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朕绝不允许,你死了这条心。”武德帝断然拒绝,若答应了,这不是让天下看萧家的笑话,自古哪有公主落发为尼的道理。
萧容脊背挺直,“阿淮死前我答应了他,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既然陛下不肯让我落发,那我要在南撷院为他守丧三年,以赎我的罪孽。”
她知道武德帝不会肯的,公主落发为尼,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会揣测皇家不睦,众口铄金,会动荡大梁江山,武德帝怎么肯。
“你要为楚淮守夫丧?”武德帝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容,她对一个质子,居然有那么深的感情?
“是,儿臣无需迁宫,只想在南撷院为阿淮守丧三年,求陛下成全!”萧容连一句父皇都不肯喊了,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无情的帝王。
“朕若不肯呢?一个质子,便值得你如此吗?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尚未定亲,却要为一个男子守夫丧,还不知道外边如何议论,比起她落发为尼又好得到哪里去。
“陛下若不肯,那儿臣只有一死,才能赎罪,陛下若允,儿臣不会对外说起此事,只求居于南撷院,不受外界纷扰。”
武德帝心中烦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然道:“你执意如此吗?”
他倒不想要萧容的命,起码也是自己的女儿,还没这般狠心,可为楚淮守丧又当真是荒唐。
“儿臣心意已决。”萧容伏地叩首。
武德帝看着她,想起了琦娘,果真是母女,性子温婉,可倔起来也是真的倔,若不是琦娘那般倔,也许……
“罢了,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不得对外透露半分,这有损天家颜面,朕会吩咐下去,往后你便待在南撷院,但朕只给你三年。”
萧容如今十五岁,三年后也才十八岁,正是可以许亲的好年纪,每一个公主都是他笼络朝臣的利器,尤其是萧容姿色出众,来日将有大用处,武德帝绝不可能放过,这也是为何他不想逼萧容的缘故,万一逼死了,可就不值当了。
萧容闭了闭眼,“谢陛下!”
萧容从正乾宫出来时面色平淡,眼泪已经止住,她积攒了十五年的怨气发泄了出去,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又活着出来,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想来武德帝说到做到,这三年应当不会让她出阁,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回到南撷院后,萧容吩咐将院门关上,此后,她再不想管深宫中的是是非非,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阿淮。
萧容向孔嬷嬷与绿枝道明心意,两人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叹息一番,便很快将南撷院内鲜亮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午膳时特意只拿了素菜,也只有她们二人才能明白楚淮在萧容心中何其重要。
萧容在屋内祭台上立了一块无字碑,她不能写上阿淮的姓名,免得被人瞧见,只要她心中晓得便好。
她抚摸着那枚象牙簪,望着无字碑呢喃:“阿淮,往后我便是你的未亡人,三年期满,我去寻你。”
第22章 下嫁
两年后, 初春。
梁楚边境便再起狼烟,这一次是大楚主动出击,时隔五年, 打了大梁一个措手不及,连武德帝都没想到,大楚会主动挑起战事。
并且这一次的大楚今非昔比,势头强劲, 大梁尚未反应过来, 便被夺走了一座城池, 不安的气氛在大梁蔓延。
一如以往, 狼烟起,便到了章家出征之时, 虽说这两年何家也备受武德帝关注,可章家还是武德帝最信任的帅将。
两年来,太子和燕王水火不容, 斗的如火如荼,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哪怕是太子最为失势的时候, 武德帝也并未有过要废黜太子的意思, 就是因为章家的缘故。
边境战火纷飞, 可章皇后仍旧大办千秋节,想要彰显章家的得宠,梁京女眷尽数被邀请,就连萧容也不例外。
萧容从南撷院出来时仰头望了眼天, 今日风和日丽, 天朗气清, 这是她时隔两年再度走出南撷院,可梁宫的天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在南撷院守了两年,即便是除夕宫宴,也没有出席,可这一次千秋节,章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来请,武德帝并未阻拦,想来武德帝也不会为了萧容而拂了章皇后的面子,毕竟现下需要章家。
萧容有时想,武德帝这个帝王过的也挺憋屈,要被臣子所左右。
这一次的千秋宴摆在宜兴殿,自从萧琉因长乐湖而死,听说章皇后就不再去御花园了。
萧容提步迈入宜兴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一是因为萧容有两年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二是时隔两年,萧容出落的太过出色。
虽不施粉黛,却粉面桃腮,简单着一席素色襦裙,反倒衬的清水出芙蓉,俏丽生姿,长身玉立,堪称一句仙姿玉色,将这两年最得宠的宁仪公主都压了下去,实为容貌最出众的公主,这让不少人看呆了。
萧滢看见萧容时险些折断了指甲,脸色极其难看,自从萧琉薨逝,大梁最得意的公主便是萧滢,有身为贵妃的母妃,最受陛下宠爱,姿色也是公主中最佳的,还嫁得一位如意郎君,谁敢不敬着萧滢。
萧容两年未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说是被陛下舍弃在了南撷院,谁能想到再出现,竟出挑的这般美貌动人,未施粉黛却硬生生将精心打扮过的萧滢压了下去。
萧滢转身,看向身旁的驸马,瞧见他的眼睛都看直了,一掌拍在他身上,气冲冲道:“你往哪看?”
