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被困皇宫的祖孙三代,皆是脸色沉稳。
虽是不能携带匕首入宫,但老太君出门之前,就自己插上了一只灵芝竹节纹玉簪,也给儿媳萧氏插了一只。
萧氏明白婆母的意思。
她吃斋念佛数年了,早就想去黄泉路找自己的夫君,真到了这个时候倒是从容不迫。
但她二人如今都有些担心楚宜修,尤其是她腹中的孩子。
眼看着月份越来越大,老太君与萧氏对楚宜修的态度比此前更是殷勤。
不同的是,以前是装的,眼下却是真心实意。
老太君拉着楚宜修的手,“好孩子,委屈你了,若非是因着陆家,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是陆家对不住你。”
萧氏以前看楚宜修不顺眼,可自从楚宜修怀上了她的亲孙子,萧氏只觉得自家儿媳是天底下最可人的女子。
萧氏把手腕上传家的镯子退了下去,戴在了楚宜修手上,“无论如何,我与你祖母定护你周全。”
楚宜修看得出来,老太君与萧氏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心里怪不是滋味。
她在今日之前也是虚情假意。
楚宜修莞尔,“祖母,母亲,夫君定能将我们接回去的。”
她倒是半分不着急,毕竟上辈子,陆家所有人皆安然无恙。
楚宜修小腹已然隆起,四个月的身孕看着不显怀,但她面容较之以前,丰腴了些许,妩媚华贵。
她安抚老太君与萧氏的态度,十分乖巧温柔。
到了这一刻,老太君与萧氏还以为,她就是一个毫无心机、身子孱弱的单纯女子。
老太君长叹一声,傻孩子啊,靖帝是不会放过陆家女眷的。
萧氏红了眼眶,只恨自己当初眼皮子浅,被仇恨迷惑了,却不想,儿媳妇是个如此识大体的孩子。
老太君与萧氏为了不让楚宜修忧心,强装镇定。
而楚宜修自己则是当真是毫不忧心。
宫人每次送来吃食,她验毒过后,就安心的享用美食,半点不受影响。
让她唯一好奇的是,她那个长公主母亲为何迟迟不来搭救她?
她当真是母亲亲生的么?
当晚,楚宜修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前世。
陆瑾之一身银甲,持剑杀入皇宫,她要从东宫逃走时,正好撞在了他胸膛。男人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笑起来有股淡淡的邪,“你想逃去哪儿?”
楚宜修在梦里无论如何挣扎,最终总是被陆瑾之困在了榻上,她听见他不止一次在耳畔说,“你我的缘分是命中注定,来生也会纠缠不休。”
来生也纠缠啊……还真是被他说中了。
楚宜修在梦里睡了过去。
一觉到了天明。
她是被宫人唤醒的。
“侯夫人,侯爷入宫了,且随奴才去见侯爷吧。”
楚宜修揉着眼,被宫人搀扶了起来,毕竟,所有人至今还以为,她就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弱女子。
宫人没有给她洗漱篦发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往外走。
楚宜修,“……”
皇帝舅舅当真心急。
好戏就要开场了么?
楚宜修到御花园时,老太君与萧氏已经落座,她二人身后皆有人挟持。
老太君与萧氏对楚宜修点了点头。
楚宜修,“……”点头也无用呀。
陆瑾之一身银甲,他入宫时,被卸下了武器,男人长途跋涉归来,肤色暗了一些,如此,五官显得更加葳蕤立挺,一双幽眸自从踏足御花园开始,就直直望向了楚宜修。
显然,陆瑾之自己也震惊了。
他看着楚宜修微微隆起的小腹,好半晌,唇角忽然扬起。其实,他若是真心笑起来,当真灿烂俊美,宛若有束天光乍现。
老太君与萧氏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准备好了一会直接赴死,绝不给陆瑾之添麻烦,只要能保下楚宜修就行。
“汪!汪!汪!汪汪汪——”
这时,宫人推着一只铁笼子过来,铁笼子里关着几匹体格健硕的恶犬,恶犬狂吠不止,仿佛是嗅到了顶级美味。
靖帝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他厌倦了猜忌。十年前,他就没打算让陆家人活下去,可惜让他们跑去了漠北。
此前将陆家阖府召回京,就已下了杀机。
事到如今,靖帝毫不怀疑自己的想法。
陆家就是想反!
靖帝撕破脸皮,“陆卿,你这次北伐倒是十分顺利,你既如此能耐,不如再帮朕分忧。这几匹恶犬是吃生尸肉长大,尤其喜欢靠近有孕的妇人,琼华是朕赐婚给你的,她如今身怀有孕,朕想试试看,是你厉害?还是朕的恶犬厉害?”
