何,刚才相碰的短暂刹那,他心里忽然很难受。
就好像看见那条代表他们的平行线具化成这场大雨,线条扑簌簌地掉落,迫使两辆电瓶贴近。
所以他们理应不会牵到的手,才会意想不到地触碰。
但他们相碰的前提,是知道,他们要去隔开彼此的车。
因为接下来的目的地将截然不同了。
康盂树思绪怔然,停在原地没动,黎青梦的车头调了个转,回头看向他。
远处的农田里,雨后青蛙此起彼伏地乱叫,除此之外是一片窒息的寂静。
两人鬼使神差地沉默对视了几秒钟,黎青梦先开口说:“那我回去了。”
“嗯,我往那边走。”
康盂树指着街道那头。
他们挥挥手,两道映在卷帘门上的影子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开。
第29章
康盂树骑着电瓶开往电动城,车子穿过夜色下的树影,残风吹过时,树上藏着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挂到脖子后面。
只是被挂到的人浑然不觉。
他神游一般地开到目的地,这个点街头的店铺都关得差不多,电玩城是为数不多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放暑假,许多少年们成群结队扎在这儿。
康盂树本想在其中搜寻康嘉年,视线扫过某个人时,突然顿住。
前阵子去外面旅游的章子此刻聚精会神地坐在一架游戏机前,贼上头地和人pk街头霸王,一手疯狂按键一手往外摇手柄,杀红眼的架势。
康盂树不声不响地走到机子旁边,抱臂看他打完一局,结果很不幸,章子几乎是被人按在地上打。
章子爆着粗口重重地拍了下机子,旁边和他比的男人气定神闲,故意气他说:“怎么回事?我这手指热身还没做呢,你就输了?”
说话这人康盂树也认识,只是不熟。不懂他俩怎么就对上了。
章子绿着一张脸:“妈的,再换个!”
“换什么?这不都比遍了,你还想换哪个。”
对方很不屑。
章子气得身子直抖,想反驳却反驳不出,肩膀忽然被人按住。
他一回头,是沉着脸的康盂树。
康盂树对上那个男人,抓了把头发清理视线,又扭了扭手关节,俯身撑着机子选了个人物,侧过头,对着他一挑眉:“我代他来一把?”
男人撇了撇嘴:“来就来啊,照例把你打趴下。”
章子还没回过神的功夫,屏幕上康盂树选的旗袍女人咿呀喝着就把对面的彪形大汉一击必杀。
康盂树捏着摇柄的手上全是青筋,见到结果后,轻轻松开摇柄,露出一个笑,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今天的康盂树心情看上去非常不好,不,应该说史无前例地不好。
章子从没见识过这样的阿树——就好像是连康盂树自己都不明白这份困顿的出口,于是竭力装作平静,却越显得像一只不动声色的困兽。
章子有些担忧,懒得和那人再掰扯,反正康盂树也帮自己挣回了脸面,拉着他就到了电玩城外面,抽出根烟递给他。
康盂树眼神闪烁几秒,接了过来,放在嘴边。
打火机点燃烟头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朝空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呢喃道:“这感觉才对。”
章子没听明白:“对什么?”
“我前几天戒烟了。”他自嘲道,“现在想想,真是有病,戒个屁。我就这浑样。”
章子皱了皱脸:“你都浑样了,那我不就是连样子都没了?”
“少他妈胡说,你就是性子软一些。”康盂树咬着烟,话锋一转开始发难,“你回来了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
“我今晚刚回来,就被那傻逼薅到这里来pk了。”
“你俩结仇了?”
“他前女友你知道不?”
康盂树回忆了下:“好像吧,没什么印象了。”
章子吞吞吐吐说:“她过两天找我看电影。”
康盂树表情一震:“她看上你了?”
章子不好意思地点头:“但那男的还想复合,纠缠她无果就来找上我了。说要比试,幼稚。”
康盂树皱起眉头,抽了半截烟,缓慢说:“那你是不是也想和她有发展?不然你不必来。”
章子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继续往下说,因为这不可避免地会牵扯到另外一个人。
但章子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直白地挑破道:“你是想问我对黎青梦还有没有心思了吧?你放心啊,人家不喜欢我,我就不一头吊死了。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不是我章子的作风。”
康盂树意兴阑珊地抖了抖烟灰:“关我屁事,我没有担心,哪来的放心?你自己想通了就好。”
“我是想通了啊,可我觉得你还拧巴着。”
这一句话,让烟灰抖差了,飘到康盂树的虎口。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痛,把烟灰扫落,嘴上嗤笑道:“你卖什么关子呢?”
“阿树啊……”章子叹了口气,“你以为上次我车子真的拿去修了吗?我故意让你去送我找黎青梦的。啤酒节那天晚上我们聊天,我就看出来你对她有点不一样,所以想再找个机会确定一下。”
“……你确定什么了?”
“你说呢?后面我就没再找过黎青梦了。”章子拍了拍康盂树的肩头,“这些年我从没看过你对哪个女的这么上心过,你千万别因为顾忌兄弟憋着。我喜欢的女的多了去了,但兄弟没几个。而你不一样,喜欢的女的却比兄弟少,就那么一个。我可不得让着你点。”
康盂树沉默良久,夸张地撇开章子的手,有些心虚地说:“少操月老的心了。”
章子松了口气,终于能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摊开来明明白白地讲。
“那你们进展到哪步了?”
“哪步都没有。”
“……都说你别顾忌我了!”
“我说了没顾忌你啊。没骗你。”他捻灭烟,“只是你从开头就确定错了而已。”
“……”
章子呵了一声,嘴硬到这种程度他真是长见识了。
康盂树掐灭烟头:“不聊这些,你看到康嘉年没有?”
“有啊,和同学一起来的吧?刚好像有听到他们在吵架,然后他就自己跑出去了。”
康盂树哦了一声,没把少年间的吵闹放在心上,想着他应该会回家,和章子道别后就开车回了骑楼老街。
然而,这一整晚,康嘉年都没有回来。
*
康盂树昨晚回来时看见康嘉年的房门紧闭着,喊了两声没应,以为他已经睡了就没管。
但第二天起来喊他起来吃早饭,也没应声。
暑假嘛,睡个懒觉也很理所当然。
可直到中午,康嘉年居然还没从房里出门,康盂树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床铺齐整,完全不像昨晚有人睡过的样子。
他神色一凛,立刻给康嘉年打电话,没人接。
压下心头不妙的预感,他一边陪老头子吃午饭,一边给能联系到的康嘉年的同学打电话问是不是在对方家里。
但这个可能性也很小,一般康嘉年也会提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