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这种场面,跟她原先预想得完全不一样。
薄老太太活了大几十年,自小出身大户人家,女人间的那些明争暗斗、你来我往见得多了。年纪渐长以后,她也替儿孙辈处理过不少情债。
可以说,像薄老太太的这种段位,搁古代也算是宫斗界的翘楚。
但刚刚黎初月的表现,却要令她不得不重新再去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姑娘。
这时候,保姆走了过来,扶着薄老太太回房间,保姆询问道:“老夫人,坐这么久,您累了吧?”
薄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小丫头,可不简单!”
黎初月坐着薄家的车,离开了老太太的别墅。
在车子开到岔路口时,刚好与对向行使的另一辆车交汇而过。
黎初月不经意地转头,却意外发现在旁边车的驾驶位上,正在开车的人,是薄骁闻。
此刻他正加速驶向薄老太太那里,透过车窗,依稀可见男人紧紧锁起的眉。
两辆车交汇的瞬间,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
但黎初月却忽然感觉,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薄骁闻,此刻却仿佛远在天边。
几天前,他们刚做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而眼下,她和他的距离仿佛又相隔万里。
黎初月收回视线,眼睛忽然酸涩,她咬着嘴唇抬起头,生怕会有泪珠落下。
薄骁闻一路飙车开到了薄家别墅。
顾不上把车停进车位,他熄了火就直接下了车,快步走进了房间。
客厅里,薄老太太正在看着整点的新闻,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奶奶。”薄骁闻急迫地喊了她一声。
薄老太太闻言,缓缓转过头,拿起遥控器,随手关上了电视,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的声音平淡,像没什么事发生过一样:“小闻,回来了啊?”
“奶奶,您刚刚是把她找来了,对吗?”薄骁闻直接开口问道。
“你说谁呀?”薄老太太故意装了个糊涂,而后笑道,“是在说那位黎小姐吧?”
言毕,她顿了顿又道:“对,我是请她来家里了,跟她聊了聊天。”
“奶奶,您都跟他说什么了?”薄骁闻深吸了口气。
薄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是真的没有跟她说什么,我本来想说的话,最后都是由她自己说出来的。”
她顿了顿,接着感叹:“骁闻,你这个心上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奶奶!”考虑到老太太刚刚出院,薄骁闻压抑着心中的情绪,语气和缓地开口。
“奶奶,我的事情,您可不可以不要插手?我说过,我自己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我怕那黎小姐没有。”薄老太太温和笑笑,“我只不过是好心提醒她而已。”
见孙子没有说话,老太太又接着道:“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她好。”
薄老太太忽然语重心长起来:“小闻,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有些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她又道:“你想想看,你二叔和那个女明星,在一起十年多了吧,他们有结果了吗?难道你也想,让那位黎小姐就这样一直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薄老太太一连串的质问,令薄骁闻一怔,只听她继续开口。
“小闻,你要多替她考虑,既然给不了她未来的承诺,又为什么非要占着她最美好的青春呢?你要是真的怜惜她,就狠下心,早点和她分开吧。”
薄骁闻整个人僵在那里,心口剧烈地跳。
“我不会跟她分开的。”
冷静片刻,薄骁闻郑重地留下一句话,就直接冲出了房间,再次回到车中,打算直奔黎初月的学校。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给黎初月拨去电话。
听筒里“嘟、嘟、嘟”的提示音不停地响,薄骁闻的呼吸仿佛也跟着加速。
十几秒后,电话那头黎初月接起,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甜。
她轻轻唤了一声:“骁闻。”
薄骁闻直接开口:“月儿,无论我奶奶刚刚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管她,我现在去找你。”
“骁闻。”黎初月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淡淡说:“今天,我想冷静一下。”
“月儿?”薄骁闻不解。
黎初月浅浅一笑:“明晚七点,我们在学校门口的西餐厅见一面,好么?”
