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颔首,向丫鬟摆了摆手,推门而入。屋内充斥着浓重的烈酒味道,熏得人头昏脑涨,周氏走到支摘窗前,打开窗子,散发酒味。
瘫坐在太师椅上的傅玄司听到声音,睁开醉醺醺的双目,见来人是周氏,就咧开了一个笑容。含糊道:“屋子里酒气重,你快出去!”
周氏没说话,转身走到太师椅旁,端起醒酒汤一勺一勺喂到傅玄司口中,傅玄司原想和周氏说两句话贴心话,酒意袭来,顷刻间就睡着了。
约莫是喝了太多酒,傅玄司的脸涨得红红的,眉头也皱成一团,周氏伏到他耳边柔声询问:“可是头疼?”
傅玄司“嗯”了一声,随即又沉沉睡去。
周氏抬手,轻轻给傅玄司揉捏额头,力道不轻不重,傅玄司舒服的轻哼一声,头疼缓解了些许。
傅玄司睡醒的时候已到傍晚,周氏正坐在他身旁理账,她低垂着眸子,温柔又沉静,如夏日亭亭的荷,只要看到她,就能让他心神凝结。
傅玄司温声开口:“天色暗,你不要再理账了,没得伤眼睛。”开口以后才发觉声音低沉,嘶哑得厉害。
周氏闻言放下手中的账本,到八仙桌旁沏了一杯茶递给傅玄司,待傅玄司将茶饮尽后才道:“夫君只道光线昏暗伤眼,可否知道喝酒伤身?”
傅玄司知道自己今日太过于失态,便拉住周氏的素手,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周氏坐到傅玄司身旁,徐徐道:“圣上抬举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确实让人忧心,但夫君也不该枉顾自己的身子,你若是伤了身体,咱们任国公府以后可该如何自处?”
周氏三两句话下来眼中就含了泪花,傅玄司疼的心都化了,一把将周氏抱到膝头,低声安慰:“你莫要忧心,大丈夫当苦心筹谋,我以后定不会再自暴自弃。”
周氏低低“嗯”一声,而后才道:“依我看镇国公未必像外面传得那样得圣心,恐怕是沾了镇国公夫人的光,才得到圣上和太后的青眼。”
傅玄司浸淫官场多年,练就了一双利眼,也早就看出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傅玄安确实是因着顾玫才受宠的。
凭傅玄司的能力,在官场上可以轻而易举将傅玄安整垮,但顾玫无官无职,又是顾家嫡女,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周氏看出了傅玄安的犹疑,柔声道:“夫君不要忧心,明日我就进宫去看望姑母。”云太妃在皇宫经营多年,若好好筹谋一番,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顾玫消失也不无可能。
待解决掉顾玫,傅玄安便无足轻重了。
周氏秉性柔嘉,长了近二十年,连蚂蚁都不曾踩死,但为了傅玄司,莫说做坏事便是杀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夫君待她好,她也要全心全意回报夫君。
说是侍候太后,慈宁宫内宫女嬷嬷一大堆,哪里轮得到顾玫亲自动手,一整日下来,顾玫也就是帮太后布了两次菜,待吃完晚饭陪太后散了一会子步,顾玫就只身回到流云阁。
推门进入寝屋,只见傅珩正端坐在拔步床边的杌子上看书,他姿态端正,神情淡然,仿佛所处的不是侄媳的寝房而是书房一般。
顾玫顿在原地,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无奈道:“天色已晚,请圣上回宣室殿就寝。”
傅珩闻言抬起头来,他瞥了一眼顾玫,开口道:“夫人难道想一直站在门口跟朕说话?”
天色虽暗了下来,到底还有宫人在门外当值,顾玫怕宫人瞧见傅珩,便关上房门,走进屋内。人进了屋,却不肯靠近傅珩,只凑近八仙桌,直直地站着。
小姑娘瞪着大大的杏眼,警惕地盯着傅珩,如林中惶惶不安的小鹿,无端的让人心生怜爱。
傅珩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过身体,向顾玫招了招手,轻声说道:“到朕跟前来。”
顾玫摇头,固执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珩在朝堂上一言九鼎,在顾玫面前却半点脾气也无,他站起身踱到顾玫跟前,坐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清泠泠的泉水,醇和又温润,半点狎昵也无,顾玫却被瞧的浑身不自在,她垂下头,目光投在地面上,红晕悄悄爬上耳朵尖。
缩在广绣衫子里的柔荑无措的绞着绣帕,像是要把帕子绞烂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玫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时此刻,是傅珩寡廉鲜耻夜闯侄媳寝房,该羞愧的人是他,她又何故躲躲闪闪。
顾玫一下子就硬气起来,她抬起头迎上傅珩的目光,沉声道:“侄媳要就寝了,请皇叔回避。”皇叔二字咬的极重,摆明了在提醒傅珩二人之间关系特殊。
顾玫志满意得,却没想到傅珩压根不接她的话茬,他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低声道:“朕今日甚累,你帮朕按一按。”
顾玫一怔,杏眸瞪得大大的,眼看着就要发怒,只听傅珩慢悠悠道:“你既唤朕一声皇叔,便应尽到晚辈的职责,难不成你想违背孝道?”