驸马犹如大梦初醒,连忙低头,“公主,臣没。”
萧滢懒得在宫里和他吵,哼了声扭过头去,看向萧容的眼神越发嫉恨,从前萧琉压在她头上也就罢了,那是嫡出公主,萧容一个卑贱的宫婢所出,有何资格!
萧容没管旁人议论,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两年没出南撷院,还有些不习惯,从前她的出现并不会引起骚动,无人会在意她,可今日却大大不同,哪怕她安安静静的坐着,也有许多的视线忍不住往她身上落,羡慕的、嫉妒的、渴望的……
连章皇后入殿后扫到萧容也难掩诧异,两年未见,萧容竟出落的这般美,称一句绝色无双也不为过,先前听人说还不信,如今瞧见倒所言不虚,分明是最素净的装扮,可眼角眉梢偏偏难掩明艳之色,将满殿的女子都压了下去,章皇后不由想起了琦娘。
回眸一笑媚态横生,娇艳无比,日月之辉,将一切萤火都衬的黯淡无光。
而萧容才十七岁,已经隐比当年的琦娘更为出色,再过两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章皇后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十几年前琦娘独占圣心的那段时光,武德帝将六宫空置,只宠爱琦娘,哪怕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肯踏足玉坤宫,自琦娘去后,再没有妃嫔能得陛下如此宠爱,若非红颜薄命,怕是现下中宫早已易主。
今日是千秋宴,章皇后不会和萧容一个小辈计较,很快移开目光,与宾客寒暄。
如今梁楚边境战事胶着,章家又被捧上了高位,众人纷纷巴结章家,连带着吹捧十公主萧兰,自从萧琉薨逝,萧兰成为了宫中第二受宠的公主,第一自然是萧滢。
觥筹交错,人人都忙着结交权贵,逐渐的,倒没有人再将视线放在萧容身上。
直到千秋宴散,章皇后带着一众家眷回了玉坤宫,原本外男不得入后宫,可今日陛下特许,让章家一家子团聚,因而章明远也在。
一回到玉坤宫,章明远便道:“姑母,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章皇后扫了一眼章明远,虽说这几年章明远依旧没什么长进,可这个侄子对她倒是颇有孝心,隔三差五便让人送些小玩意入宫讨她欢心,再加上兄长就这么一个嫡子,到底还是心疼的。
“与姑母还客气什么,直说便是。”
章明远笑了笑,“姑母,侄儿想求娶安阳公主。”
“什么?”章明远此话一出,殿内哗然一片,谁也没有想到章明远居然打上了萧容的主意。
章皇后皱了皱眉,“你看上她了?”
她这个侄子风流成性,极爱美色,流连烟花柳巷,无人不知他的脾性,因而没有高门显贵之家愿意将嫡女嫁给他,家世稍低些的倒是想要巴结章家,可章家又看不上,所以章明远今年二十三岁了也没成家,家中也是着急。
章明远直言不讳,“是,安阳公主的确玉貌花容,侄儿一见倾心。”
他在声色犬马中流连多年,可却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萧容那般的姿色,今日瞧见她的第一眼起,章明远就想得到她,这般美的小娘子,合该成为他的。
“你呀,就知道看姿色,她没有母族,能给咱们家带来什么?”章皇后有点恨铁不成钢,怎么偏偏章家就出了这么个嫡子,简直就是丢脸。
“姑母,她是公主,有食邑,比起一般贵女可好的多,再者您也晓得,侄儿这般名声,也没有其他贵女愿意下嫁,那些门第低的,侄儿也瞧不上,还不如尚个公主。”要是什么人都瞧得上,那章明远也不至于现下还没有成亲。
“安阳公主的亲事可不是本宫一人能决定的,得问过陛下。”章皇后对于萧容的亲事从未考虑过,来日随便挑个人嫁了便是,可若说嫁给章家,也不是没有好处。
章家尚个公主的确不错,能大大提高章家的地位,再者萧容她不在意,若是萧兰她还真不愿意,一个公主,能为章家笼络到一个重要的朝臣,可萧容不为她所用,不会供她驱使,但若嫁到章家,萧容的食邑便是章家的了。
“姑母,如今陛下宠爱您,您若提出,陛下肯定答应。”章明远的笑带着笃定,就是因为现在边境不稳,他才敢这般大胆的想要尚公主,他知道武德帝此刻需要章家,不会轻易拂了章家所求。
“那也还得看看萧容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德行。”章皇后瞪了他一眼,若是这个侄儿长进,也就不必发愁了。
章明远摸了摸鼻尖,“姑母,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让她嫁到章家是抬举她了,她有何不愿的。”
若不是看萧容长的美,他还未必看得上一个宫婢所出的公主,能嫁去章家,那是萧容的福气。
