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月皎洁——眷顾山河
时间:2022-07-28 08:11:35

  天人感应,有时候就是很离奇。她失力昏厥,无疾却挥舞着手脚,嘤咛地哭起来。今上忙遣陶慎初来瞧,他说暂且脱险,还要观察一段时日。他便打横抱着衡皎去内寝,卞春晖早在等候。望闻问切,现只能先切脉,后他郑重其事的拜倒了,“官家,娘子心力衰竭,痛不欲生。臣只能尽力救治。另外,臣……”他震怒道:“都这个时候了!照实了禀!”卞春晖泥首,双掌触地,“娘子脉象极为虚弱,臣不敢确保。微臣反复摸了数次,二尺脉旺,与两寸迥别,是……滑脉之兆。”

  因闹过那一遭,他也注重辞令,绝口不提及喜脉。他就怔愣在原地,“滑脉?”拿了起居录,他虔诚的翻一翻,说:“启禀官家,妇人妊娠,原说要孕满三月,切脉才十拿九稳。如今不足月,臣摸着也不甚精准。看记载的葵水,娘子该月停经。”他则是接口,“无疾和庭楹……”卞春晖切中肯綮,“有妇人难孕,便有妇人易孕。臣斗胆,官家可曾赐过避子汤药给娘子?”

  他茫然失措,“那会致使宫寒,葵水紊乱,妨碍她身子康健,我焉会赐她?”卞春晖则沉稳应对,“正是。娘子正值韶华,又素得官家宠爱。好生养亦属情理之中。只是微臣不得不禀与您,心力交瘁,不是汤药医得的。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就请官家好生抚慰娘子,让她振作起来。臣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尽力做好。”

  他便守着她,从晌午到深夜。好容易亥时她醒了,睁开眼只说:“你走!”他僵硬地坐着,腿也麻木,脚也扭筋。抬手要摩挲她的脸颊,她费力地挡开,“别碰我。”内人嗫嚅要奉药,他替手端过来,见内人撑她起来,舀一匙要喂,“同我置气,可以。但别跟自己身子置气。”她拢着膝,“拿下去。我闻着就恶心。”他才欲张口,但终究没有提起。只温和的劝慰,“无疾好转了,方才醒过来了。我叫乳娘抱来给你瞧瞧,好不好?”

  她却摇头,“更深露重。小孩儿家呛了风可是要命的。等明儿我去瞧他。”他要攥她柔荑,她也躲了,“有话就说罢,别搞这些花花样式。”他委屈地像没糖的娃娃,“我……我对不起你。”周遭内人始料未及,砰一下摔碎了药碗,忙扑通跪下谢罪。她瞥着心烦,随意说了声“下去”。

  内人如临大赦,慌着手脚离开,连碎片也等不及捡拾。她扶额,终究乏力,只能靠着,“官家自己想想,所谓的对不住,跟我说了多少次?”他掖手,默不作声。“我是倦了,也疲惫见禁庭的人与事。不如这么着,您遣我带着哥子们去西郊住一年半载。总归您不缺娘子,皇子想要多少,叫她们给您生就是了。但我不一样,他们是我的命根子。他们有头疼脑热的,或有风寒伤病的,就等同要我即刻断了命。官家别急着驳我。”

  他果真话噎在口中,做手势请她继续。“我当真的。这世道,这命数,天生女孩儿家就艰难。先不提诞育子嗣有多疼、多折磨人、多煎熬。只谈这孩子倘或是没了命,对你和对我,亦不同的。他薨逝,我早都想及官家会怎样安慰我。你会提及,孩子定会再有,我尚在韶华、青春少好的年龄。只要好生调养着,不愁再妊娠。就算我身子毁掉了,再不能替您繁衍后嗣,延续香火。那禁庭还有十阁娘子,满天下还有绮粲妍秾的姑娘擎等着。

  我与您的哥儿,你是看重的,我极为清楚。但你有皇帝的职责,四海的使命。你先是官家,后是爹爹。还要先做孝子,后做疼爱我的夫婿。我禁不起。我不管慈宁殿的长辈,你的阿娘这样做有意亦或无心,她都实在地使我的哥儿遭到了迫害。她浸染禁庭数年,竟不懂人心龌龊,处事腌臜。我谅解不了,更理解不了。只是数次凶险,他能不能顺遂成人,成人后能寿数是否绵长,这些都说不准。倘他的福祚和寿数就折损在此次,这笔债,请官家赐教,我是讨还、还是不讨?出于晚辈的尊敬,我不应该讨要。但我是一位母亲,无时无刻都豫备为孩子奉献一切,甚至生命。”

  他忽然想起筵席觥筹交错时,同窗曾跟他窃窃私语。他说女人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

  当她们镇静沉稳、气定神闲地跟你辩道理的时候,你才当真要畏惧。

  事实,当如是。

 

 

20章 和好

  自那日起,衡皎再未到福宁殿去。今上也刻意在宁华殿周遭转悠,时常邂逅,却都不置一词。他时常在最毗邻宁华的潍安水榭俯瞰宁华,看着内人走动,奉着瓜果浆水,有条不紊地走着。她鲜少笑,除却对着三个稚子,其余的时候一水的谨肃。尤其对着他的时候,恨不得端庄贤淑像菩萨真人。娴静温柔,叫人挑不出差错,又疏离冷漠。听岳迁瑛说,她近来喜爱到松鹤台去沐风,时而就是大半日。或写飞帛、或奏琵琶、或爇雅香、或制浆水。时而辗转反侧,就去陪三个哥儿,推着摇篮,时而就是整夜。

