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进了宫呢,皇宫就如一个金子打造的鸟笼,虽精致华贵,却能桎梏人一辈子,便是将皇后的宝座捧给她,她也不愿意要。
傅珩现在对她一心一意,保不齐以后又会对别人情根深种,她做不出跟人共享一个夫君的事情来,到时候满心怨怼,又不能和离,想想就觉得煎熬。
再者顾玫和镇国公成过亲的事人尽皆知,便是放到普通人家,叔父和前侄媳成亲也是骇人听闻不为人所容的,更何况是天家。
圣上君临天下,皇后母仪天下,二人应当是天下的表率,世人又岂会容有悖纲常的二人共享天下至尊的荣光。到时候莫说文臣言官,便是顾家族老都不会同意。
顾玫回视傅珩,直接道:“我不想进宫。从小到大,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过,我喜欢现在的日子,若进了宫,便再不会像这样自由自在了。”
傅珩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也不恼,说道:“朕向你保证,朕的后宫永远都只会有你一人,再不会有旁人。你也无需担忧旁的事情,有朕在,绝不会让闲言碎语污了你的耳朵。”
“朕御极十三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如今大权在握,为的就是可以让自己、让自己所爱之人可着心意过日子,哪怕你进宫为后,以后也可以随意出入宫闱,便是你的铺子也可以继续开下去。”
他寡言少语,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如今打开了话匣子,字字句句都说到了顾玫心坎上。
顾玫沉吟片刻,依着傅珩的话,她似乎不必有任何担忧,但不知为何,她打心底里是不愿进宫的。顾玫摇摇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不想进宫。”
小姑娘双目炯炯,坚决的很。
傅珩问道:“你是不是还有旁的顾虑?”
顾玫诚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傅珩暗暗苦笑,她所担忧的问题,他都能替她解决,可她依然不想进宫,那她不想进宫的理由便只有一个了——她不喜欢他。她才十七岁,而他年近而立,她不钟意他,似乎也合情合理。
御极多年,傅珩从未像现在这样挫败过,他端起茶盏灌了半盏茶,心烦意乱的走出房门。
任国公府,解嬷嬷画像走到花厅,墩身行了个礼,说道:“夫人,探子画像送过来了。”
周云善“嗯”了一声,将小世子递给一旁的乳娘,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频频进入顾玫的府邸。
素手将纸张摊开,看到画像上的人,周云善惊恐的瞪大眼睛。
第六十五章
文治武功、德才兼备的圣上竟是顾玫的姘头。
周云善只觉得荒谬, 清正文雅如圣上,居然做出了染指的侄媳的腌臜事情。若不是亲眼看到画像,她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想到这儿, 周云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感,顾玫曾是镇国公的嫡妻,碍于伦理,碍于天下悠悠众口,圣上不会将她纳进宫, 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顾玫若是怀了身孕,傅玄司便再没可能登上大宝了。
侄男和亲子相比, 孰轻孰重、无需言明,圣上自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子。
周元善眯起眼睛, 因着身份的关系,圣上不能将顾玫纳进宫,那她就想办法让顾玫再婚,等顾玫有了家室,圣上便再不能肆无忌惮的与她欢好。
永阳候府的杨老夫人是周云善嫡亲的姨母, 她自幼喜欢读书,虽上了年纪, 却依然喜欢舞文弄墨,隔三差五就要在候府举行诗会。
这一日, 杨老夫人正在客厅欣赏前人的画作, 便见周云善进了屋,永阳候府虽也是高门大户, 但和任国公府这样的皇亲国戚是没法子比的。
现下镇国公和离, 失了圣心, 陪在圣上身边的侄子便只有任国公了,想到这儿,杨老夫人待周云善愈加热络。她将暖手炉塞到周云善手中,说道:“现下天气冷,你快暖暖身子。”
初冬季节,虽带了寒气,却也不甚冷冽。周云善不想拂了杨老夫人的面子,便将暖手炉握在手中。
她笑盈盈看着杨老夫人,说道:“姨母是个文雅的,隔三差五便要举行诗会,不知下次是何日举行?我是个俗人,也想到姨母这儿沾沾墨宝的香气。”
听到周云善想要参加诗会,杨老夫人十分高兴,她虽是周云善的姨母,因着当年周家出事时没有出手相帮,跟周云善的关系并不亲近,来往的也不多。
如今周云善主动示好,杨老夫人自是乐见其成,有皇亲国戚莅临,便是诗会的格调也要比平时高出一截。
杨老夫人赶忙回道:“五日后便举行。”
周云善“嗯”了一声,接着道:“我曾和前镇国公夫人是妯娌,如今她和离了,名声便比不得以前,现下甚少有人邀请她参加宴会,姨母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给她也发一份请柬。”
