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圈子里的新鲜事儿如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她若是住在京都,没准过不了多久,自己和离的事情就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可她若住回顾家呢,活生生的人杵在家里,哪个上门的媒人也得忌讳她,家里已经出过一个和离的姑奶奶了,谁知道她底下的妹妹们会不会效仿,如此,妹妹们的亲事定会被她影响。
顾玫虽想和家人团圆,到底不能不顾全大局,她提笔写清自己的意思,并告诉父亲,待自己安顿好了就归家探望二老。
顾元是顾家主君,虽疼爱女儿,却也要为全族的利益着想,收到顾玫的来信,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但心里到底惦念女儿,便送了十几个家生子到京都。
家生子不同于普通的仆人,卖身契都捏在主家手中,由不得他们不全心全意照顾顾玫。
纸终究包不住火,没几日镇国公夫妇和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某茶肆,众说纷纭:“不是都说顾家家教极严吗,怎么出了一个和离的姑奶奶?”
“顾家诗书传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定差不了,但饶是顾家女再贤惠,恐怕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宠妾灭妻。”
“什么,堂堂镇国公,正经的皇亲国戚,竟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镇国公府的妾氏林氏,原是林老太妃的侄孙,和镇国公青梅竹马,情义自比旁人要深厚一些。”
“作孽呀,镇国公既对林氏情根深种,又何故把顾氏迎到府内,没得耽误人家一辈子。”
“这就说来话长了,林老太妃是因为美色被先帝纳进宫的,她出身低微,母家统共就出过一位知县。
县官教养出来的女儿,哪里能担得起镇国公府主母的重任,林老太妃和镇国公这才想办法求娶了顾氏嫡女。
那顾氏嫡女是个周全的,人情往来,庶务账目,皆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任她做的太好,也抵不过镇国公偏心。
镇国公为了提携林氏,曾一度夺了顾氏的管家权,林氏眼皮子浅,中看不中用,管家不到一个月,就给镇国公府丢尽了面子。”
“原是这样,看来顾氏是受了天下的委屈。”
“可不是吗,听说林氏已经生产了,头胎还生了个儿子,正经人家哪里有让妾氏生长子的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傅玄安和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届时,言官弹劾傅玄安的折子就呈上了朝堂。
不管其他传言是否属实,傅玄安有一个庶长子且让林氏管过家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
因着弹劾的折子实在是太多,中书省无需面圣,直接便降了傅玄安的官职。
几家欢喜几家愁,镇国公府愁云惨淡,任国公府却是欢天喜地的。
花厅里开了一桌酒席,夫妇二人对坐互饮,任国公心情好,饮起酒来更是海量。
他饮完一杯酒,对着周云善道:“我就知道傅玄安那厮成不了大器,不抬举明媒正娶的嫡妻,竟对一个上不到台面的妾氏万般顾念。
这下好了,顾氏愤然与他和离,他不仅失了太后的庇护,圣上的重视,还被众人唾弃,这下是翻不了身喽!”
傅玄安被降职,周云善也是极高兴的,她含笑臻了一杯酒,递到傅玄司面前,今日高兴,便是多喝几杯也无妨。
周云善的手白皙细腻,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这样一双手在眼前,傅玄司又如何能注意到酒樽内的酒水。
他含住周云善的手指,从指尖一直亲到指根,周云善嘤咛一声,丫鬟顷刻间就红了脸,赶紧退了出去。
周云善凝着傅玄司的脸,不由漾出一抹笑容,她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所幸遇到傅玄司。
他一心一意待她,成亲三年,即使她无所出,他身边也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要助他成就大业,让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傅玄司一喝酒就喜欢敦伦,且不分时间场合,周云善喜欢他,便由着他闹腾。
事毕,傅玄司进入梦乡,周云善披着外衣走出房间,解嬷嬷已候在外面多时,见她出来,赶忙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于她。
“你说什么?”四平八稳如周云善也不由惊疑出声。
解嬷嬷道:“老身所言千真万确,今日确有一男子进了安逸轩,那男子约摸三十岁左右,生得极气派,眼见着就不是常人,他午时进入院子,一直待到天擦黑才出了门子。”
顾玫深受太后喜爱,是以周云善便多了个心眼,待顾玫和离后,着人守在安逸轩门口,原是想瞧一瞧太后还会不会如以前那样看重她,没成想竟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周云善垂眸,难不成镇国公夫妇和离另有隐情?那顾玫看着端庄守礼,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周云善暗笑,顾玫若真是那样的人,她定要将顾玫做的龌龊事公之于众,届时前镇国公夫人淫 乱放荡的消息传出去,镇国公便再没法子做人了。
莫说登顶至尊之位,恐怕他连官场都没法子混了,一定绿油油的帽子戴到头顶,不比宠妾灭妻更有杀伤力?
