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眉心一跳,抬手在太阳穴摁了两下,她、她竟一直将他视为太监。这可真是……
看着傅珩复杂的神情,顾玫心里隐隐得意起来,瞧瞧吧,不管做什么,只要占了“理”字那就可以百无禁忌,李大监偷听她说话,便是吃了瓜落也不能辩驳。
傅珩轻笑,只觉得滑稽极了,原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但看到顾玫略带得意的神情时便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今日身子虚弱,好容易高兴起来,他总不能坏了她的兴致。
傅珩温声解释:“你来之前我就待在内室,你和宫女说话我是无意听到的,算不得偷听。”
顾玫知道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何口头上就是不愿吃亏,于是胡搅蛮缠:“非礼勿听,我们既说起了隐晦之事,你就应当主动回避。”
她双眸发亮,淡粉色樱唇微微嘟起,自以为气场全开,拉开了与人讲道理的架势,傅珩却只觉得小姑娘表情生动,鲜活极了。他这个年纪又哪里与她争吵的起来?
傅珩含笑瞧着顾玫,温声道:“你说的对,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适才我确实应当主动回避!”
这……
傅珩好言好语认错,顾玫反而不好再发作,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是知道是非的,适才那事也不能全然怪他。
为了掩饰心虚,顾玫低下头去喝碗中的牛乳,小口小口的,小猫一般,一碗牛乳似乎总也喝不完。
眼角余光瞥到静卧在绣墩上的披风,顾玫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她赶紧喝掉剩下的牛乳,起身抱起披风想要往御花园赶。
这时宫女端着红糖姜水进了屋,傅珩接过姜水,挥手让宫女退下,而后站到顾玫跟前,温声道:“喝了红糖水再去送披风!”
适才喝牛乳已浪费了不少时间,顾玫不好再耽搁,她忍着不适摆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我得赶紧给太后娘娘送披风。”
傅珩不依,伸手握住她的腕子,重复了一遍适才说过的话:“喝完红糖姜水再去!”
他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男子特有的硬朗,只温温的握着,就让她感觉到了无法抗拒的力量。
第三十三章
顾玫知道傅珩若是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她只好妥协, 她压低声音道:“你快松开手,我喝了就是!”孤男寡女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傅珩闻言松开手, 将盛着姜汤的海碗递到顾玫跟前。
那海碗比顾玫的脑袋还要大,盛了满满一碗姜汤,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喝完。
顾玫看向傅珩,商量道:“我只喝一点点好不好。”
“不好。”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见识了傅珩的强势,顾玫不再做无谓之争, 她将披风递到傅珩跟前, 怏怏道:“那就麻烦大监派人将这披风送到御花园。”虽说她不想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但也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太后御寒。
傅珩走到门口, 将披风递给吴思成,转身返回屋内坐到顾玫对面, 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顾玫无奈,像是小时候被父亲盯着喝药一般,极其不自在的喝了一海碗红糖姜水,喝完以后感觉肚子都大了一圈,所幸姜汤温热, 将体内的寒气驱了个七七八八,小腹不再像适才那样难受。
太后的生辰宴格外引人注目, 宴会一结束,各命妇送的生辰礼就尽数被有心人知悉。最出彩的是任王妃送的寿字不到头屏风, 最不出彩的无需言说, 自然顾玫所送的手串。
傅玄安忙了大半日总算修撰好了一本古籍,听到贺礼的事情后便马不停蹄赶到西华门等着顾玫。
贺礼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傅玄安心里虽不太满意, 但也并未太当回事, 那手串虽不出彩,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他之所以焦急地在西华门等着,其实是为了能早一点见到顾玫。
傅玄安总算等到了顾玫,他拉住顾玫的衣袖将她带到人少的地方,原本想诉说一下这半月来对顾玫的思念,也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傅玄安口不择言:“皎皎心思玲珑,最是周全,今日这生辰礼怎么准备的这样不尽人意?”
顾玫没有多做计较,只是不习惯和傅玄安太过于亲密,她将自己的衣袖从傅玄安手中抽出来,把寝衣被人做了手脚的事絮絮道了出来。
便是没有亲眼见到那寝衣,傅玄安也不由冒了一身冷汗,所幸顾玫细心,进宫前又将衣裳查看了一番,若是真将绣了“奠”字的寿礼呈上去,整个镇国公府都得遭殃。
顾玫准备的寝衣一直放在琉璃院,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只有镇国公的人能动得了手脚,府内统共有三位主子一位姨娘,其中只有林婉和顾玫有纠葛,无需调查,傅玄安当下就能断定那“奠”字是林婉着人绣的。
傅玄安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打杀了林婉那个蠢妇,这个不知分寸的东西,差点因为一念之差害的整个国公府给她陪葬,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恐怕永远都不知道悔改。
太后的生辰礼已过完,傅玄安也无需再留在宫中,他与顾玫一同乘马车回到镇国公府。
林婉怀了身子后动不动就要呕酸水,晚上也睡不安稳,早晨总要到巳时才起床,这一日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醒得格外早。用完早饭后就穿上厚实的衣裳到垂花门处的亭子里候着。
林婉嗜酸,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满满一碟话梅,她一边吃话梅一边等着宫里的消息,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太后看到大不敬的寿礼后会怎样惩罚顾玫?