顾玫颓然,在镇国公府她最擅长用大道理教训林婉,原以为自己也算机灵,可和傅珩一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怎么能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偏偏她还无从反驳。
顾玫慢吞吞绕到傅珩背后,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深吸一口气,死命摁了下去。
傅珩瞧起来温文尔雅,一副落拓书生模样,肩膀却遒劲有力,肌理分明,顾玫不仅没有将傅珩按疼,反而折断了一小截指甲。
顾玫低呼一声,赶紧将柔荑藏到袖内,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傅珩转过身,抬眸扫了一眼顾玫涨红的脸颊,而后将她的妃色衣袖挽起来,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柔荑。
她手指纤纤,柔白如雪,指甲修剪的极平整,涂着大红色丹寇,跌丽绝艳。唯有食指指尖折断了一截,显得那样突兀残缺。
傅珩低头,极认真地在顾玫的食指指尖吻了一下,温软滑润从指尖蔓延到胸腔,顾玫身子一颤,梦中与那人缠绵的景象在脑中显现出来。
她又羞又恼,下意识想要将手从傅珩的掌心抽出来,不料傅珩握得极紧,纹丝不动。
这时只听傅珩问道:“疼不疼?”
顾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木然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傻乎乎的摇了摇头。
傅珩轻笑一声,拉着顾玫坐到太师椅上,转身镀到拔步床边,拉开檀木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小银剪折回原地。
他身材颀长,若是和顾玫同坐会高出顾玫一大截,索性蹲到顾玫跟前,拉起她的右手,小心翼翼给她剪指甲。
傅珩担忧顾玫再生事端,便紧紧握着她的右手,两只手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顾玫这才感觉到傅珩的掌心和虎口处有硬硬的茧子,那是习武之人频繁握兵器磨出来的。
第四十一章
传闻中, 当今温润如玉,博学多才,勤学不辍。他不是读书人吗, 怎的还习过武功?
傅珩一眼就瞧出了顾玫心中所想,他一边给她剪指甲一边道:“先帝后宫嫔妃众多,子嗣数以百计,龙子多,龙椅却只有一张, 朕若不练就一些本事, 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世人只知道傅珩温雅斯文,勤政爱民, 却不知道他是怎样从泥潭中厮杀出来登上王位的,他是佛陀亦是邪魔, 若没有执剑杀敌的本事又如何坐拥天下?
傅珩十分认真,将顾玫的断甲剪掉后,又耐心的将指甲边缘打磨平滑。
指尖还隐隐发着烫,顾玫生怕傅珩像适才那样孟浪,猛地将手背到身后藏了起来。动作迅猛, 像孩子一般充满稚气,傅珩被彻底逗乐, 放声笑了起来。
宫里规矩大,夜间极安静, 顾玫生怕宫人听到傅珩的笑声, 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与他商量:“圣上别笑了好不好?”
小姑娘声音小小, 又娇又软, 傅珩的心顷刻间就软成了一汪水。他抬手摸了摸顾玫的发顶, 温声道:“好,朕不笑了。”
门外响起打更的声音,傅珩知道再待下去小姑娘保准会翻脸,虽然恋恋不舍,也只得提步走出屋子。
畅春宫是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的慈宁宫与皇后的椒房殿之外最气派的宫殿,殿宇碧瓦朱檐、层楼叠榭,美轮美奂。
此殿的主人是周氏的嫡亲姑母周太妃,周太妃年轻时容貌极美,深受先帝宠爱,进宫不到两年就被先帝封为淑妃,极尽荣宠。
先帝是个贪欢好色的,抬举周太妃的同时也将容貌清丽的刘氏封为了贵妃,刘氏生的弱柳扶风,却长了一副蛇蝎心肠。仗着自己受宠,处处针对当今亲母也就是当时的皇后。
先帝昏庸,听信刘贵妃的谗言,起了废后的心思,太后年轻时不得宠,得亏家世出众,身后有父兄撑腰。但皇帝沉迷于女色,又哪里听得进忠臣的谏言。
废后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前朝大臣除了上书劝诫圣上以外也无能为力,当皇后以后自己要被废黜之时,周淑妃挺身而出,以柔克刚,凭借春风化雨的本事劝得皇帝改了废后的主意。因为此事,周太妃被刘贵妃所记恨,暗暗吃了很多苦头。
周太妃对太后是有恩情的,是以先帝驾崩以后,太后对周太妃礼遇非常,不仅将畅春园赐给了周太妃,还恩准周太妃将侄女带进宫教养。
秋日的阳光比夏日要和煦很多,虽也是亮灿灿的,却并不灼人。周太妃刚用完早饭,便听宫人回禀:“太妃娘娘,任国公夫人递了牌子,想要进宫求见。”
想到自己的侄女,周太妃盈起一抹慈和的笑容:“快将人请过来。”周云善是太妃带大的,二人虽是姑侄,情分却如同亲生母女。月余未见周云善,周太妃心里惦念的紧。
周云善由宫女引着进入花厅,她身穿一袭紫色褙子,身材丰腴,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将养的很好。
傅玄司自幼习武,担任京都参将,来往的都是武官,周太妃原担心他不懂得疼人,没想到他待云善极好,成亲三年,内院干干净净,只云善一人,便是普通人家也少有这样专情的主君。
周太妃心满意足的拉着云善说话,二人唠了一会子家常,周云善才换了话题,将自己的打算说于周太妃听。
周太妃历经风雨,虽惊讶,到底也没有失态。她看着周云善开口问道:“任国公一定要争那个位子吗?”