高门大户最要面子,顾玫一和离,名声便坏了,当家主母们生怕家里的姑娘跟着她学坏,举行宴会时便再不邀请她。
平心而论,杨老夫人是不想邀请顾玫的,但好容易和周云善有了来往,便是为了笼络周云善也不得答应她的要求。
彩玥捧着请帖送到顾玫跟前,因为和离,顾玫的名声一落千丈,再没人给她递过帖子。
顾玫狐疑的打开请帖,她以前跟永阳候府的老夫人见过几次面,虽眼熟,却也不熟稔。
若是旁人贸然请顾玫参加宴会,她或许会心生警惕,但永阳候老夫人寡居多年,与顾玫素无来往,也无利益纠纷,顾玫便未多做思虑,欣然允了邀约。
是日,天高云淡,温度虽低,太阳却像碎金子一般,格外明亮。
顾玫到永阳候府的时候,客人已到了大半,随着她的到来,原本言笑晏晏的人群不由安静了一瞬。很显然,大家都没想到永阳候老夫人会请一个和离的女子参加诗会。
在坐之人若有似无的避着顾玫,仿佛和她离得近了会沾染上晦气一般。顾玫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坐到案几前,自顾自喝茶。
她一边品茶,一边不动声色观察在坐贵女的衣着行头,前一阵子流行清雅素净的打扮,这一阵子似乎变了风向,贵女们的穿着比以前要艳丽很多。
顾玫暗暗思忖,以后设计花样子的时候,要多一些富丽堂皇的元素才好。布匹的颜色也要做一些调整。
正想的入神,杨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入了坐,贵女虽多,杨老夫人却一眼就瞧见了顾玫。
顾玫身穿碧色褙子,乌发高高挽起,盘了一个云髻,发髻上贊着一支华贵的五凤攒珠发钗。
这身行头华贵精致,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跌丽妩媚,她艳光四射,把整个花厅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杨老夫人暗暗咋舌,也不知镇国公是怎么想的,娶了一个出身和容貌皆是上乘的妻子,竟也舍得冷落。
她轻咳一声,将视线从顾玫身上移开,招呼着众人吟诗作对。
顾玫熟读诗书,文采虽比不得大儒,但和闺阁女儿们吟诗作对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乘兴和众人玩了两局飞花令,正要做对子,便见一个嬷嬷入了门。
那嬷嬷是周云善的陪房,她躬身向顾玫行了个礼,而后说道:“真是巧的很,我们夫人也来候府做客了,候府的花园子修的好,夫人在花园子赏绿梅,听说您来了,特地让老奴过来相邀。”
现下初初入冬,还不到绿梅盛开的季节,则阳候府建了花房,才培育了几朱绿梅。
顾玫一向喜欢绿梅,便随着周云善的陪房去了花房。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顾玫顾不得欣赏绿梅,先躬身给周云善行了个礼。
以前她们二人同是国公夫人,身份相当,如今顾玫已然和离,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周云善赶忙将她扶起来,谦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以前如何相处,以后便也如何相处,你可千万不要和我生分了。”
“我知道你喜欢绿梅,这才让嬷嬷将你请过来,我当你是自己人,你若是跟我外道,我可是要恼怒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玫也不好再客气,只好站起身,和周云善一起赏梅。
浅绿色的梅俏生生的开着,绿中带白,好看极了。
顾玫一边赏梅,一边和周云善寒暄,到底是来做客的,也不好耽搁太久,在花房待了两柱香的时间便折回花厅。
她一出花房,便有一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男子正是永阳候,他身材颀长,约摸二十三四岁,生的也算端正。
周云善含笑看了永阳候一眼,笑盈盈道:“表哥,你觉得顾小姐如何?”
永阳候适才坐在屏风后,将顾玫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生的国色天香,谈吐得宜,他十分钟意。
瞧永阳候的表情,周云善就猜出了他的心意,顾玫这样的女子,又会有几个男子不喜欢呢?
周云善道:“表嫂去世一年有余,表哥也应当续弦了。顾玫虽是和离之人,但整个京都都知道她是迫不得已的。
镇国公糊涂,宠妾灭妻,处事没章程,莫说顾玫,便是我,在镇国公府也是待不下去的。”
“虽说续弦和原配不一样,但也得挑能上得了台面,能处理庶务的,顾玫出身大家,最会理事,我瞧着是个妥当的。”
顾玫生的好,一颦一笑犹如神仙妃子,便是周云善不做说客,永阳候也要讨了她去。
永阳候道:“到底是我嫡亲的表妹,凡是都惦记着我,你的好意我领了,我极钟意顾小姐,来日若能将她娶进门,一定要为表妹准备一份厚厚的谢礼。”
诗会结束,顾玫走出候府,刚踏上马车,便见一个小厮捧着一盆绿梅匆匆追来。
“顾小姐留步。”小厮气喘吁吁,一边喘气一边把绿梅捧到顾玫跟前,“这盆绿梅是候爷赠予顾小姐的,还请顾小姐笑纳!”