靖帝此言一出,陆瑾之唇角笑意瞬间消散,眸中煞气骤现。
老太君与萧氏更是紧张到了极致。
好一个歹毒的靖帝!
楚宜修怔了一下,母亲虽然荒唐,但有一件事说得没错,皇帝舅舅就是一个疯子。
第一百章
靖帝手一挥, 楚宜修身边的婢女纷纷散开,而与此同时,关押恶犬的牢笼打开, 那几只巨型恶犬露出锋利獠牙,垂涎三尺,仿佛死死盯着楚宜修, 后肢已开始蓄势待发。
陆瑾之额头溢出汗珠,浑身紧绷, 指尖掐入掌心的肉里,就在恶犬扑向十几丈开外的楚宜修时,他直奔而来,挡在了楚宜修面前, 赤手空拳同恶犬搏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弹指之间。
萧氏闭上了眼, 紧蹙额头,一眼不敢多看,心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老太君也鲜少如此这般后怕, 到了这一刻, 只能暗暗祈祷。
陆家列祖列宗在上, 可定要保佑陆家渡过这一关!
她老婆子愿意一命换一命!
恶犬站起来足有一个成年男子体格高大,壮若大虫。
陆瑾之没有回头看楚宜修一眼,半点不敢松懈, 这一刻拿出了全力在搏。
只要他活着, 就绝不会允许任何魑魅魍魉伤及他的妻儿。
初为人父的狂喜还没有彻底消化,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谨慎小心。
楚宜修就那么而看着他。
她其实到了如今, 还没真正把陆瑾之视作夫君。
可此刻, 看着陆瑾之为了她搏命, 她愣住了。
情蛊不是已经解了么?
他大抵只是为了她腹中孩儿吧……
楚宜修试图说服自己,她可不想心怀愧疚,毕竟,她在几个月前还想着弄死陆瑾之,甚至于还幻想着独自养大孩子,给孩子物色一大批继父。
这时,楚宜修回过神,她亲眼看见陆瑾之的左胳膊被恶犬咬住,獠牙锋利,瞬间鲜血直流。
老太君闭了闭眼,因为强忍情绪,她老人家鬓角的头发,当场全白了,但未置一言。
陆家男儿世世代代,就无一人是寿终正寝。
她虽想改变魔咒,可又不得不相信宿命。
楚宜修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忽然大喊,“够了!住手!”
靖帝一看见血,就仿佛服用了助/兴之物,甚是兴/奋,尤其这人是陆瑾之。
他是陆家家主,他若是死了,陆家群龙无首,会容易收拾得多。
陆瑾之回过头看了一眼,笑了,“夫人莫怕。”
楚宜修讨厌这样的场景,她可不想亏欠陆瑾之,免得她余生之中活在愧疚里,而无法尽情享受。
所以,楚宜修不想让陆瑾之一个人面对。
靖帝无视她的叫唤,楚宜修不想忍了,她美眸一凛,身形如诡魅般,忽然闪到一宫中侍卫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他手中长剑,随即众人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在恶犬之间快速来回。
野兽嘶鸣声响起,也有恶犬濒临死亡的低喘。
在众人再度看清时,就见传说中弱不禁风的琼华郡主手持一把滴血的长剑,她身上的雪色中衣俱是红色血渍,脸上溅血,眼眸美艳且狠厉。
她站在陆瑾之身侧,衣袂翩然,隆起的小腹也丝毫不显违和。
蓦的,周遭安静了下来,
萧氏一直闭着眼,直到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这才睁开眼,旋即……什么都看不懂。
老太君张着嘴,她刚才目睹一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有种天上掉下馅饼的错觉。
陆家……竟娶了这么一个能打的儿媳妇?!
无疑,还很会装。
就连她都骗过去了。
陆瑾之从单膝跪地的状态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楚宜修。
楚宜修自己倒是没什么澎湃情绪,陆瑾之抱着她时,双臂在轻颤,但又不敢用力,生怕会勒紧了他的孩子。
“夫人,我回来了。”
楚宜修,“……”
面对陆瑾之如此澎湃的情绪,楚宜修有些招架不住。
此时,靖帝算是看明白了。
他双手合十,拍起了巴掌,语气怪异,“呵呵,琼华,你倒是把舅舅骗得团团转。”
楚宜修推开了陆瑾之,他一身血与汗,想来长途跋涉,从未洗漱。
男人的眼眶微红,楚宜修被他盯到头皮发麻,眨眨眼,佯装关切,“夫君,我听说,被狗咬了,会得狂犬病。”
这可是个大问题。
陆瑾之当场点了左臂的穴道,笑着说,“无妨,为夫不会出事。”
靖帝打断了他二人的话,又说,“大胆陆侯!你此行并未前去突厥,你这是欺君!”