周云善看向解嬷嬷:“继续让人盯着,那男子下次若再去安逸轩,待他回程时便偷偷尾随到他身后,探一探他的身份。”
解嬷嬷道是,随即便退下安排人手去了。
第六十二章
顾玫是个爱美的, 现在有钱有闲有时间,免不了要去逛街。
她和周韵一人各带一个丫头,从朱雀街街头一直逛到街尾, 衣裳、首饰不知买了多少。
到了晌午,顾玫让丫头把购置的东西拎回家,二人一起到饭肆吃饭。
也不知是逛街太累还是饭肆的酒菜美味,顾玫吃了整整两碗米饭,刚放下筷子, 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闯进大堂。
那男子约摸三十来岁, 骨瘦如柴,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竟是个独臂。
男子经常来这家饭肆讨饭,掌柜的怕扰了客人用饭的兴致, 一看到男子就想往外赶。
普通百姓大都靠干体力活儿谋生,这男子少了一只手臂,定是找不到活计的。
周韵心软,从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向那男子招了招手。
掌柜知道那男子的脾性, 若有人给他施舍银子,他拿了既会走, 便不再赶人。
男子大步走到周韵身旁,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伸出枯瘦的双手接过银两。
接过银子后, 他躬身向周韵行礼,平头百姓甚少作揖行礼, 行礼时男子绊到桌椅, 直直向周韵摔去。
周韵赶忙站起来, 伸手去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男子直挺挺摔到地上。
这时原本坐在角落的男子站了起来,他面容精致,身穿黑色束腰曳撒,愈发显的利落劲瘦。
他扯起男子的头发,冲着男子腊黄的脸颊挥了一拳,咔嚓一声,似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霍之慎,你做什么?”周韵大惊。
霍之慎没有理会周韵,又是一拳砸到男子的鼻梁上,男子下意识伸出手去捂自己的鼻梁。
众人这才发现他是有右臂的,原来这么长时间的伪装只是了佯装可怜,获得他人的同情。
“把钱袋子拿出来!”霍之慎沉声说道。
霍之慎气势迫人,下手狠厉,男子被他打的去了半条命,万不敢再耍花招,伸手从袖兜里摸出一个钱带子递到周韵面前。
那钱袋是杏黄色的,上面坠着的流苏是周韵亲手所做,周韵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卍了那蜷缩在地上的骗子一眼,若不是人多口杂,她定要狠狠踹上两脚。
周韵深吸一口气,被人蒙骗也就罢了,竟在老对头霍之慎面前被人蒙骗,丢人丢大发了。
从小到大,周韵就卯着劲和霍之慎一较高下,这下好了,自己不仅傻乎乎被一个流氓无赖给骗了,还得承霍之慎追回钱袋的人情。
她有些下不来台,原想一走了之,但又觉得这样会失了风度,便强颜欢笑向霍之慎道了谢,咬着牙走出饭肆。
霍之慎盯着周韵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对顾玫道:“看看看看,咬吕洞宾的狗都比周小五有良心。”
说完又觉得不太放心,毕竟周小五心气儿高,还生了一副狗脾气,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蠢事。
霍之慎看向顾玫,自顾自话:“我还是追出去看看吧!”
