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后半夜, 黎初月忽然感觉口渴难耐, 她翻身下床去找水, 轻轻踮着脚走到了厨房。
冰箱里的矿泉水全喝光了,新的那些还在储藏室没有拆箱。
黎初月犹豫一瞬,索性直接拿起了桌上剩下的那半瓶红酒, 仰起头喝下了一大口。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那一番云雨令她脱水严重,这一点红酒喝下去, 她整个人竟然意外地心满意足。
黎初月轻轻放下酒瓶,准备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间去。然而她一转头,竟然发现薄骁闻正站在她面前。
糟糕, 被他逮了个正着。
薄骁闻一边笑、一边走上前,看了眼桌上空空的酒瓶, 眯起眼睛问道:“一个人偷吃什么呢?”
黎初月有些心虚, 悄声说着:“我口渴了,出来喝了点水嘛。”
闻言,薄骁闻俯下身、轻轻吻了下黎初月唇角残留的酒渍, 眉眼一挑:“你这水还挺甜的。”
他的吻慢慢地从她的唇角移到了她唇瓣的中央, 而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突如其来地酥麻感让黎初月的脊背瞬间绷紧, 小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她的脚努力地去寻找着力点、手也下意识地去撑住餐桌。
接下来的时间里,桌上的杯盘碗碟、瓶瓶罐罐纷纷掉落下来,噼噼啪啪地碎了满地……
薄骁闻住的这栋楼解封后,安凯第一时间就领着沈医生上了门。
安凯还十分贴心地帮两人带来了一堆不怎么健康的“美食”,比如炸鸡、烧烤、麻辣烫、可乐这些。
然而安凯一进门,就发现了玄关处的纸袋子里,竟有一大堆瓷碗瓷盘的碎片。
安凯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黎初月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月姐,你是和老板打起来了吗?怎么这盘子啊、碗啊全都摔了?”
黎初月一时哑口无言,耳尖就开始莫名地发烫……
这一边,沈医生也来到了薄骁闻的房间里,帮他检查起身上的几处伤口来。
沈医生手里拿着消毒棉球,一边替他处理着伤口,一边皱着眉道:“骁闻,你这几天干什么了?”
医生一脸的不解:“你这明明是在家里隔离休息,怎么伤口愈合的情况还不如之前了呢?”
薄骁闻却一脸若无其地开口:“可能是这几天,运动量有点大。”
黎初月站在一旁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
解封之后,黎初月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母亲黎雅。
她之前在电话里答应了她,说要帮她去修那条摔坏了的玉坠子。
薄骁闻帮忙联系了一个名气很大的玉器师傅,但师傅仔细检查过后,却摆摆手道:“这是纯手工雕刻的,并非机器的图样,恐怕难度比较高。”
无奈之下,薄骁闻又特意从江南请来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老师傅拿着黎雅的这条玉坠子爱不释手,看向黎初月认真道:“小姑娘,你这个鸳鸯坠子啊,其实是一对儿的。如果能把另一个拿过来,那就会更容易修复一些。”
黎初月闻言摇摇头:“我们就只有这一条。”
这玉坠子的来历,她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在她的印象中,她也只见过这一个。
面前的老师傅说接着道:“像这个小玩意儿,多是情侣之间的信物,小姑娘,你去问问你爸爸那里没有吗?”
黎初月瞬间一怔。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南盛的办公室里,看到过一条十分相像的。
虽说鸳鸯的图样很寻常、玉器有类似也并不稀奇。但此刻黎初月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南盛,心口止不住地狂跳。
电话里,南盛的声音依旧亲切:“怎么了初月?”
黎初月抿了抿唇:“南总,我记得您也有一条玉坠子,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
半小时后,南盛亲自拿着他的那块玉,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首饰店。
老师傅把两条坠子放在一起比对,两块玉的边缘纹样,竟然可以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而后老师傅关上案头的灯,笑道:“你们这就是一对,我推测应该是在一块完整的玉石上雕刻出来的。”
在场的黎初月和南盛两人一起愣住。
见惯了大场面的南盛,此时声音里竟也有些波动:“初月,这条玉坠子,是你的吗?”