“住嘴,好歹是陛下的公主,哪容你这般胡言乱语,不成体统,”章老夫人训斥孙儿,不过心下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皇后娘娘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娘娘也晓得,老身就盼着明远成家,为章家添丁。”
章老夫人都开口了,章皇后也没法子,“母亲,此事我会与陛下商议一番,看看陛下的意思。”
“也好,咱们家功勋卓著,尚一位公主也不是难事。”更何况是宫中地位最低下的公主。
章皇后心内思忖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开口。
*
回了南撷院的萧容伏案抄经,丝毫不知正在被人惦记。
“公主,喝盏花茶吧,抄了许久,歇歇手。”绿枝放下茶盏。
萧容松开羊毫笔,揉捏了下手腕,端过茶盏,看向一旁叠的高高的经书,“绿枝,你帮我把这些经书收整起来。”
她抄写了两年,对于经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只是抄写了这么多遍,她想到阿淮还是难以平静,无论她抄写多少遍经书,都无法赎罪,分明已经过去两年,可阿淮躺在她怀中的那一幕犹如昨日。
绿枝忙蹲身收拾,一边整理一边说,“公主,我听旁人说这次楚国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连章家都有点顶不住,公主,大梁不会败给楚国吧?”最后这句话绿枝压的很低,生怕隔墙有耳。
大概谁也没想到不过五年,大楚竟能成长的这般快,简直不像是五年前打了败仗,割地求和,还送质子入梁宫的大楚。
萧容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花茶,润了润嗓子,“谁知道,自古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没谁会一直胜,也没谁会一直败。”
对于大梁,萧容没有丝毫期盼,抄写了两年经书,生死已经看淡,不再执着于活着。
“我还是希望大梁能胜,要不然公主可又要受苦了。”
她们这些奴婢在哪都是奴婢,即便天下换主,也不过是换一个主子伺候,可大梁若败,那公主便是亡国公主,必定要受尽折磨。
公主这十几年过的太苦,可千万别再受苦了。
萧容摇了摇头,“世间最苦的滋味已经尝过,没什么苦比得上了。”
阿淮在她怀中离去时的锥心之痛,她永生难忘。
若是大梁不敌,她死时也算是拉了几个垫背的,既然她不能为阿淮报仇,那就让楚国来吧。
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说出来怕是绿枝就要吓坏了。
绿枝晓得公主是想起了九皇子,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干巴巴道:“无论如何,公主现下过的尚可。”
这两年,许是陛下打点过了,并没有人欺辱公主,待在南撷院,也算过的自在,只是公主心里的苦一日比一日积攒的多,绿枝没再见公主笑过,公主的心,已经随着九皇子去了。
萧容放下茶盏不置可否,继续提笔抄经,好不好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都梦到阿淮满身是血的模样,又何谈好呢?
绿枝也没再开口,只是谁都没想到,绿枝这句话被推翻的如此之快。
不过一月,南撷院便接到了赐婚圣旨,将安阳公主下嫁给章家嫡子章明远,一月后完婚。
这道旨意,将孔嬷嬷与绿枝惊得半晌都没有回神,宣旨的内侍一走,绿枝便膝行上前扶着萧容,眼眶瞬间便红了,“公主。”
谁都清楚章明远是什么德行,陛下居然将公主赐婚给一个满梁京避之不及的风流纨绔,这分明就是作践公主!
萧容提裙起身,忽地嗤笑一声,凉薄的笑意在唇瓣蔓延开,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武德帝可真是一位好父皇。
“公主,要不然去求求陛下吧?公主怎能屈尊下嫁给章明远。”绿枝看见公主的笑容鼻尖发酸,这哪是笑,分明是绝望。
“陛下当真是……”孔嬷嬷欲言又止,非议帝王是死罪,可是不吐不快,陛下也太过分了。
且不说章明远比公主大六岁,谁都晓得他这般年纪还没成家是因为旁人嫌弃章明远的浪荡性子,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给章明远作践,可陛下却将公主许给章明远,那不是糟蹋公主嘛!
“求他又有何用?他若真怜惜我,起码该知会我一声,赐婚圣旨已下,我若抗旨不遵,就是死罪。”萧容摇了摇头,面带倦色,她当真累了,早就晓得武德帝是无情之人,却还是盼着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心软,可她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