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的下场, 也算是十分凄惨。
为官不正, 被卷入河南贪墨案子, 声誉尽毁,最后还遇上山贼,死于非命。
封萧恒从她语气里听出浓浓的敌意,一时不由愣住。
裴妍反应过来,自己此生与他素无恩怨,说话不该这么冲,于是又补了句:“这琴实在太贵重了。”
封萧恒微微松了口气,说道:“琴本身没有价值,是因其主人才得名,今后在裴妍妹妹手中,会更加发扬光大。”
裴妍从未听他用如此语气跟自己说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在这时,琴心过来敲门:“小姐,是时候喝药了。”
裴沉看了封萧恒一眼:“我们也该走了。”
琴心走进来,绕过屏风来到裴妍面前,伺候她喝药。
临出门前,封萧恒听见屏风那头传来女孩子剧烈的咳嗽,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痛感,最后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裴沉见他今日对小妹态度殷勤,又送上价值连城的古琴,不禁有些费解,这人心里到底打什么算盘。
若只是替太子完成任务,倒也不必如此认真。
又见他此刻一脸失魂落魄,不由问道:“封兄可是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
裴沉这么问,不过是探探他的态度,如今‘冲喜’有了效果,那在小妹病情彻底好转之前,这桩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黄了。
封萧恒清隽面上,忽然浮现淡淡红晕,对裴沉道:“还请转告裴夫人,在下只希望能尽早将婚事定下。”
裴沉有些讶异,对他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了。
回到裴妍房间,正听见琴心在里面叽叽喳喳说着:“那个人就是我家未来姑爷吗,小姐之前可曾见过他的模样,真真是英俊极了。”
琴心正一副花痴状,裴沉推门走进,见妹妹已乖乖喝完了药,脸色看来也不那么苍白了,心中感到稍许欣慰。
走过去目光柔和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比昨日有没有好一点。”
裴妍蹙着眉看他:“哥哥以后不许再带他来了。”
“为何。”从一开始,裴沉就感到十分疑惑。
封萧恒在京中十分受女子欢迎,即便小妹不喜欢他,也不该是这样反感的态度。
难不成,她还想着宸王。
当年他离开时妹妹年纪还小,小孩子心性最易变,而且都过去三年了,总不至于仍念念不忘。
不说宸王如今生死不明,单是他这几年与父亲争锋相对,家里也不可能将妍妍嫁给他。
“我不喜欢他,更不愿嫁给他。”裴妍说了这几句话,已微微有些气喘,垂着头满脸不悦。
裴沉虽然心疼,却依然用激将法道:“不想嫁人,就尽快把病养好。”
大夫说过,妹妹这病症来得十分蹊跷,吃了这么多药都不见效,最后还得靠她本身的意志力挺过去。
妍妍还这么小,万一有个好歹,他连想都不敢想。
裴妍闭上眼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却正离她越来越遥远。
裴沉已经许久不告诉她北方传来的消息,她之前悄悄派人去打探过,现在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在传,宸王殿下已经折在西北……
这天深夜里,她忽然从噩梦中惊醒。
起身看见桌上的‘独幽’古琴,正发出盈盈光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忍不住,信手弹了一曲。
这首小调,是前世第一次见宁宸澜时所弹的曲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懦弱下去。
前方还有那么多艰难,即便自己对很多事无能为力,也要拼着一口气,将前世种种都说给母亲和哥哥听,让家里人早做防范。
忽然感觉胸口一滞,俯身吐了口血在琴上。
呼吸凌乱着用衣袖去擦,心想这琴还要还给封萧恒的,若是弄脏了岂不是丢死人。
琴心惊醒后过来,见自家小姐满身是血趴在琴上,被吓得六神无主,冲出去大声喊人过来。
裴夫人心急火燎的派家丁出去,向宫里递牌子请御医。
裴沉亲自去刘太医府上叩门,最后闹得半条街都知晓,裴家小姐半夜吐血,怕是不成了……
裴妍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时辰,被母亲和哥哥哀痛的眼神衬得惨兮兮的,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
