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陆家女眷都在老太君的千秋居。
萧氏一门心思想把蔷薇塞给陆瑾之,今日或许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但她又不好意思对老太君开口。
毕竟,陆家几人都在忧心忡忡。
虽然陆瑾之暂时被压制住了,可他今日在宫宴上的的确确把突厥太子与使臣给怼了啊。
万一开战的话,陆家可就成了罪魁祸首了。
皇上到底会不会降罪,还未必可知。
一小丫鬟疾步走来,撩开湘妃竹帘,便开口道:“老太君,不好了,侯夫人她哭哭啼啼的从竹里斋跑出去,奴婢还瞧见夫人她、她……衣裳凌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去问,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家主,终究是英明全毁!
老太君年纪大了,格外要脸皮,老人家摆摆手,“今日之事,都莫要往外说,咱们侯府自己人知道即可,都散了吧,我也乏了。”
闹腾了大半天,能不累么?
心更累。
陆家女眷皆离开千秋居之后,老太君一想到今日陆瑾之看着楚宜修时,那股子猴急的眼神,她不由得沉/吟一声,有些认命的意味,“去我私库取几根百年野人参,给郡主送过去,让花嬷嬷给她好生调理身子。”
能调理好,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不能……
只怕日后又会是一桩麻烦事啊。
*
楚宜修回到海棠斋。
第一桩事,就是用花露漱口,随即换下一身衣裳,一想到陆瑾之偷偷藏了她的小衣,楚宜修在这一世罕见的感觉到了后怕之意。
她怕是被一个/色/魔盯上了!
换好干净衣裙,楚宜修在花厅喝了几杯凉茶压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这一世没有退婚,选择直接嫁给陆瑾之,可事情却似乎不像她之前计划的那么顺利。
藏宝图还没找到。
陆云天那家伙也不知所踪。
她总觉得眼前有一团迷雾在困扰着她,只有迷雾散去,她才能看清事情原本的面目。
陌陌凑了过来,一脸喜滋滋,“郡主,今日当真太好玩了!那周家公子离开时,腿还在哆嗦呢,哈哈哈哈……”
楚宜修却高兴不起来。
她眼下危机重重啊。
等陆瑾之酒醒后,该不会还惦记着她吧……
*
入夜,雾气弥漫,夜风携花香,自茜窗拂入。
陆瑾之悠悠转醒时,人还躺在浴桶里。
水早已凉透,花瓣粘在他的唇角,花香扑鼻。
屋内没有盏灯,月色从窗外倾泻入内,亮了半室。
陆瑾之从水中抬起手,却见手臂也俱是花瓣,此时,他头昏欲裂,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诸多断断续续的记忆涌了上来,从入宫赴宴开始,再到突厥太子敬酒,随后……
记忆中的画面虽然都是片段,但也不妨碍陆瑾之自行拼凑。
他尤其记得,他吻住楚宜修时,那股差点失控的悸动,还有她双眸含泪的控诉。
陆瑾之,“……”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做了一个梦?
陆瑾之从浴桶出来,一丝不苟的撇开了身上沾粘的花瓣。
这个时候的陆瑾之已经完全清醒。
他兀自从箱笼里找了衣裳,穿戴整齐后,发现地面落了一地的脏衣物上,还有一件女子小衣。
陆瑾之视野极佳,即便屋内没有盏灯,他也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被她发现了么?
清冷无温、禁欲孤冷的定远侯愣是僵了片刻。
须臾,陆瑾之打开房门,庭院中竹叶沙沙作响,夜风微凉,吹在人身上,总算消除些许燥意。
陆瑾之酒醒了,体内情/蛊一时半会还没反应,他此刻无疑是放松且畅快的,唯有脑壳有些胀痛。
李年与张峰垂首,不敢多看自家侯爷一眼。
已是子夜,陆瑾之当然不可能这个时辰去叨扰陆家其他人。
但他才刚刚醒来,眼下着实没有睡意。
为证实自己脑中的记忆片段不是做梦,陆瑾之让李年把一切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李年对此是颇为排斥的。
今日可谓是惊心动魄,他半点不想重述一遍。
李年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只看着自家侯爷白/□□/的皂靴,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
“侯爷今日在宫宴上,多饮了几杯,将那突厥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属下听说,突厥太子一回到驿馆就气吐血了。”
“从宫里归来后,侯爷您命人绑了隔壁的周公子,还将他挂在了树上,好在那周公子还算识时务,被六小姐威胁之后,再不敢对周御史提及半个字。”
“侯爷您今日醉酒,还召唤出了咱们侯府的十八人团,最后是夫人的陪嫁护院制伏了您。”
“另外,您已经成功把咱们侯府诸人都得罪了。侯爷,你今日揭了二公子的情史,说到了三公子的痛处,骂了五公子,还说两位姑娘是饭桶。还、还……还对夫人动手动脚了。”
说到最后,李年深呼吸,声线愈发低了下去。
他如此条理清晰的阐述了一遍,侯爷应该能听懂吧?