第四十三章
翌日晚七点, 大街小巷华灯初上。
一只脚迈进秋天的北京,不再饱受高温的困扰。黎初月出门前, 也给自己加了件薄外套。
天气凉爽舒适的时候, 人的心情也会莫名地好。黎初月今天也是格外地坦然。
她好像已经跟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安和犹豫,慢慢和解了。
黎初月和薄骁闻约在了她兼职弹钢琴的那家西餐厅。一进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等了她许久。
无论在什么时候,薄骁闻永远都是那样英俊光鲜, 身上一尘不染。
此刻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那里, 桌上摆着一杯白水, 就像是一幅精心构图的电影画面。
黎初月缓缓走了过去, 轻轻拉开椅子, 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眸光相对,似乎是有千言万语,但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 还是薄骁闻率先打破了沉默:“月儿,对不起。”
“为什么要这样说?”黎初月浅浅一笑。
薄骁闻轻叹口气:“我很抱歉, 我家人的一些做法或许会伤害到你,我之前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黎初月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起手召唤了服务员点菜。
她看着薄骁闻, 唇角一弯:“你想吃什么,今天我来请你。千万不要跟我抢单, 我只是把在这工作的工资兑换了餐券, 不花掉不行。”
看着黎初月好似云淡风轻的态度,薄骁闻反而心里更加难受,他摇摇头:“我现在不饿。”
“那就我来点了啊, 我点什么、你就吃什么吧。”黎初月笑着说。
她简单看了一下菜单, 最后点了一份并不算便宜的双人套餐, 包含几道传统的俄式菜肴。
餐前面包是切片大列巴,汤品是传统的红菜汤。主菜有炭烤肋排配马哈鱼、还有经典的罐焖牛肉。另外还佐以几道俄式小菜。
今晚店里人不算太多,菜上得很快。
黎初月似乎胃口很好的样子,她左右手分别拿起叉、刀,朝薄骁闻甜甜一笑:“我有点饿了,我先开动啦。”
薄骁闻点点头,但他实在吃不下,只是勉强喝了几口酸酸的热汤。
菜被一道一道端上桌。黎初月吃得心满意足,最后用纸巾轻轻压了压唇角。
薄骁闻看着她,眼里尽是爱意的笑笑:“吃饱了,月儿?”
“嗯,也不算是太饱。”黎初月放下纸巾,话锋一转,“吃得太饱也不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呢,其实也是这样。”
“骁闻,我们俩分开吧,走到这里,我觉得刚刚好。”她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薄骁闻怔住,只听黎初月继续轻柔道来。
“骁闻,如果我们现在就分开,这样以后我再想起你时,起码记忆里都是甜的,你说对吗?”
“这就是你昨晚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么?”薄骁闻低声开口。
“嗯。”
黎初月笑笑:“昨天薄奶奶找到我的时候,起初我也很难接受,但仔细想一想,老人家说得没有错。”
顿了片刻,她接着道:“我其实也很怕,我怕我们未来的感情,会因为门第的差距、世俗的眼光、家人的反对,而变得狗血、变得不纯粹、也变得不平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就停在这里。”她说。
黎初月从小就没有父亲,换言之,她其实是个私生女、野孩子。
她从小目睹了母亲的种种艰辛,所以在她潜意识里最害怕的、最恐惧的,就是重蹈母亲的覆辙。
想着这些,黎初月忽然释然,现在和他分开,或许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她抬起头笑笑,脸上没什么情绪:“所以骁闻,我们俩就先到这吧。”
黎初月的这一番话,让两人瞬间都沉默了下来。
薄骁闻其实有想过,他和她以后的情路会充满不确定性,但他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冷静地就在这里喊了停。
“月儿,这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吗?”