赏她板子吃,还是夺掉国公夫人的称号,亦或直接将她关掉监牢?林婉越想越高兴,只怪时间过得太慢不能立马见到顾玫狼狈的样子。
等了又等,话梅吃了一碟又一碟,钟氏气喘吁吁跑到林婉跟前,点头哈腰道:“姨娘,夫人回来了,马车已进了大门。”
好呀、好呀,总算回来了,林婉放下手中的话梅,由钟氏扶着走到垂花门边,垂花门狭窄进不了马车,便是顾玫再不想见人也得在此处下马车。
林婉笑盈盈盯着停在门前的马车,只想一睹顾玫的惨状,车帘被掀开,一道颀长清瘦的月白色身影下了马车,那人是傅玄安。
见此情形,林婉心中更加高兴,只当顾玫因为罪责深重被下了大牢,傅玄安这才独自回府。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由钟氏扶着走到傅玄安面前,故作惊讶道:“国公爷怎得一个人回来了?”
傅玄安垂眸乜了林婉一眼,沉声道:“林姨娘以为夫人为何未归?”
傅玄安和林婉打小就认识,二人情谊深厚,他一直都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唤她,从未唤过林姨娘这个称呼,一时之间林婉只觉得怪怪的。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接着装傻充愣:“夫人甚得太后娘娘欢心,是不是被娘娘留下说体己话去了!”
傅玄安轻哼一声,那声音像一片利刃,又薄又锋利,像是会割肉削骨一般。接着林婉便听到了一声脆脆的掌掴声,而后她的脸颊便肿了起来。
钟氏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紧跪到地上给林婉求情:“国公爷息怒呀,林姨娘现在怀着身子,便是有什么不适您直接指出来也就是了,何故动手?若是有个好歹,没得伤了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傅玄安不语,抬起脚狠狠向钟氏的胸口踹去,他虽没习过武功,到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脚力道极大,钟氏受不住,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
林婉这才回过神来,她隐约猜到事情应是没成,但无论成与不成,只要没被当场抓包,她是打死都不会认的。
林婉跪到傅玄安面前,捂着肿胀的脸颊顾左右而言他:“国公爷这是怎么了,为何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我虽是妾室,却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国公爷总不能不把我当人看。”
以往只要她提出自己以官家女的身份进府做妾,傅玄安就会心生愧疚,格外怜惜于她。
今日傅玄安却像变了个人,沉着脸又抽了林婉一巴掌,低声斥道:“你一个县令之女,进国公府当妾已是高攀,难道还能有更好的归宿不成。”
林婉被抽得有些懵,想到自己在下人面前被掌掴,心里也韵了怒气,于是便口不择言起来:“老太妃身份还不如我,当初不照样进宫伺候了先帝,我如何就……”
话还未说完,便见傅玄安黑沉的眸子变成了赤红色,他终究没能克制住,一脚踹到了林婉的小腹处,林婉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鲜血淋漓,从林婉裙下蔓延开来,将路边的虞美人染成了红色。
大约是起的太早,顾玫在回府的路上就盹着了,待她听到声响时,林婉已晕倒在地。
林婉怀孕后削瘦了不少,如今苍白着脸倒在血泊中,看起来就一朵枯萎干涸的花,从里到外透着可怜。
顾玫强忍着为她找大夫的冲动,绕到垂花门另一侧向琉璃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今日若不是自己提前发现了寝衣上的猫腻,现在生不如死的人就是自己。
她决不能对林婉仁慈。
林婉到底还是被大夫救了回来,大约是因为受了惊吓,人有些恍惚,只愣愣地盯着床帷发呆。
老太妃在外间走来走去,指着傅玄安怒骂:“你这个没有分寸的东西,便是婉儿犯下塌天大祸,如今怀着身子,你也不应对她动手。
所幸先祖保佑,孩子保住了,若真出了茬子,我这个老太婆也不用活了。”
心里那股子怒火下去,傅玄安也生了一丝悔意,无论林婉有多糊涂,孩子总是无辜的,任国公已育有一字,他的膝下犹空,无端的总有一种落于人后的感觉。
林婉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头生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傅玄安呐呐的低下头,应了一声:“孙儿知错了。”
林婉伤了身子,再无力作妖,镇国公府着实安静了几天,这几日顾玫白天到店铺画花样子,晚上与彩玥吃小食点心,过的好不惬意。
这一日刚要午饭,顾玫便接到太后让她到慈宁宫说话的口谕,太后和善,顾玫但一想到在慈宁宫很有可能遇到傅珩,她便绝了进宫的心思。只道自己身子不侍,婉拒了太后。
傅珩纯孝,哪怕公务再忙,隔三差五也要给太后请安,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中午到慈宁宫倒是第一次。
他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冕旒,很明显是一下朝就赶到了慈宁宫,太后赶忙吩咐宫人伺候傅珩换常服,而后才道:“我儿忙碌,赶紧用些饭食。”
傅珩点头应是,净手以后坐到太后对面用饭,宫里讲究寝不言食不语,便是亲密如母子,吃饭时也极安静。
吃到一半,只见元宝躬身而入,他跪地回禀:“太后娘娘,镇国公夫人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您,今日便不入宫了。”
太后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天气乍然变冷极易患病,玫丫头莫不是患了寒疾?”