总之,侯爷今日当真是唱了一出大戏。
风起,竹竿摇曳不止,月影婆娑,投下重重剪影。
许久,陆瑾之都没有说一个字。
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陆瑾之:只要本侯不尴尬,尴尬的只能是别人~
第三十九章
小径两侧, 紫竹枝叶沙沙作响。
竹林下面种了兰花,这个时节正当花开,夜风拂过, 兰香扑鼻。
陆瑾之驻足在小径,他知道往前走几步就是海棠斋了。
许是这次是第二次醉酒,他稍有适应, 有些片段他已能记得。
他似乎对楚宜修说过某些话,也做过某些事。
还都是些浪/荡行径……
陆瑾之再度拧眉, 重新思量自己的为人。
他是那种孟浪之徒么?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
他已二十有五,若有那个心思,岂会等到不久之前才娶妻?
楚宜修是长公主之女, 于他而言,是这辈子都不能好好相处之人。
但楚宜修又是他第一个女人, 陆瑾之绝对不会不负责任。
反反复复思来想去,陆瑾之最终还是折返了自己的竹里斋。
那琼华郡主身子娇弱,又遭自己“苛待”, 万一深更半夜又让她伤了元气, 那就不好了……
*
同一时间, 楚宜修梦魇了。
她又梦见了上辈子。
叛军如破竹之势攻占京城,又涌入皇宫。
楚宜修身为太子妃,着实惹眼, 且又是长公主的女儿, 还是叛军首领的前未婚妻,怎么看, 她都是死路一条。
她怕极了。
没人不愿意活下去。
她是个俗人, 只想享受大好荣华。
楚宜修收拾好包袱, 藏了几张银票在身上,准备逃之夭夭。
她原以为叛军还有些时辰才会攻入东宫,可谁知她刚要跑出大殿,迎面就撞见一身着银甲,脸上沾了血的将军。
他不是别人,正是楚宜修始乱终弃的前未婚夫,堂堂定远侯——陆瑾之。
楚宜修一受刺激,双腿就不由自主的发软,身子一晃,跌倒在了陆瑾之脚下,她仰面,看着即将送自己归西的宛若天神般的人物。
而陆瑾之也看着她。
楚宜修以为自己死定了,男人的眸光却愈发暗沉,直到他弯下身子将她拉了起来,楚宜修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保住了一条小命。
因为,她看懂了陆瑾之的眼神。
这是一个男子渴望一个女子时的灼烫。
原本,楚宜修以为,等到陆瑾之得偿所愿,他就能放过她。
可谁知,那晚过后,整个后宫仅她一人。
她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大抵是陆瑾之报复她,楚宜修深以为然的认为着。
半年磋磨下来,楚宜修终于找到机会逃离,她费尽心机,步步谋划,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小聪明,被陆瑾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那日画舫,夜色苍茫,陆瑾之挥退所有人,他唇角含笑,将她逼到角落,“郡主,你真是不听话。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还能往哪儿逃?”
……
楚宜修猛然惊醒。
她出了一身薄汗,醒来的刹那间,有种此生再难以逃脱魔爪的错觉。
她本以为这一世老老实实嫁给陆瑾之会避免上一世的遭遇。
可从这几次与陆瑾之的相处来看,事情完全朝着她所预料的反方向发展了。
如今若是没法反抗陆瑾之,等到他问鼎帝位,她就更无逃脱的可能。
这厮是陆家家主,她又是陆家仇人之女,那可是杀父之仇!
楚宜修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陆瑾之会看在美/色的份上,给她一个善终……
她上一世到底是死在谁手里,还未必可知。
搞不好就是陆瑾之厌弃了她,这才弄死了她。
楚宜修翻了个身,片刻后又翻了过来,来来回回翻了数次,她在想,陆云天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她需要他啊!