第六十六章
“侯爷?”顾玫愣了愣, 想到适才在永阳侯府内赏梅,便问道:“可是永阳候?”
小厮回了一声是,随即便要将手中的绿梅往马车上安置。
顾玫颦眉, 她与永阳侯素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又如何能收如此厚礼。
她道:“侯爷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夺人之好,这绿梅是万万不能收的。”
小厮只当顾玫在故作客气, 便也说了两句客气话:“顾小姐莫要客气, 绿梅虽美,却也得有人肯欣赏才行, 这绿梅瞧起来清新雅致,合该归于顾小姐。”
顾玫摇摇头:“无功不受禄, 这绿梅当物归原主才好。”她如今独居,身份特殊,需得谨言慎行,断不能接受男子的示好。
小厮挠挠头,侯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把绿梅送给顾小姐, 如今顾小姐又执意不收,他总不能强人所难。
小厮抱着那盆绿梅, 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一般。
踌躇之际, 只见永阳侯到了跟前,小厮如蒙大赦, 赶紧凑到永阳候跟前。
永阳侯乜了一眼小厮, 只见他眉头紧锁, 眼露为难之情,立马就推断出他是没办好差事。
永阳侯也不恼,施施然走到马车跟前,双手合在身前向顾玫行了个同辈礼:“顾小姐生的国色天香,与这雅致的绿梅相得益彰,最是相配。还望顾小姐能接纳这份薄礼。”
永阳侯定定站在马车前面,大有顾玫不收绿梅,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宴尽人散,贵女们三五成群从侯府出来,人言可畏,顾玫不愿多生事端,便不再理会永阳侯,弯腰钻进马车。
永阳候眯着眼,视线落在顾玫的腰支上,她的腰□□样细,也不知握在手中会如何销魂。
永阳侯正想入非非,只听车夫道:“侯爷,请让一让。”声音又硬又利,倒是跟他主子的品性有几分相像。
永阳侯虽钟意顾玫,却也不想在自家门前失了颜面,凭白让人看笑话,遂侧身让开了路。
顾玫回到安逸轩,刚进门便见王掌柜候在花厅,整个人神情萎靡,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顾玫还未说话,王掌柜就把账本摊开,放到她跟前,说道:“最近市面上出现了大批折枝纹布料,咱们的收益比以前足足减少了三成。”
这是在顾玫意料之中的,前一世,京都就是在这个时段出现了折枝纹布料,这一世其他布店经营也不足为奇。
顾玫左右不了大局势,只能精益求精,便对王掌柜道:“王叔且放宽心,无论那个行业都不可能一家独大,如今出现了这么多做折枝花纹的布店,也无可厚非。
您不要心疼钱,需找一些精通花样子的匠人才好,如今卖折枝纹布料的商家多,我们需得依靠与众不同的花样子吸引主顾。”
王掌柜道是,到底是小姐头脑灵活,他活了大半辈子,竟还比不上小姐处事镇定。
待王掌柜离开,顾玫立马就瘫坐到了玫瑰椅上,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白花花的银子生生减了三成,简直难受的她肝疼。
顾玫郁郁的瘫了半个时辰,而后灵光一闪,快速站起身向书房走去。书房墙角立着一只檀木柜子,柜子里盛放的都是傅珩的字画。
顾玫打开柜门,将里面的书画挂到墙壁上,盯着墙壁仔细甄选。
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了她最初买的那副《满江红》。
这副字是她花了五两买来的,钱货两清,至于要怎样处置这副字,全凭她这个买家做主。
盈盈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顾玫含笑将画轴卷起来送到了自己的墨宝铺子里。
有皇帝的墨宝坐镇,墨宝铺子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门庭若市。
除了朝廷重臣,世上又有几人能有机会得见天颜,见不到天颜,瞻仰一下圣上的墨宝也是好的。
墨宝铺子人流如织,阔绰些的主顾看完傅珩的墨宝会顺便瞧一瞧别的墨宝,不拘价钱,瞧上了就入手。
手头紧的也不好意思白白瞻仰圣上的作品,临走的时候会在店里挑一两件便宜的作品带走。
现如今,顾玫的墨宝铺子在京城独树一帜,烈火烹油一般,无人不知没人不晓,出尽了风头。
傅珩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这样喜欢银钱,他恨不得把整个国库都送给她,可惜,顾玫性子拧,他前脚给她送了银子,她后脚就敢跟他翻脸。
傅珩轻叹一口气,他的名头这样好用,便让顾玫可着劲儿用吧。
他拿起毛笔,接连写了七八副字,待墨迹干了,便将画轴卷起来,对吴思成吩咐:“将这些字送到安逸轩,就说是皂靴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