  就这样一月过去。她终踏足了福宁,有内人顽闹,恰逢她来,就一头撞到她手臂上。岳迁瑛正想喝斥,她却猛地吵嚷起来,“你是哪个阁里的?赤眉白眼的乱闯!官家近日烦躁,我奉劝你别去讨嫌!”她不理睬,捡了一旁的黄漆木食盒就要继续向前,不意那内人愈发跋扈,“喂!你是聋哑了?没听哪家娘子或哪阁的内人是残疾的,我好心好意劝你,你怎么不听?你到底是谁?”衡皎抬眸,“你招惹不起的人。”说着摒开她,揽了揽左臂的鹤氅。

  才跟韩从蔚寒暄客套几句,方要入内殿,听着有人哭哭啼啼,“真是逾礼,在福宁都这样放诞无礼,真不知是谁训诫出的……”今上听得云山雾绕,才想传人来禀告究竟,接下来却有人替他解答了疑惑,“冲撞旁人,擅自毁谤,这就是福宁殿的规矩吗?”他立时三刻起身,见她搂着昨儿的鹤氅,岳迁瑛替她拎着食盒,“婷婷。你来了。”她要施礼,他复搀扶住,“是有要紧事?”

  她乜斜着内人,见她心虚地要命,才笑着说:“来还官家东西。”说着,将鹤氅叠放好。“物归原主。”他揽她身腰,语调特地温和下来,“近日身子可康健?有没有哪里不舒适?”她下意识地瞥着内人,“新拨来的?这一举一动,真像是官家曾经的梳头夫人。就连跋扈的做派亦如出一辙。难不成官家便喜好下人拿乔、攀高踩低?”他不耐的眄向湛沛,“她冲撞你了?”

  衡皎挽开云袖,“她与内人推搡,撞到我身上。恰身上累赘的戴着些甚么穗子,你瞧。”她肤白皙,一块淤青便尤为显著。齐湛沛忙拜倒请罪,“娘子饶命。奴不是有意的。”衡皎哂笑道:“今日在官家殿里,我才晓得何为前倨后恭。方才就是这位女史,好一番提点我,说您近日心绪烦躁,一定不想见我。我不理睬,她便怀疑我聋了、哑了。真是好规矩、好教养啊。妾妄自揣测,想她是您近身侍奉。竟是受了您的言传身教,这样想来,真是好生离奇啊。”

  她能同他叙叨,他便十足慰藉。即使是冷嘲热讽。他仍噙着笑,“那婷婷说怎么处置?”她瞧见齐氏的失落,尤在替她转圜,“妾瞧着这内人样貌好、身段好,一对丹凤眼尤其溢目。为了我,官家倒舍得?”他拿了药膏,正谨小慎微地替她擦着淤青,不迭扇着风,“你想哪儿去了?她这样莽撞,尤其是伤及你,福宁是留不得了。”说着就唤韩从蔚,“拖去宫正司,杖三十。逐出宫去。”

  两个内侍粗暴的捂了她的嘴,拖死人一般的离开。她惋惜地瞥去,“唉,我猜啊,她定要怨您不懂怜香惜玉。”他指尖轻擦她的鼻子,“促狭鬼儿!这张樱桃口好生刻薄。”她向后避了避,长舒一口气,“官家还是不打算遣我去西郊么?”他擦药的手一顿,引得她一激灵。他便费心吹着风,“旁的事,凡我能力所能及的,你尽管提。只这个,我没法答应。”她便挑开了话锋,“我今儿制馔,总觉得不好。好容易蜜煎有了点心得,想着给官家送一道来。被她一撞,一盏也撒了大半,真是可惜了。”他按她肩头,“你坐。”

  她接过碗,搅和一番。他笑的很谄媚,“这是要喂我?”她砰一声将碗砸到案头。他委屈地不得了,先盛了一匙喂她,“那还是我喂娘子。”四目相接,她的心揪紧,竟像是特意停滞了一刻。她鬼使神差的张了口,吞咽下去。他原在替她擦抹丹唇旁剩余的一厘,抚着醇厚的唇,忽而起心动念,裹了上去。她始料未及,忙来抵他的胸膛。但耐不住他多番纠缠,最终还是得了手。她微微喘着,胸脯震荡,他双臂箍住她,“婷婷,我很想你。”

  不知打哪儿琢磨出的,他擎赶着三五更,她就了寝的时辰去探看。昨儿她推着无疾的摇篮,不会儿就枕着手臂睡去,他怕她吃了寒起高热,就拿了鹤氅给她盖着。天色渐晚,宫门就要下钥,她抚着褶皱,“我要回去了。”

  他十指紧扣,“这样晚,今儿就歇在福宁罢?”她顾首,拍着胸口说:“我最近不大舒坦,不方便。”他笑得赧然,“我不动你。”说着,她竟真取了绢子掩口干呕,他取了清水给她漱口,“官家殿里熏了香?怪呛人的,我嗅着不舒爽,长了就恶心。能不能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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