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除了侍卫是没有男子的, 李必姝知道那人就是圣上, 她从未见过傅珩那样的人,他面容俊美, 棱角分明, 明明是凌厉的五官, 偏偏透露出一股子温雅的气质。
李必姝看得痴了,忘了行礼。傅珩自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直接在她身旁绕过去,进去花厅。
李必姝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对傅珩的心意,只是觉得他生的好看。后来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李家提亲的人不知凡几,李必姝总会不由自主拿那些人和傅珩做比。瞧来瞧去,只觉得天底下没一个人比得上傅珩。
于是,她起了进宫的心思。
李夫人待李必姝好,李必姝立马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夫人。李夫人自然也是希望女儿能侍候皇帝的,可圣上御极多年,后宫一直空置,若不是身子有问题,便是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了。
李夫人拿不定主意,便到宫里寻太后商量。
李必姝没想到太后会直接回绝,太后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她的姝儿当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后宫不是好去处。
李必姝伤心极了,可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姑母的想法,姑母不帮她,那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慈宁宫的人都是姑母的奴才,自不会帮她。顾玫,是她的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世家大族讲究脸面,便是内里斗的昏天黑地,面上也是喜笑颜开的,顾玫没想到李必姝说话会这样直白,态度会这样坚定,半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李必姝是太后唯一的侄女,她不想把人给得罪了。
于是便悻悻的接过荷包,说道:“李小姐未嫁,圣上未娶,您送圣上荷包算不得私相授受。”
顾玫接过荷包,李必姝放下心来,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的言行有些偏激,于是躬身说道:“适才是我失态了,请夫人不要责怪。”
李必姝在蜜罐里长大,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思都挂在脸上,顾玫知道她没有恶意,自不会和她计较。
顾玫道:“李小姐见外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只见李嬷嬷从门外进来,说是李家来人接小姐回府,李必姝站起身往门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身看了顾玫一眼,眸中满是期待。
顾玫无奈,只好向她颔首示意,表示自己一定会将荷包送到傅珩手中。
夜幕降临,多枝灯将寝屋照得亮堂堂的。顾玫坐在八仙桌旁等着傅珩的到来。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时至亥时,也未等到傅珩的踪影。
想到李小姐炙热的眼神,顾玫觉得手中的荷包也灼人的很,“燕归!”她扬声唤道。
燕归推门而入,顾玫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圣上现在在哪儿?”她知道燕归是傅珩的人。
听到顾玫打听傅珩的行踪,燕归高兴极了,主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了夫人的芳心。
燕归快步走到御书房,果不其然,圣上还在批折子,她将来意告诉吴思成,吴思成也愣了一瞬,而后笑嘻嘻进了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御书房内的蜡烛就熄灭了。
房门被推开,傅珩含笑走进屋内,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甚少让人瞧出心思,此时此刻,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傅珩径直坐到顾玫身旁,随手斟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另一杯递给顾玫。顾玫接过茶杯呡了两口茶水,而后将绣着比翼鸟的荷包推到傅珩跟前。
傅珩一顿,墨黑的眸子里随即闪过几丝光彩,他拿起荷包捏在手心反复摩挲,而后万分珍重的将荷包挂到腰间。
顾玫知道他是会错意了,赶紧解释:“这荷包是李家小姐托我转交给您的。”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秋风的呼啸声从室外传到室内,顾玫感觉冷沁沁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傅珩将荷包从腰间扯下来,放到顾玫手中,俯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你想把朕推给李必姝?”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顾玫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站起身,下意识想要离傅珩远一些,不料傅珩猛然勾住她的纤腰,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双脚腾空,顾玫低低“啊”了一声。
夜间寂静,那低低的“啊”清晰的传到燕归耳中,燕归赶忙向小丫鬟吩咐:“快去烧热水,主子一会儿得用。”