靖帝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陆瑾之倘若当真去北伐突厥,没有三年五载回不来,更别提这么快就有捷报。
再结合崔世子的失踪,他很快就能想到冀州。
而,好巧不巧的,冀州那边的探子已完全没了消息。
陆瑾之握住了楚宜修的一只手,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的小腹。
狂喜之色,难以遮掩。
事到如今,他更是无所畏惧,无视靖帝,对楚宜修笑着说,“夫人,谢谢你。”
楚宜修,“……”
谢什么?客气了。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靖帝朗声大笑,“好好好!陆侯!你眼下身在皇宫,如此掉以轻心,是不是太小瞧朕了?”
他原本以为陆瑾之不会轻易入宫。
没想到,有老太君、萧氏,以及楚宜修在手里,陆瑾之当真独自入宫了。
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陆瑾之看了看身侧的小妻子,又看向了老太君与萧氏,这便正视靖帝,他气度卓然,天生矜贵,饶是此刻伤势颇重,也不影响分毫。
直呼其名,道:“楚廉,你戕害手足、□□无道、闭日塞听,多少忠臣良将死在你手里!我陆家本无心皇权,到了今日也是无路可走!你胆敢伤我陆家人分毫,三十万陆家军与冀州兵马,定在几日之内,将皇城踏为平地。”
“我既敢直接入宫,便是已经安排好一切。”
靖帝从圈椅上缓缓起身,手指向了陆瑾之,“你……你早就想反是不是?!”
陆瑾之嗤笑一声,反问,“楚廉,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倘若忠臣良将不寒心,国泰民安,谁又会摒弃忠义?!”
靖帝的手在颤抖。
陆瑾之的威胁,字字是真的。
就算陆瑾之今日死在了皇宫,陆家已与冀州联盟,不日就会杀入皇城。
靖帝看向了楚宜修的小腹,“陆瑾之,你难道不想保住你的孩子?!你即刻投降,让陆家放弃兵权,朕可以考虑放过琼华!”
楚宜修翻了个白眼。
还废话什么呀?
哄骗小孩子么?
打吧。
这时,一宫人急急匆匆跑来,像是受惊过度,惊慌所措,“皇上!皇上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带人杀进来了!”
楚宜修吐了口浊气,她那个便宜娘亲终于来了,看来她是亲生的。
陆瑾之拧眉,没料到这一出。
靖帝眸光乍寒,“她敢?!”
长公主带领数千府军直奔皇宫,另又从宣王府借了兵,在禁卫军围剿之前,她暂时占据上风。
长公主带人抵达御花园,见女儿女婿都还活着,她对老太君笑了笑,“亲家,本宫来了!”
老太君唇角一抽。
这个长公主从不靠谱,可关键时候,总有她的身影。
靖帝眉目阴狠,“楚玥,你这是何意?!想反么?!”
长公主从袖中掏出一封明黄色圣旨,她冷笑一声,“皇兄,别再挣扎了,十年前让你赢了一次,可如今,你大势已去,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我这里有一封圣旨,是先帝临死之前交付于我,琼华她……不是本宫的女儿,她是本宫侄女,是先帝亲生女儿!”
“本宫今日可不是谋反,而是行清君侧!琼华是先帝唯一在世的骨血,她才是天命所归!”
长公主说到这里,微微颔首。
十年前,靖帝拿宣王府做要挟,而且当初先帝的确是大势已去,长公主只能保一个是一个,都是血亲同族,她见谁死,都是心痛不已。
可这些个皇兄皇弟,争来争去,为了一个皇位,恨不能搞死所有手足。
先帝输在过于仁慈。
靖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长公主早就看不惯,“皇兄!大兄封你为王,赐你封地,那般信任你,可你呢?你杀光了他的所有儿子,霸占他的后宫,就连琼华这个小姑娘也不放过!若非本宫设法救了她,她早就死在你的刀下了!”
长公主忽然红了眼眶,“咱们几个可都是一起长大的至亲!那些孩子是你的嫡亲侄儿啊!”
楚宜修,“……??”
她是先帝之女?
那她与陆瑾之之间是不是不存在仇恨了?
不对……
陆瑾之的父亲是在先帝身边自刎的,总而言之,还是因着先帝而死。
楚宜修惊到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