镇国公夫人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根本不像患病的样子,元宝原想据实回答,但看到坐在一旁的傅珩,只好改了口风,吞吞吐吐道:“国公夫人面色潮红,大约是患了寒疾。”
太后不疑有他,对元宝吩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便是普通的寒症也需仔细将养,你到哀家的私库挑两只山参送到镇国公府。”
元宝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又被傅珩叫到宣室殿。元宝回话时虽只怔愣了一瞬,但还是被傅珩敏锐的发现了异常。他单刀直入:“镇国公夫人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元宝能从小黄门一路爬到慈宁宫太监总管的位置,自然不是心思简单之人。近日来,每每镇国公夫人进宫,圣上总会好巧不巧的到慈宁宫请安,太后没注意到其中的蹊跷,他可是察觉到了。
圣上性子清冷,年近三十才在男女之事上开窍,谁能想到他老人家肖想的第一个人竟是自己的侄媳。所幸元宝能沉住气,若是普通人窥得了圣上的心意不知得被吓成什么样。
元宝跪地,如实答道:“奴才到镇国公府时夫人正坐在饭厅喝茶,面色瞧起来很是红润,不像有疾。”
傅珩垂眸,轻轻摩挲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心里不由苦笑,几日未见,他思之如狂,她却避之唯恐不及!
她既不想进宫,他就到镇国公府瞧一瞧她!
第三十四章
月色溶溶, 枝影疏斜,夜里的琉璃院安静且幽谧。
顾玫泡在浴桶内,隔着窗棂欣赏天上的月亮, 月大而圆,像一盏玉盘,比莹润的玉还要柔和几分。和月亮相比,便是最华贵的首饰也要失色。
顾玫看的出神,听到寝屋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也没在意, 只当彩玥进去铺床,又在浴桶内泡了一会子, 才穿上衣衫向寝屋走去。
掀开门帘,只见八仙桌旁赫然坐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穿鸦青色襕衫,气质沉稳儒雅,沉静的如岳峙渊渟,不是傅珩又是谁?
傅珩转过身来,目光在顾玫身上一扫而过, 她穿着轻薄的寝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大约是因为看到他太过于惊讶,粉嫩的樱唇微微张开, 引着人情不自禁想去吮吸, 简直像是深夜出来勾人魂魄的妖精。
喉结滚动两下,低哑的声音从喉内溢出:“天气这样凉, 你还不赶紧进屋。”
顾玫讷讷地“哦”了一声, 提脚走进屋内, 进屋以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寝屋,而桌旁那人赫然就是个夜探女子香闺的孟浪子。
想到这儿,顾玫立马就有了底气,她站在屋子中间乜着傅珩,沉下脸低声斥道:“深更半夜的,李大监来我这里似乎非常不合时宜。”
她自以为气势凌人,结果在傅珩眼中就如一个色厉内荏的孩童,不仅没有震慑力,反而透着一股子娇憨。他轻笑一声,顺着顾玫的意思说道:“深夜拜会,确实失礼。”
顾玫本想给傅珩点颜色瞧瞧,没想到傅珩处处顺着她,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无处着力了。
顾玫沉吟片刻,这才感觉到异常,她瞧了一眼门外,庭院空空安然静谧,半个人影也无。她拢紧衣衫,双手抱在身前,睁大眼睛瞪着傅珩,讶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琉璃院的下人都是顾玫的陪房,对她忠心耿耿,便是傅玄安来了,等闲也进不了主屋,怎么无声无息的,傅珩就进了寝房?
顾玫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全身崩紧,做出防备的姿态,傅珩无奈,放低声音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来瞧一瞧你。”
见他没有逾矩的行为,顾玫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但心里依然崩着一根弦,也不知傅珩对院内的下人做了什么,才致使他们尽数没有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