傅珩低头,快速噙住顾玫的唇瓣,他一改往日温润的行径,强势的撬开顾玫的牙关,狠狠攫取她的馨香。灼热的气息挟裹着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顾玫只觉得昏昏然,头脑都混乱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傅珩才离开顾玫的唇瓣,这时他已俯在她的上方。
头脑恢复清明,顾玫用力去推傅珩,他纹丝不动,稳如山岳。顾玫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她彻彻底底将他惹怒了。
她赶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
上方的人沉默不语,只有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顾玫瑟缩一下,接着道:“我原本拒绝了李小姐的,但她态度强硬,我怕得罪她,这才、这才答应了。”
上方那人还是没有说话,顾玫心跳如鼓,感觉整颗心都要跳出胸腔。男子体温比女子要高一些,灼热透过衣衫传到顾玫身上,她觉得自己热岑岑的,似乎渗出了汗。
“你怕得罪她,就不怕得罪朕?”傅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一愣,自认识傅珩以来,他一直默不作声的保护她,虽违背她的意愿让她入宫,却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她潜意识认为无论她做什么,傅珩都会包容她、迁就她。
今日她才知道,他也是有逆鳞的。她可以拒绝他的心意,但不能践踏他的真心。
“我知道错了,您不要再生气了。”顾玫声若蚊吟。
傅珩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大掌勾住她的纤腰,将二人翻了个转,此时便成了她趴在他身上。
第五十三章
男人的身子与女人不同, 儒雅如傅珩,身上也是硬邦邦且充满攻击性的。顾玫伏在傅珩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僵硬着, 一动也不敢动。
傅珩抬手勾住顾玫的纤腰,紧紧箍着她,似乎要把她揉到体内一样。
“你哪里错了?”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人此时紧贴在一起,姿态极亲密,顾玫却乍然想到了小时候被女夫子问话的情景, 女夫子严厉, 若是答不对问题,是要打手掌心的。
顾玫不敢贸然回答, 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圣上是天下之主,我的所言所行应当最先考虑圣上的喜怒, 不应当做……”
话还未说完,就被傅珩打断,他猛的含住她的唇肆虐起来,手掌沿着她的脊背向下延伸。
顾玫彻底慌乱了,再顾不上脸面, 含糊说道:“我不应当把圣上往外推。”
听她这样说话傅珩心中的怒气才平息下来,他松开钳制着顾玫的双手, 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将她的衣衫整理平整, 起身出了寝屋。
五日后, 太医到流云阁给顾玫请脉,她的伤口恢复的很好, 半点疤痕也未留下。伤口痊愈, 傅珩再没理由将她留在宫内, 顾玫当即便向太后请辞,风风火火乘轿子到达西华门。
远远的便看到吴思成守在门口,顾玫心中一凛,唯恐再生枝节,吴思成在宫中混迹多年,一眼就瞧出了顾玫的心思。
他咧嘴笑了笑,从袖兜中拿出一张文书,双手捧着递给顾玫,躬身说道:“夫人拉了东西,圣上叮嘱奴才一定要亲自送到夫人手中。”
顾玫一怔,打开文书,原是已经盖了户部印章的和离书,她一心惦着店铺的生意,倒是把和离书给忘了,顾玫将和离书叠起来放到袖兜中,温声道:“公公有心了。”
吴思成忙道不敢当,这和离书是圣上让他送到西华门的,若论有心也是圣上有心。吴思成不敢耽搁顾玫回镇国公府和离,赶忙侧身让路,令士兵打开城门。
顾玫出宫以后最先去的是成衣铺子和布庄,这些日子她虽在宫里,生意却经营的很好,收入颇丰。近日的收入加上以前积攒的银钱,足够在京都置一个两进的宅子。
两进的宅子还没有镇国公府的后花园大,但这是顾玫自己挣来的,以后就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顾玫盘完账目就由掌柜的陪着四处看宅子去了,看了一下午,有两所宅子最合心意,一所宅子靠近朱雀街,地段很好,但面积比较小,虽是两进的,却十分紧凑。
另一所宅子在安康街,位置偏僻一些,但占地比较阔,周围的风景也比朱雀街的要好,顾玫思索一番,最终决定买安康街的宅子,偏僻就偏僻吧,最起码住着舒服。、
她是女子,若是亲自跟房主交涉恐房主坐地起价,于是便将买宅子的事情交给了王掌柜,王掌柜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她最是信任。
这样一通忙活便到了傍晚,顾玫一进垂花门就看到周嬷嬷侯在进门处,周嬷嬷给顾玫行了个礼,说道:“老夫人请夫人到明辉堂说话。”
林老太妃上午就接到了顾玫出宫的消息,她连午饭都没吃,只等着给这个薄情寡义、不遵妇道的孙媳立一立规矩,没成想等到了未时,也未见到孙媳的身影,叫来小厮打听才知道顾玫到铺子里瞧生意去了。
林老太妃怒火更盛,顾玫这急功近利的做派哪像镇国府的当家主母,就连小门小户的女子都比不上,当初她真是瞎了眼,才到顾家提亲,将这么一个市侩的女人迎到镇国公府。
怒火在心中盘桓,林老太妃再没心思做旁的事情,只一心想要磋磨顾玫。
身着霞色阔袖衫的顾玫由远及近而来,她面若芙蕖,艳若桃李,比神仙妃子还要美上几分。
林老太妃轻哼一声,她的孙儿为了谋一个好前程,伤口还未痊愈就到大理寺上值去了,几日下来,身子瘦了一大圈。顾玫不和夫君同患难也就罢了,就连肌肤都比以前更加柔嫩白皙了。由此可见她在宫内过的极滋润,半点都没把她的夫君放在心上。
林老太妃轻哼一声,向半倚在贵妃榻上的林婉使了个眼色。林婉会意,顾玫一进门她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夫人好狠的心,国公爷身受重伤,您也不回府瞧一瞧他,莫说亲侍汤药了,便是陪在国公爷身旁说说话也是好的呀!”
