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清冷,俊脸紧绷,仿佛是从遥远的雪山之巅走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气息。
此刻,楚宜修眼角的余光正注意着陆瑾之,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好一朵雪白莲啊。
可实际上,楚宜修比谁都清楚,一旦这厮坠入漫漫红尘,他又比谁都浪/荡。
陆瑾之款步走向上首的位置,清隽的脸盘,无波无痕,随着他的走动,一股沁凉薄荷气息在堂屋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画像上抬起来,纷纷看向了家主。
家主一来,他们就有主心骨了。
蔷薇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陆瑾之身上,心中小鹿乱跳,眸色痴痴。
萧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暗中笑了笑。
甚好。
蔷薇对老四有意了。
那么接下来就劝说老四纳了蔷薇就行。
此时的萧氏再看向楚宜修,却见她倚靠着老太君,宛若受惊过度的鹌鹑,除了一张脸委实美艳之外,再寻不到一处优势。
陆瑾之落座,婢女也同样递了一张画像给他。
坐在轮椅上陆渊作为兄长,首先开腔,道:“老四,这画中水鬼,你可曾见过?”毕竟老四见多识广。
陆瑾之垂眸看了一眼,“……”
他的眉目更加清冷。
他能说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么?
陆鸢这时添油加醋,“四哥,这水鬼是我亲眼所见,就在咱们后花园子的水潭里,它还能发出低吼咆哮之声,宛若兽鸣!”
陆瑾之眸光更加幽冷。他几时咆哮过?
然而,陆鸢却觉得四哥的这副神色,是不信任她,甚至还在对她愠怒。
众人都望向陆瑾之,等待着家主发话时,一女子柔柔弱弱的哭声传出,“这厮委实可怖,不如请来渔夫,下水捕捞吧,实在不行,在水里下/药/也成。”
楚宜修好心提议道。
陆家众人虽对她颇有意见,但也觉得她此言在理。
陆瑾之终于抬眼望向了他的小娇妻,幽深的眸,暮色沉沉。
楚宜修眨眨眼,水眸莹润,眼底宛若润了半池春水,她缩着脖子,往老太君身侧躲了躲,拒绝与陆瑾之对视。
陆瑾之,“……”躲什么?!他有那般可怖么?
众人,“……”家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沉迷美/色?!抓水鬼要紧啊!
堂屋数双眼睛都盯着陆瑾之,期待家主给个明确的说法。
陆瑾之却豁然起身,眸光扫向众人,他本就生来性情冷淡,这一扫视,如若秋风过境,好一片飒冷。
“此事我会着重思量,今夜到此为止,有事明日再议!所有人听着,从今晚开始,任何人不得踏足后花园。”如此也好,他落了个清静。
一言至此,陆瑾之捏着那张水鬼画像,款步离开。
又是一阵薄荷沁凉气息从众人面前飘过。
蔷薇看呆了,哪里还会怕什么水鬼?仿佛有陆瑾之这个人存在,她只要住在侯府就能无所畏惧。
楚宜修心里嘀咕:陆狗贼这是怎么了?最近好几次都是这般莫名其妙了……
众人俱是各怀心思,散场之后,陆鸢抱着陆绵绵的胳膊,再度添油加醋,把水鬼模样又描述了一遍,吓得陆绵绵瑟瑟发抖。
“望四哥早日能抓住水鬼!”
“那种畜生就该处死!指不定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就是就是!”
“……”
*
翌日,天光还未破晓,东边天际隐现一片蟹壳青。
定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之际,隔壁周家的府邸也开了门。
本朝五日一次早朝,恰逢今日有早朝。
陆瑾之着一身绛紫色侯爵官袍踏出府门时,周御史侧过脸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眼底有暗青,神色不佳,在对上陆瑾之的目光之后,又立刻避之不及的躲开视线,随即快步上了马车。
周家的马车飞快的驶离了这条乌衣巷,似是不愿意与陆瑾之有一丝一毫的接触,避若瘟疫。
陆瑾之淡淡瞥了一眼,随即也跨上了马背。
正值入夏之际,马车难免憋闷,繁重官袍在身,陆瑾之选择骑马,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到了宫门外,数辆马车齐齐摆放,陆瑾之骑马而来时,引来数道视线,但凡是男子都会艳羡陆瑾之挺拔颀长的修韧身段。
可有些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羡慕也无用。
陆瑾之如今是长公主的女婿,是皇太后的外孙女婿,朝臣见了他,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陆瑾之下了马车,便有朝臣主动打招呼,“陆侯,早啊。”
“久闻陆侯骑艺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
陆瑾之耳旁嗡嗡嗡作响,他听得真切,但并没有当回事,而是目不斜视,径直往皇宫大门走去。
刚刚主动与他打招呼的朝臣,僵在了当场,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
这定远侯,太不给面子啊!