幸亏太医很快赶到,替她把过脉后,说她方才将胸口郁结的淤血吐出,是好转的迹象。
这句话对裴家人来说,无异于是天籁福音。
裴母终于放下心来,也更加相信了‘冲喜’的说法。
得知封萧恒也来探视,更破例让他进了里屋,只为了避嫌,将帐幔放下来遮挡着。
夜晚昏暗的光晕里,封萧恒清瘦的身影映在帐幔上,显得十分单薄修长。
裴妍呼吸里还带着些杂音,静静躺着,听他的声音从帐子外面传来,清远又熟悉。
这样的语气,却是从未听到过的。
言语间有种小心翼翼的重视,又透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原来裴家小姐的身份,对他而言这般重要,连做戏都做得这般逼真。
裴妍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他真的在意自己,前世他连怀孕的叶莹都能丢弃,足见是个多么自私凉薄之人。
“听太医说,裴妍妹妹的病情有所好转,今后更加要好好吃药调理,勿要多思多想。”封萧恒站在床边,语调轻缓,音色听上去十分舒服。
晚上得知她突然发病的消息,竟会心痛难忍。
好在是虚惊一场,此刻见她好好儿睡在这里,心里才宛如放下一块大石。
裴妍不禁在心里吐槽,你呆在这里,才真的影响我休息。
接着又听他说:“‘独幽’也是,等病好了再弹也不迟。”
裴妍简直又想吐血。
裴夫人心疼她身体虚弱,替她答道:“这琴太贵重,倒叫我们受之有愧。”
封萧恒朝裴母做了一揖,直言道:“只要是裴妍妹妹的心头好,在下都会竭尽所能寻来奉上。”
他体态修长如翠竹,一派清贵公子模样,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裴母但笑不语,吩咐丫鬟道:“将我之前从江南带来的好茶取两盒来。”
“封公子带回去尝尝,若觉得喜欢,下回再来取就是。”
帐幔动了动,像是被风吹的。
裴母笑了笑,让裴沉带封萧恒出去了。
然后掀开帐子,见小女儿气呼呼躺在床上,坐在床畔道:“今晚真是吓死母亲了,幸而老天垂怜,留将你继续留在母亲身边。”
裴妍抱着被子,怔怔看过去,才发现这段日子母亲苍老了许多。
外祖父过世,父亲又在西北打仗,她不该因为儿女私情,再让母亲为自己伤心难过。
之前,是她太不懂事了。
心里再难受,也装作若无其事道:“母亲,我觉得身子好多了,是不是就不用嫁人了。”
裴母摸了摸她的脸,心疼道:“乖乖,先别说这事,你的婚事母亲自有主张。”
又柔声说道:“之前见封公子,觉得他性子偏冷了些,怕将来不好接触,如今看来竟是个有心人。”
这次大半夜的赶来探望,裴母心里亦有所动容。
裴妍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能等自己身子好些了,再去慢慢说服母亲。
想着‘独幽’还是得还回去,又问道:“母亲,那个……琴擦干净了吗?”
裴母笑笑,以为她是对封公子上心了,连带对琴也重视起来,起身道:“你躺着,我亲自去瞧瞧。”
谁知这琴是用梧桐木制作,沾了血迹的地方始终留有印子,虽然轻易看不出,但终究是脏了。
裴妍悻悻看着那一点痕迹,后悔自己之前反应不够快。
“没关系,反正是你自己用。”裴母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也别觉得是欠了人家的,我听说封家老太太喜欢鼻烟壶,家里正好有个珍藏多年的古董,还是当年你曾祖父留下的,明日叫你哥给人送去得了。”
“也只能这样了。”裴妍抱住母亲的腰,贪恋闻着母亲身上气息。
想到前世,自己之所以能够过得悠然自得,买首饰做衣裳从不手软,也是因为母亲给她留下了一大笔财富。
不禁更加愧疚起来,说道:“母亲,女儿今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裴母用手给她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了,欣慰道:“过去总逼你学琴棋书画,望着你能成为真正的大家淑女,但见你这次在鬼门关走一遭,心里也想明白了,只要我的妍妍这辈子平平顺顺的,管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呢。”
裴妍眼眶一热,腻在母亲怀里不肯起来。
“当时答应与封家联姻,也是母亲病急乱投医,但人家雪中送炭,我们家自然也不能过河拆桥,我见封家那孩子是个好的,这门亲事暂且就这么定了吧。”裴母见她急起来,刮了下她的鼻子道:“现在只是口头约定,具体成婚的事,还是得等你父亲回家再说。”
作者有话说:
战术性过渡一章,想想接下来的修罗场真是激动!