霍之慎自幼习武,身手利落的很,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顾玫无奈的勾勾唇角,这两个冤家吵架吵了十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顾玫乘马车回到安逸轩,坐到花厅喝茶,刚喝了两盏茶,便见傅珩进了屋。
傅珩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缂丝常服,缂丝华贵,衬得他气势迫人,和以往的书生气质大相径庭。
傅珩将目光投向顾玫握着茶盏的素手,她十指纤纤,柔嫩白皙,也算好看,却不如染了丹蔻动人心弦。
“怎么没有涂丹蔻?”傅珩问道。
顾玫看看白中透粉的指甲,这几日忙着整饬院子,倒是忘了涂指甲了。
“忘了。”她如实回道。
“涂上好看。”傅珩看向吴思成“采一些凤仙花过来,要正红色的。”顾玫生的白,最衬正红色。
吴思成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就拎着一篮子凤仙花进了屋。
逛了一上午街,顾玫有些怏怏的,她打了个哈欠,说道:“涂指甲很麻烦的,我想休息一下。”
傅珩看向一侧的贵妃塌:“你只管休息,朕帮你涂。”
顾玫惊的瞠目结舌,她倒是不知道傅珩还会涂指甲,高高在上的帝王,每日埋身于政务之中,怎地还能分出心思来涂指甲。
惊讶归惊讶,顾玫到底还是相信傅珩的,他言而有信从来不打诳语。
顾玫挪到贵妃塌上,半倚着身子假寐,迷迷糊糊中听到石摏的声音。
睁开眼,只见傅珩正在舂花瓣,他低垂着头,眉目舒朗,神情专注,瞧起来格外认真。
艳红的凤仙花瓣在石舂的锤击下一点一点化成碎末,最后变成汁液。
“过来。”他知道她已经醒了。
顾玫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傅珩身边,坐到和他相临的交椅上。
石舂里面的凤仙花汁色泽艳丽,比丫鬟舂的细腻很多。
顾玫将手指伸到傅珩面前,傅珩垂眸,将花汁涂到她的指甲上,花汁轻薄,需涂很多遍才能呈现出艳丽的色泽。
傅珩很有耐心,涂了一层又一层花汁,直到顾玫的指甲变成艳丽的正红色。
他凝着顾玫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的小涡处亲了一口,顾玫生的高挑纤瘦,手背上却有四个小涡,看起来十分可爱。
手背上传来一股温热,顾玫瑟缩一下,下意识就要将手缩回衣袖。
“别动!”傅珩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取了一片凤仙叶子,他用叶子包裹住顾玫的指甲,再用棉线去绑。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生着四方脸的男子走到屋内。来人正是顾玫的兄长顾琰。
顾玫和离以后,顾元忧心不已,女儿独身在外,他生怕女儿受委屈,便让儿子但京都看望女儿,好求个安心。
顾琰本以为顾玫刚刚和离,当是极郁郁寡欢的,没成想她竟关了门子和男子私相授受。
那男子生的仪表堂堂,通体的好气派,可是年纪却有些大,这样年龄的男子,约摸是已经成婚了的。
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在顾琰脑海中,那张刚直不阿的四方脸倏得就变黑了。
他乜了傅珩一眼,没好气道:“我和皎皎有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傅珩看向顾琰,只见他那张脸和顾元有三四分相象,当下便断定来人是顾玫的长兄。
顾家家风森严,顾玫关着门子和外男相处定是要被兄长训斥的,傅珩舍不得顾玫受委屈,便坐在交椅上没动。
他道:“我和姣姣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在一起行事算不得逾矩。”
顾琰狠狠剜了傅珩一眼,皎皎才和离几天呀,他就登门入室了,谁晓得以前有没有猫腻。
第六十三章
顾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顾琰是个刚直不阿的,傅珩又一心想接她入宫,这两人一碰上, 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顾玫生怕傅珩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赶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傅珩巴不得当着顾琰的面挑明自己的身份,好迎顾玫入宫。但看到顾玫恳求的眼神,只得偃旗息鼓。
成亲这种事需得两厢情愿,他可以用手段强迫任何人, 唯独不能勉强顾玫。
顾琰这人倒是难得的刚直, 平心而论傅珩是欣赏他的,但事关顾玫, 他便失了平常心。
傅珩站起身看向顾琰,温声道:“万事有我, 长兄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管跟我说,莫要为难皎皎。”
顾琰轻哼一声,面前这人话里话外都护着皎皎,虽说是个有担当的, 却也能从中推断出他们二人交情匪浅。
皎皎刚刚和离,短短几日的相处, 自不会萌生出这样深厚的情谊。
顾琰轻哼一声,越发觉得傅珩不是好东西。
顾玫眼观鼻鼻观心, 知道兄长已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她生怕顾琰大发雷霆,失了颜面。
顾琰以前在豫南任职, 去年才调到洛阳, 未曾面过圣, 他今年才二十有三,有的是面圣的机会,今日若闹的太难看,以后面圣时恐怕就收不了场了。
顾玫赶忙对傅珩道:“你快出去吧!”
小姑娘眉眼盈盈,殷殷切切的瞧着自己,饶是傅珩保护欲再强烈,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傅珩“嗯”了一声,提步向门外走去,步态沉稳,正气盎然,毫无被人当场撞破不堪的窘迫之态。
房门被阖上,顾琰大步走到顾玫跟前,大剌剌坐到她对面,瞥了一眼尚且包着凤仙花叶子的指甲,阴阳怪气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顾玫知道兄长有一肚子牢骚要发,遂低下头,如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只等着大人训斥。
“老实交代,你与镇国公和离可否跟刚才那人有关。”顾琰拿出长兄的气势,灼灼的盯着顾玫。
顾玫赶忙摇头:“镇国公宠妾灭妻人尽皆知,且他人品低下、最善过河拆桥,我瞧不上他的为人,这才决定与他和离。”
说起过河拆桥,顾琰深有体会。顾玫大婚前,傅玄安隔三岔五就要到顾府去,逢到年节,更是殷勤,金银布帛像是不要钱一般往顾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