除了陆云天之外,楚宜修暂时着实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的谋略能与陆瑾之抗衡。
*
次日早晨,天才刚刚擦亮。
陆瑾之昨夜几乎没睡,他从校场练武下来,身上衣裳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但已被汗水浸湿,可显出修韧健硕的肌理。
他从海棠斋外面的小径路过,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庭院。
好巧不巧的,楚宜修昨夜噩梦惊醒后一直不曾睡下,屋内闷热,她在庭院中纳凉。
早晨的花草树木结了露水。
露水集天地精华而生,最能解毒散热,她正蹲在花圃旁,墨发倾泻,一身粉色中衣,闭着眼,小/舌/头在花瓣上一扫而过,动作轻盈灵巧,像一个捕猎者。
陆瑾之眸光骤然聚集在那一瞬。
他僵住了。
本不该驻足,却鬼使神差的朝着庭院望去。
楚宜修这一世本就武功高强,她耳朵微微一动,正处于迷糊之中,没有做防备,忘记了藏拙,她侧过脸来望向月门外。
蓦然,两人四目相对。
楚宜修正吸食露水的动作骤然僵住。
好一个大/色/狼!
陆瑾之也神色一滞,宛若偷看被抓包。
可若是直接离开,未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内心一片兵荒马乱,表面上却是清风朗月,正在打腹稿,准备与楚宜修寒暄。
然而,这时,楚宜修站起身,一脸惊慌失措,这股惊慌失措之中又掺和着怒意,她提着裙摆,转身就往屋内跑,随后又“哐当”一声关上了门扇。
陆瑾之,“……”
这感觉,就像是被人拒之以千里之外。
她好像讨厌他。
堂堂定远侯不会去对任何一个女子死缠烂打,他稍稍收敛神色,提步往自己的竹里斋方向走去。
可饶是他步履如风,脑子里也全是方才美人的粉/色/舌/尖/在花瓣上一扫而过的画面。
陆瑾之呼吸骤然不稳。
越想清心寡欲,那画面却越是清晰。
陆瑾之踏足竹里斋的同时,立刻吩咐,“抬冷水进来!”
心腹,“……”
侯爷,您近日来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成婚后男子的特性?
恕他们这些单身汉子孤陋寡闻了……
*
今日,轮到陆家人给老太君晨昏定省的日子。
每到这一天,陆家众人都会来千秋居用早膳。
陆瑾之从小径走过来时,千秋居的守院小丫鬟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立刻拔腿往院中跑,火急火燎通知老太君,“侯、侯爷来了!”
此时,千秋居堂屋内,老太君坐在上首的位置,陆家其余人都已落座。
陆瑾之因着在净房“休整”,花费了些时辰,这便来迟了。
就连柔弱不能自理的楚宜修也先一步到了千秋居。
楚宜修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嘬着,她半敛眸,似是对来者有些畏惧。
陆家众人也皆露出或是嫌弃、或是敏感、或是戒备之色。
陆瑾之行至走廊时,给自己洗脑一番。
都说酒后容易忘事,他就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不就行了?
如此一想,陆瑾之如往常一样,款步迈入了堂屋。
他扫视众人,无人抬眼与他对视。
陆瑾之的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行至老太君跟前,行礼,“祖母。”
老太君兀自饮茶,仿佛没听见。
陆瑾之怔了怔,这又看向了萧氏,“母亲。”
萧氏一想到自己的好儿子醉酒后,对仇人之女那副色眯眯的样,此刻没法原谅他。
萧氏也垂眸喝茶。
陆瑾之缓缓站直了身子,整间屋子,俱无人搭理他。
眼下的情形已十分清晰明了:
他被挤兑了。
第四十章
陆瑾之是家主, 他若不自行离开,没人能驱赶他。
陆瑾之兀自落座,但他身侧的案几上并无茶盏, 千秋居的下人就连茶都不给他倒了。
好歹陆瑾之只要不醉酒,无论何时都能稳住他自己,一派稳重自持之态。
堂屋安静极了, 只有偶尔发出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陆瑾之望向了家中性情最为温和的陆渊。
没记错的话,他昨日将二哥的情史扒出来了, 还怂恿二哥去将昔日白月光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