顾玫瞥了林婉一眼,只见她脸色蜡黄,大腹便便,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临盆,她不是大度的人,但懒得和快要临产的妇人计较,于是便没有理会林婉,径直走到林老太妃身边,蹲身行了个万福。
林婉气竭,顾玫这是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中,若是平时,她是不敢造次的,但现下有林老太妃做靠山她的胆子就肥了起来。
她提高声音、阴阳怪气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好心劝您要侍奉夫君,您怎得半句话都不回应,您莫不是想要违背《女戒》《女则》的教条?”
林婉得意洋洋的乜着顾玫,以前顾玫经常拿《女戒》《女则》欺压于她,今日她终于找到机会反将一军。
“啪——”响亮的耳光声在屋内响起,林婉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盯着顾玫。顾玫虽有顾家撑腰,到底是镇国公的妇人,行事时总要考虑利弊和后果。
顾玫进府将近一年,肚子半点动静也没有,现下不敬着她这个怀孕的妾室也就罢了,怎么敢,怎么敢掌掴她。
林婉泪眼盈盈的看向林老太妃,只只等着她老人家给自己做主。林老太妃还未说话,便听顾玫道:“林姨娘你也太聒噪了,你若真的无事可做,就到后罩房和丫鬟们说说话。一个上不得台面下人,到主子面前多什么嘴,半点规矩也没有。”
林老太妃原想着让林婉先敲打顾玫一番,自己再开口训斥,哪成想顾玫竟直接动手打了林婉,林婉是她林家的姑娘,顾玫这一巴掌打的不仅是林婉,还是整个林家的脸面。
林老太妃再也忍耐不住,指着顾玫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不遵礼法,不敬长辈,不侍夫君,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若不是瞧着令堂大人的面子,我定要让安哥儿写一封休书,将你逐出镇国公府。”
林老太妃年纪大了,声音却很洪亮,她故意提高声音,将一众下人引到门外,为的就是让他们瞧一瞧她是怎么磋磨顾玫的,顾玫不是很受太后喜爱吗,可那又如何,只要她在镇国公府一天,就得听她林氏的话。
镇国公府的当家人不是顾玫,而是她林氏。
花厅屋门打开,在院子里洒扫的下人听到声音,便在门外偷偷打量起屋内的情形。
林老太妃勾起唇角,得意一笑,她就是要当着下人的面把顾玫踩到脚底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忤逆?
“国公爷公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写休书,若想一别两宽,就请林老太妃劝国公爷在这封和离书上签上名字。”顾玫柔美的声音在花厅响起。
第五十四章
林老太妃一愣, 随即便“咯咯”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饶是顾玫生的妩媚跌丽, 母家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恐怕也承受不了和离带来的影响。
大瑞民风虽比前朝开放,也甚少有人能接受和离再嫁的女子,顾玫若是和离,以后莫说国公府, 便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容不下她。她要是想再嫁, 便只能择一些村野鳏夫为夫。
再说顾家,顾玫底下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堂妹, 她若是闹着和离,便会有不淑不贤的名声传出去, 届时,那几个堂妹的亲事也会受到影响。
林老太妃勾唇,莫说镇国公府,便是顾家也不会任由顾玫和离。她斜眼睇着顾玫,半警示半威胁:“顾氏, 你可想过和离的后果?”
顾玫抬眸回视,她既提出和离便是打定了主意, 又岂会临阵退缩。
顾玫没有说话,林老太妃只当她心虚, 为了镇国公府和顾家的颜面, 她倒是愿意给顾玫一个台阶下。
林老太妃半抬着下巴,慢悠悠道:“顾氏, 你年纪尚轻, 我不与你计较, 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磕头认错,我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呵!”清亮的笑声在花厅响起,这次是顾玫笑出来的。她笑的极响亮,带着五分讥讽、五分嘲弄,蔑视意味十足。
林老太妃尖刻的面庞立马就沉了下去,她厉声喝道:“顾氏,注意你的言行。”
顾玫抬起眼皮乜了林老太妃一眼,伸手将和离书拿出来,慢吞吞展开,放到林老太妃面前,林老太妃一愣,急促的呼吸几下,险些背过气去。
周嬷嬷赶紧上前轻抚林老太妃的脊背,她一边给林老太妃顺气,一边看向案几上的文书,看清文书上的内容,也不由倒噎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