黎初月此刻要显得比南盛更加冷静一些,她沉声开口:“南总,您认识一位女士,名字叫做‘黎雅’吗?”
……
初秋的天气阴晴不定,方才明明还是艳阳高照,转头就下了一场暴雨。
黎初月和南盛到达黎雅疗养院的时候,天上还是阴沉沉的,空气里又闷又热。
两人一路无话,略有些压抑的气氛让人莫名地喘不上气。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南盛默默地跟在黎初月身旁,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黎雅的房间。
此时,黎雅正惬意地坐在阳台的小沙发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书,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她听闻门口一阵响动,不经意间回过身,看到是自己的女儿黎初月来了。
而黎雅再一抬头,竟发现女儿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有些疑惑地起身:“囡囡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也不给我提前打个电话呢。”
此时的南盛,凝神看着黎雅,已经难以控制情绪,嘴唇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不停地唤着黎雅:“小雅……小雅……”
黎初月眼见这样的情形,心下有难以名状的预感,整个人大脑开始一片空白。
然而黎雅却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回身看向女儿,笑着问道:“囡囡,这位先生是谁啊?”
南盛闻言一惊,匆忙开口:“小雅,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南盛啊!Lucas Nan!”
“南…盛…”黎雅慢悠悠地念出这个名字,而后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
黎初月突然之间很想逃离这个场景,只听黎雅继续笑着开口。
“南盛,我记得,您就是南总吧!您是月儿的老板,终于见到您了!”
黎雅的表情非常真诚:“南总,真的要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月儿的照顾。”
她话音一落,南盛和黎初月相视一愣。
南盛一时间有些激动,他不由自主地靠近黎雅,又喊起她来:“小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大概二十五年前,我们在苏州……”
“我……”黎雅摇摇头,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急躁,“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过来!”
黎初月了解母亲的病情,赶紧走过去安慰她:“没事没事,妈妈你先坐下,休息一下。”
她转头又看了眼南盛,略有些冷淡地开口:“南总,请您先出去吧。”
黎初月安抚好黎雅之后,与南盛在疗养院大厅的沙发上并排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去看彼此。
南盛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月儿,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出生年月吗……”
黎初月抿抿唇,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串数字。这每一声,都像是在南盛的心口刺了一刀。
南盛转过头望着她,自责地咬牙道:“孩子,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知道你的存在!”
黎初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特意去看他,只是平静地开口:“所以,你们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南盛深吸一口气,声音里依旧带着微微的颤抖。
“月儿,这件事,可能还要从我二十几年前回国探亲说起。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天气特别冷。我一个人坐着火车,来到了苏州……”
南盛开始慢慢地讲起往事。
“那一天,我刚一下火车,就把钱包弄丢了。你知道,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电子支付,信用卡在国内也尚未普及,我当时的中文又不是很好。丢了钱包的我,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南盛停顿一瞬,接着开口:“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回到了火车站,回到我刚才出站的地方。然后我就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一个女孩子,就傻傻地站在原地,举着我的钱包等着我。”
说到这里,南盛转头看向黎初月,轻叹口气:“没错,她就是你的妈妈,黎雅。”
黎初月闻言,心尖一颤。
只听南盛继续说着:“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当时钱包里有什么东西、有多少钱,我通通都忘记了。但是直到现在,我都还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小雅她冻得红扑扑的那张小脸……”
“她跟我说,她二十岁、是学生,我问她会讲外语吗?她竟然可以十分流利地用英文和我对话,她说她学的专业是外语外贸。当下,我便邀她和我一起同游。想不到她也欣然同意。”
“月儿你也知道,冬天并不是苏州的旅游旺季,我们当时去的每一个景点,人都很少,就好像是包场一样,专门为我们两个开放。”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奥黛丽赫本的那部《罗马假日》,那几天我和小雅的生活,就好像是电影情节一般。”
黎初月静静听着这些,随即抬眼看向南盛:“然后呢?”