不多时,文武百官俱在乾坤殿外分列两排,太监唱礼,朝臣按着品阶高低,鱼贯而入。
靖帝头戴冠冕,珠串晃动,破晓晨光从东边天际照入大殿,映入靖帝的眼,有那么一瞬间,靖帝似看见一道紫光乍现,但又瞬间消逝。等他再度去看时,目光落在了陆瑾之身上。
陆瑾之神色凝重肃严,不苟言笑,此刻低垂眼眸,宛若全天下都亏欠了他的。
太监继续唱礼,文武百官行跪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响彻天际的动静,十年如一日,让靖帝身心舒坦。
“众爱卿平身。”靖帝试图再去寻找不久之前乍现的紫光,却再也看不见。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许是他多虑了。
朝臣纷纷起身,百官疎奏。
等到无人再觐见时,周御史出列,他先看了一眼陆瑾之,这才抱拳道:“皇上,臣要弹劾定远侯!”
轰!
众人哗然。
这定远侯可是前几日才刚刚成为了皇上的外甥女婿啊。
按着辈分,定远侯还得喊皇上一声舅舅呢。
陆瑾之站立如松,目光清冷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周御史的弹劾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靖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问道:“周御史,你因何弹劾?”
周御史递出奏表,立侍太监上前接过奏折,再呈到靖帝面前。
靖帝随手翻开看了看,并无什么值得令人在意的事。
周御史再度道:“皇上,定远侯放任陆家人日夜扰民,自陆家人搬迁回京,周府再无清静之日,昨夜更是一宿闹腾!”
靖帝,“……”就这点过错,不至于治罪啊。
朝臣,“……”这周御史一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扰民之事可大可小,偌大的侯府总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这一次,朝臣不知该站哪一队。
周御史一番慷慨激昂,陆瑾之还是不为所动。
靖帝对这周御史早就颇有成见,一点芝麻大的事,他总会劳师动众,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靖帝嗓音低沉,“陆卿,你怎么看?”
陆瑾之被点名了,他没法继续一声不吭,抱拳道:“皇上,臣会严加管束家中人,日后尽量减少对周府的滋扰。”
定远侯摆出了这个态度,周御史也不便继续追究到底。
退朝后,周御史走在陆瑾之身侧,两人款步走在汉白玉石阶上,周御史这人素来胆肥无脑,挑衅道:“陆侯,本官猜测,你定在谋划些什么。”
陆瑾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证据。”
周御史一噎,“……”若是他有证据,又何故需要彻夜写下洋洋洒洒的奏折去弹劾?
此时的陆瑾之身上,更是戾气丛生,他腿长步子大,周御史不消片刻就被他甩在身后。
陆瑾之这副生人勿近之态,朝臣也不再自讨没趣。
说话……定远侯府办婚宴那日,他们也没在酒席上瞧见陆侯呢。
*
陆瑾之骑马回府的路上,见陆家小厮已经在京城各处贴上了水鬼画像,一时间百姓们忧心忡忡,护城河两岸更是再无人敢靠近。
陆瑾之,“……”
这个误会真是越闹越大。
盛暑将至,每年护城河都会淹死几个人,如此也好,无人再下水嬉戏。
陆瑾之便不做任何解释,任由事情持续发展。
此时,楚宜修已经从老太君的千秋居回到海棠斋,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关门睡回笼觉。实则将床底的锦盒拿了出来,细细一番钻研。
这是一只打造精致的锦盒,而最关键之处在于,若是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
那,倘若直接毁了锦盒呢?
不行,或许也会毁了里面的东西。
楚宜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暂时不宜直接强行打开。
她只是太好奇,陆瑾之一/夜/折腾,难道是为了找那只锦盒,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如此重要之物,钥匙会藏在哪儿?
会不会就在陆瑾之身上?
谁又能挨近他的身子?