黎初月抿唇笑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轻声说:“你不是刚好年底就要去欧洲研修了吗,趁这段时间,我们可以试着去放下彼此。”
薄骁闻很想立刻跟她解释,但他发现,他或许做不到,他不能空口许给她未知的承诺。
昨天薄老太太的那句“如果你都不能给她未来,为什么要占有她最美好的花期”,一直萦绕在他的脑中。
此刻薄骁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追随本心地开口:“月儿,我喜欢你。”
印象中,“喜欢”和“爱”这样的字眼,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薄骁闻继续认真地说:“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记得,我喜欢你。”
黎初月笑笑,亦是热烈地回应道:“我也是。”
两个人似乎是达成共识一般地结束了话题,默契得心照不宣。
“喜欢你”这三个字,在绝大多数恋人之间,都会用作交往前的告白。
而对于薄骁闻和黎初月来说,这三个字,却成了他们分手时的话别。
餐毕,两人并排走出了餐厅。这种感觉,就好比狂风暴雨明明还没有下,但潮水却已经满溢。
薄骁闻不远不近地站在黎初月的身边,突然开口:“月儿,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黎初月大大方方地站定,弯起笑眼:“当然。”
得到应允后,薄骁闻忽然不再绅士,他有些用力地将女孩揽进怀中,强势得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已经做过了那种最亲密的事,他已经熟悉了她的身体,但此刻,他却觉得怀中的她竟有些陌生。
两人就这样在夜风中拥抱了良久,薄骁闻才舍得慢慢松开黎初月。
他像平时一样,柔声说:“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黎初月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总是要开始习惯,没有你的日子啊。”
“……”
薄骁闻沉默地点点头,目送着她转身离开,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一刻,如果她回一下头,或是他追上去,可能他们的故事就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但她没有、他也没有。
她有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倔强,而他永远会尊重她的想法和选择。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开的情侣,他们只不过沦为了其中最普通的一对。
眼下时间已经临近夜里十点,空气忽然变得潮湿闷热,像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黎初月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稀疏的雨点猝不及防地开始掉下,黎初月突然就不想回宿舍了。于是她冲出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母亲黎雅的疗养院。
黎初月也很难说清楚此刻的感觉,但她特别特别想念自己唯一的亲人,想念自己的妈妈。
出租车刚刚开到半路,大雨便开始倾盆而下。
司机师傅立刻打开了雨刷,但风挡玻璃还是迅速被积水而覆盖,车窗外的世界开始变得模模糊糊。
天空中电闪雷鸣,黎初月坐在后排座椅上,心头莫名地压抑起来。
雨天路滑、路况不佳,她到达黎雅疗养院那里的时候,时间已是深夜。
黎初月推开车门的那一刻,肆虐的狂风暴雨随即扑面而来,让人无处闪躲。
她没有带伞,但还是淡定地下了车,顶着风雨朝着疗养院的大门走去。
从下车到进楼的这一路上,道路两边都没有任何遮挡物,黎初月也毫不在意,任由滂沱的大雨淋在她的身上。
黎初月敲响黎雅房门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她的头发粘着脸颊,衣服的下摆一直不停地滴着水。
黎雅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第一反应,就是被女儿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把黎初月拽进房间,一脸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囡囡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好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
黎初月本来情绪低落,但听黎雅这样的形容,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仿佛刚才心头的那点阴霾,瞬间灰飞烟灭。
她反手抱住黎雅,撒娇道:“没掉河里,是外面下雨了,我很想你,所以就过来了。”
“是不是打雷闪电害怕了?”黎雅小心翼翼地帮女儿整理着头发,“这么淋雨可别感冒了。”
“不会。”黎初月笑着摇摇头,怕母亲担心,她便松开了她,“那我先去洗个澡吧!”
黎雅回过身,从床边的衣柜里拿出一条浴巾,伸手递了上去:“囡囡快去吧,记得冲个热水澡。”
黎初月淋过浴后,推开洗手间的门,才发现黎雅手里已经拿起了吹风机,正站在梳妆台前等她。
“来啊囡囡,妈妈帮你吹头发。”黎雅笑着朝女儿挥挥手。
黎初月点点头走上前,乖巧地在母亲面前坐下,任由她摆弄起自己的头发。
黎雅打开了吹风机的电源,一边拿起梳子、一边不由得感叹道:“我们家囡囡的头发是真好啊,像瀑布一样,又浓又密。”
黎初月抬眸调皮一笑:“那也是遗传你呀,是妈妈生的好。”
黎雅把黎初月的头发都撩到而后,整整齐齐地披在肩头,露出她的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
“这么漂亮的脖子,总是缺点什么装饰。”黎雅的手拂过黎初月的肩颈线条,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