南盛继续沉声道来:“最后那天晚上,我带她回了我的临时住处。我问她我可以吻她吗?她说好。我问她可以跟我一起回加拿大吗?她也说好,不过她说要等到她毕业,她说要做外贸、去赚外国人的钱。”
说到这里,南盛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那一晚,我们喝了一些酒,我开了一瓶威士忌,她买了很多本地的啤酒。我们喝醉了,确切的说,可能是我自己喝醉了……”
听南盛讲到这里,黎初月的心开始揪起。
南盛接着说:“第二天早晨,我起床了要赶火车,就跟她道了别。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把我加拿大的号码,写在了书签上,塞进了她的包里。”
“不过我等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也没有打过。直到现在,我搬了很多次家,那个电话我一直都在缴费、一直把号码留着。我在想,会不会哪一天,它就响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还没有结束……”
南盛讲完这些,又再次抬眸看向黎初月:“这就是我的视角里,全部的故事。月儿,我不知道你妈妈是否有跟你提起过我。”
黎初月摇摇头:“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不记得你了……”
南盛很自责:“其实我真的不确定那一晚发生了什么,醉酒的我记忆模模糊糊。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做错了,我伤害了她。如果我知道有你的存在,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们!”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月儿,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
黎初月的心里已经溃不成堤,但她的表情还依旧十分地倔强。
“南总,既然你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你不欠我的。不过,你欠我妈妈的,你要好好去补偿。如果她没有遇见你,或许现在不会是这样……”
“月儿!”南盛还想解释些什么,但黎初月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南盛退掉了回加拿大的机票,每天都往黎雅的疗养院里跑。
疗养院也有疗养院的规定。每天对外的探视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
而南盛真的朝九晚九雷打不动地过去,就跟上班打卡一样。
他陪黎雅聊天,陪她看电视,给她讲故事,带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还跟她说英语。
后来,南盛还是嫌陪黎雅的时间太少,干脆租下了她隔壁的房间。
起初,疗养院的院长是不同意的,他拒绝南盛:“你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为什么要住在我们精神类疾病的疗养院?”
南盛卑微回道:“如果我不能得到她的原谅,那我可能也会患上您刚提到的那种疾病。”
院长拗不过南盛,在他保证绝不会影响正常秩序的前提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是淡季,疗养院有很多空房,等到房间不够了,你就必须离开!”
“好。”南盛拍着胸脯承诺,还不忘给疗养院捐了钱,用来帮助那些没能力支付医药费的病人。
黎雅真的就像这样,被南盛捧在手心里,宠成了一个小女孩。
黎初月没有主动去问黎雅,她现在对他的态度是怎样。上一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行去了结。
她不能用一个人单方面的言辞,去评判一件事情的是非对错。
但对黎初月自己来说,她真的一时间难以接受他,难以接受她的生命中突然多出一个“父亲”的角色。
……
这阵子,黎初月一心泡在排练室,准备着实景剧场的首演。
排练的间隙,薄骁闻也忍不住劝慰:“月儿,你是真的不打算再跟南盛聊聊吗?”
黎初月笑着摇摇头,看上去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用接下来的几十年去慢慢地适应他……”
大团圆的结局,大抵只存在于美好的文学作品中。而对于现实世界的黎初月而言,余生那么长,走一步算一步吧。
黎初月轻叹口气:“在我一直以来的认知里,自从外婆去世后,我就只剩下了妈妈这一个亲人,现在他突然出现,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才是对的……”
薄骁闻听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只是轻轻地把她揽进怀中,柔声道:“谁说你只有一个亲人?月儿,从今往后,我都是你的亲人!”
剧团实景剧场首演的这一天,很多老朋友欣喜光临,一起帮黎初月和薄骁闻撑场。
这种场面,自然是少不了霍煊和陈奕这帮“狐朋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