本章发红包,庆祝女儿病好…… ”
第42章 、长大
临近年边上, 京里隐隐有关于太子殿下不好的风声传出。
据说宸王殿下之所以受重伤,乃是太子派人所为,目的就是要趁着战乱除掉三皇子。
万幸的是, 在各种珍奇补品流水似的送往北边的情况下, 再未有不好的消息传出。
祁公联合几位元老,在金銮殿上声泪俱下,控诉太子殿下失德残害手足,还将其与人密谋的信笺提交御前。
太子党与皇后派系关系紧张,宸王受伤到底真相为何,两方人马都在等裴将军回京后再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
京郊一间茶室内,祁玉旒拉住钟珏, 面上失去一贯的从容,急声道:“殿下身子究竟如何了。”
“殿下身体康健。”钟珏刚从马背上下来,一身风尘仆仆,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神色紧张的往左右查看。
“放心,这里方圆五里都是我们的人。”祁玉旒语调沉郁, 见他眉骨处有伤, 心中不由一凛:“有人追杀你。”
钟珏想起沿路上那些绊脚石, 不由苦笑了下:“这个以后我再跟你说。”
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说道:“殿下重伤昏迷之际, 又遭太子派去的人暗算, 这玉佩便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殿下命我先行回来, 将其呈送给陛下。”
祁玉旒行事向来果决:“务必想办法, 让陛下将此事交给大理寺查办。”
“宸王也是这个意思。”钟珏想了想, 又道:“除了这个, 还有一事。”
祁玉旒与他对视一眼,目色中已有几分了然:“这事我看着的,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钟珏眼睛瞪得老大,怪道:“人家就差下聘了,你还说不会出大岔子。”
“那不是还未下聘吗。”祁玉旒淡淡道:“我已经安排妥当,先给他点教训。”
~
京都梅花巷子里,封萧恒刚与友人喝酒出来,前脚拐过弯去,突然被麻袋兜头罩住。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待他昏迷了,就打包扔进车厢里,马车冲出巷子,极速往城外驶去。
封萧恒清醒过来后,挣扎着扯掉头顶布袋,感觉到马车的颠簸,掀开帘子一看,前方竟是悬崖峭壁,而驾驶位上已经空空如也。
再没时间顾虑,他果断跳了下去。
被惯性带着往后滚了十多圈,最后狠狠撞在一块巨石上,痛得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
来不及想是何人想要自己的命,小腹处就又挨了重重一脚。
接着,又有五六个人缓缓将他围住……
这一天,毫无疑问是他人生中的一场噩梦。
记得在意识昏沉之际,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淡漠的嗓音:“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再有下次,便让你尝尝双腿残废的滋味。”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当时那种情况,他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最后,他被人像条老狗似的重新扔上马车。
这一次,车夫没有再带他冲悬崖,而是驾车回了城里,将他扔在了封府侧门外。
~
裴妍到底是年轻,身子恢复起来很快。
就是身上不长肉,看着形销骨立的,脸也没有以前那样水灵。
却是平添几分江南女子的娇弱,让人见了极易生出保护欲。
十三岁正是女孩子生长发育的时候,裴母眼看她还跟个门板似的,心中十分着急,规定她每天必须喝一碗燕窝,一杯鲜牛乳,还用羊奶和桂花兑米酒给她喝。
每天三餐也是翻着花样给她做,骨头汤,花胶鸡汤,还有各种肉类。
这般将养了两个月,总算给她胸脯上养了二两肉,不至于还跟个孩子似的。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裴妍来了葵水,裴母又开始给她另一轮的进补,四处托人买上好的阿胶熬制成膏,给她葵水结束之后的十天,每日服用一小块。
在母亲的精心调养下,裴妍从上到下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光泽,皮肤白皙柔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身段也日渐丰盈起来。
五月份迎来社交季,裴母开始带着她参加各种社交活动,让女儿正式在一众同龄贵女中展露头角。
虽说跟封家约定了亲事,但事关裴妍终生,裴母并不打算因为有了合意的人选,就将女儿藏着掖着。
倒不是裴家要出尔反尔,而是封萧恒年前出了些不好的事。
据说是在外面惹了仇家,被打得一身伤丢在门口,在家足足养了三个月。
如今太子被指谋害亲兄弟,被皇帝连着斥责多次,整个派系都受到牵连,封萧恒作为他提拔入翰林的青年才俊,正受到疯狂打压和排挤。
就连祈夫人都来劝过她,不要跟封家走太近。
这种情势下,裴母其实已很不想把女儿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