楚宜修美眸一闪,重新将锦盒放入床底。
能挨近陆瑾之身子的人,当然是她这个侯夫人啊。
陌陌从茜窗跳了进来,她行走带风,直接奔向软塌,“郡主,咱们这座海棠斋有口水井,可需封上?万一这里头也有水鬼冒出来呢?”
阖府上下已对水鬼传说坚信不已。
楚宜修嗔了陌陌一眼,“有侯爷镇宅,什么鬼都不会来造次。”
陌陌愣了愣,“郡主呀,你这是在夸侯爷?可你不是最厌恶他么?”
楚宜修噗嗤一笑,眉心翠玉珠来回晃动,明艳生辉,“本郡主的确在夸侯爷,镇宅之人,自是比鬼还可怖。”
陌陌,“……”
郡主又来了,总说她听不懂的话。
楚宜修伸了个懒腰,吩咐道:“让后厨熬一碗参汤出来,本郡主一会要去见见夫君。”
陌陌怔然,下一刻,她贼眉鼠眼的笑了笑,“郡主,属下明白了,你是要去争宠!这就对了!不要给表小姐任何机会!”
楚宜修淡淡一笑。
她不想要的人,有什么可争的?
*
侯府兵器库。
陆瑾之有一把随身佩戴的软剑,可削铁如泥。
然而,近日以来,他每每练剑,总觉得那把软剑过于轻便,饶是在校场待上几个时辰,也没见消耗太多体力。
对此,陆瑾之特意来了一趟兵器库,打算挑一件钝重武器。
他单手抓起一把流星锤,左右挥动试了几下。
心腹李年很想提醒自家侯爷,这/粗/重之物,委实不太适合清风朗月的侯爷。
这时,门外小厮走了过来,垂首恭敬道:“侯爷,夫人来了。”
陆瑾之的眉心顿时一蹙。
他侧过脸,顺着光望去。
只见一娉婷美人踩着莲步,正从千步廊走来。
美人正当韶华年纪,如娇花初绽,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梳着乌蛮髻,吹花红宝钿垂下一颗绿宝石,正巧垂于眉心,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仿佛能晃入人的心尖。
楚宜修手持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美眸嫣然,朝着陆瑾之笑了笑。
顿时,陆瑾之只觉得五脏六腑宛若立刻被日光灼烧。
无疑,那可恶的情/蛊又开始发作。
陆瑾之因着强忍情/蛊带来的反噬,俊脸骤然紧绷,冷硬如冰,令他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
楚宜修却不管不顾,她的目的很明确——
找钥匙。
楚宜修来到陆瑾之跟前,手中持帕,抬臂给陆瑾之擦了擦薄汗,眉眼明媚,“夫君,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你这两日委实辛劳。”
陆瑾之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子。
她身上自带幽香,手里帕子在他脸上轻拭,更是浮香扑鼻。
陆瑾之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楚宜修见势,另一抓着轻罗菱扇的手看似不经意的落在了陆瑾之胸口。
楚宜修用手掌感受了一下。
陆瑾之胸口没有藏东西。
会在袖中?
还是腰间?
楚宜修打算进一步试探,就在她一只小手正要滑落到陆瑾之的腰间时,被他直接捉住了。
小小一只手,被他握在掌中,再无处可逃。
气氛顿时僵凝。
李年眼观鼻鼻观心,悄然退出了兵器库。
陌陌端着参汤,抬眼窥视。
啧啧,不得不说,从她的角度去看,郡主还真像极了被夫君宠爱的小娇妻。
可陌陌却很清楚,她家郡主腹黑着呢。
陌陌把参汤放在桌案上,也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不能妨碍郡主“干大事”啊!
楚宜修稍稍动了一下手,却发现根本没法动作,她又不能动用武功,唯有期期艾艾,“夫君呀,你这是作甚?”
陆瑾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粉唇,他喉结不受控制的滚了滚。
那日在宫廷偏殿,他已经品尝过,毫无疑问,是能够让他上/瘾/入/迷的。
陆瑾之明知自己又被情/蛊反噬,但他就是没法立刻避开,甚至于他此刻还尚存几分理智,却依旧与楚宜修衣裳相/贴。
他深呼吸,心跳逐渐加速。
该死的悸动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楚宜修觉得不对劲。
怪了!
陆狗贼绝不是容易失控之人,上辈子哪怕在榻上/情/浓/时,他也理智清冷的不像话。
楚宜修望入了对方的眼睛里。
她太熟悉这股眼神。
上一世,每当陆瑾之露出这种神色,那就是要把她往榻上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