周云善直视周太妃,坚定地点了点头。
任国公若真的能登上那个位子,莫说周云善,便是整个周家都会跟着水涨船高。只要傅玄司当了皇帝,周云善就会成为皇后,那个拥有周家一半血统的小世子便会成为下一个九五之尊。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周太妃虽是女子,却不是短视之人,周家现在只余下了她和周云善,她们若是不拧成一股绳,周家便只能永久的沉寂下去。
她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拉起周云善的素手窝在手心,缓缓说道:“姑母会帮你的。”
太后是个爱玩儿的,近日迷上了教鹦鹉说话,得了闲就拉着顾玫逗鹦鹉,送到慈宁宫的鹦鹉都是上品,短短一天的时间,竟学会了好几句话。
顾玫也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回到流云阁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她推开屋门,屋内静悄悄的,所幸那人没来。
燕归敲门进来,俯身向顾玫行了个礼,恭敬道:“盥室备了热水,夫人若觉得疲乏可入内泡一泡。”
顾玫有沐浴的习惯,入宫两日还未沐浴过,只觉得身子黏腻的难受,于是便进了盥室。入门是一架山水屏风,将浴桶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玫绕过屏风走到浴桶旁,浴桶内只寥寥漂浮着十几片花瓣,味道却极其馥郁好闻。
顾玫深吸一口气,将衣裳褪下搭到屏风上,缓缓坐进浴桶。温热的香汤柔柔的贴在身体上,轻柔舒缓,十分舒适。
也不知泡了多久,屏风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顾玫只当燕归来给她送寝衣,她连眼睛都没睁,懒懒说道:“将寝衣放到拔步床上即可。”
盥室和寝房是连在一起的,只隔着一道门,待沐浴完了,直接回房也使得。燕归虽是宫女,顾玫却觉得与她十分生疏,不愿□□相对。
脚步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来人径直绕过屏风来到浴桶旁边,莫说宫人便是普通人家的丫鬟也甚少有这样不懂规矩的,顾玫睁开眼,欲要训斥几句,却发现来人压根不是宫女,而是被世人交口称赞的千古圣君傅珩。
傅珩站在浴桶旁边,身姿笔挺,犹如傲雪青松。墨黑的眸子悠悠看着顾玫,一派坦然。这副架势,任谁也想不到他此时正在亵渎自己的侄媳。
顾玫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被傅珩当成了可随意耍弄的轻浮之人,毫无尊严可言。她快速转身,将前胸贴在桶壁上,背对着傅珩,怒声斥道:“圣上是九五之尊,难不成连脸面都不要了?”
“朕若是要脸面,便不会召你入宫。”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语调平稳,语意却让人心生惴惴。
桶壁的温度比香汤要低一些,顾玫紧贴着桶壁微微颤抖起来,傅珩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意思不言而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若执意想要她,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柔嫩的手指紧紧捏在一团,顾玫绝望的闭上眼睛,罢了罢了,他若执意想要,她又能如何?她若守不住自己的身子,便守住自己的心。只要内心清明,不为他动心,便没有人能再次伤害她。
清冽的柏子香味浓郁起来,高大的身影罩在顾玫上方,顾玫一凛,全身都紧绷起来。
傅珩将手探在水中,试了试温度,温声道:“水凉了,你不要再在浴汤内泡着。”
语毕,他转身到靠墙的立柜里拿了一条白色布巾,长身玉立,站在浴桶旁等着给顾玫擦身子。
顾玫猜不出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便泡在水中一动也不动,水温越来越低,她瑟缩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自小被书香世家的祖母教养,一言一行皆符合大家闺秀风范,从未想过会当着外人的面打喷嚏失仪,一时有些赧然。双手捂着口鼻,偷偷瞥了傅珩一眼。
傅珩轻笑一声,拨掉顾玫捂着口鼻的柔荑,用素色帕子揩掉她喷洒到嘴角的口液。
顾玫无言,简直要哭起来,被人瞧了身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喷出了口液,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真要把自己冻得患了疾才肯出来吗?”傅珩的声音再次想起。
顾玫抬头回视傅珩,大有抗争到底的意思。生病就生病吧,总没有平白让人占便宜的道理。
傅珩轻叹一口气,往一侧挪了两步,当顾玫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只长长的手臂探到水中,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