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说:“你势单力薄,难以和泰峰派抗衡,我有一计,虽不至于要仇问归性命,但是能让他受牢狱之苦,做得好,还能让泰峰派颜面扫地,你意下如何。”
“你绑了我,为何又要帮我。”
“冤枉,绑你只是怕你再次出刀伤人,如今我们目标一致,就说做不做吧。”
冯城山的双眼被蒙,依旧不知与他说话的是何人物,但他已是穷途末路,只要能让仇问归受到惩罚,他什么都不怕。
“我做。”
“先说好,仇问归受惩后你需服下一粒丹丸,此药会让忘记近半月发生之事。”
“只要扳倒仇问归,我的命你都可以拿去。”
江月明满意道:“很好。”
当晚,冯城山覆上仇问归的人面,连闯数十座民宅。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他遵循江月明的嘱咐,来到最后一家。
冯城山站在高墙外,他猛灌一坛酒,摔了陶坛后,深吸一口气,翻进院子,小心避开瞌睡的护院,悄悄打开窗户潜进卧房。
卧房之内,缭绕的熏香让他鼻间瘙痒,冯城山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床上之人顿时被惊醒:“谁!”
夜色明亮,窗户大敞。
知府桂三秋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他眼睁睁看着一彪形大汉在自己卧房里打醉拳。
大汉东倒西歪,一不留神碰坏了几件名贵瓷器,稀里哗啦一阵脆响。
桂三秋早已顾不得这些,醉汉的拳头多次挥到他面前,即将贴脸时又险险收回,桂三秋心惊肉跳。他是文官,安逸生活过了半辈子,哪见过这种架势。
他惊呼:“来人呐——”
等护院赶到,醉汉早已翻窗逃离,只留下一地狼藉。
桂三秋于惊恐之下记住了那人的样貌。
次日,府衙门口的大鼓被敲响,江月明与爹娘拖着被灌醉的仇问归进了公堂。
桂三秋坐在上方,定睛一看仇问归:好家伙,是他!得来全不费工夫!
下方,江月明酝酿情绪,正准备开口,桂三秋惊堂木一拍,大叫一声:“好!”
江月明顿时惊得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桂三秋抢先道:“江氏医馆,为民除害,本官要重赏!”
话音刚落,手下已经抬上一只红木箱,打开一看,又是白花花一片银子,保守估计有二百两。
“啊这……”江月明想收又不好收,她委婉建议,“大人,要不然先听我说几句?”
昨夜的拳风依稀挥在眼前,桂三秋情绪有些激动,他清了清嗓子,冷静后道:“你说。”
江月明呈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声泪俱下:“昨天傍晚,此人及其手下抬了一个病人进我家医馆,我们见病人伤势重,顾不得此前医馆被砸元气大伤,连夜给人诊治,谁知,他趁我们治病分神的工夫,带领手下闯入我家院中,一阵砸抢……”
江月明没有说完,桂三秋已经共情至深,他想到了昨夜被砸碎的百年瓷器,怒喝道:“岂有此理!”
“我们医馆有会武的学徒,他上前反抗,不想……”江月明眼眶中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她抽抽嗒嗒,以手掩面,再不能往下说了。
“他们挟持小女,以小女性命威胁,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江横天接茬,他指着江月明脖子上的红痕说,“我们无法,只能任由他们抢掠。”
桂三秋说:“着实可恶!来,说说你们是如何捉到他的。”
“回大人。”应梦怜往下补充,“我们是开医馆的,家中炮制了不少药酒,好些酒正常人根本不能服用,这些人不懂药理,只当是普通酒水,一口气喝了精光,他们一共十九人,药劲过猛,倒下十八人,剩下一人半夜跑出,天将亮时又突然出现,倒在我们家门口,我们也不知他跑出去做了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
桂三秋对‘仇问归’做了什么再清楚不过,此时,他听手下来报:“大人,外面好多百姓上告,说昨天夜里出现了贼人,满身酒气,擅闯民居。好在无人受伤。”
嫌犯是谁还用问?桂三秋打翻签筒:“这里可是晓春城!谁敢在城中闹事!查,给我查他,查他们的来历。江馆主,余下十八人在哪里。“
“皆在医馆。”
“全部收押。”
又是一声来报:“大人,外面有人自称是此人师弟,说他们是泰峰派弟子,那人想要擅闯公堂,被我们拦下了。”
桂三秋一顿,心道原来是江湖门派。话说回来,自从晓春进了江湖人,糟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桂三秋原本对江湖门派没有偏见,但在城里闹事就是你们不对了。
“怎么,想拿门派威胁本官?”
衙役回想方才的情景,那人确实叫嚣着自家门派威势,硬要往里闯,于是点点头:“好像是的。”
桂三秋猛拍惊堂木:“这里是晓春城!岂容他们江湖人放肆!好哇,江湖事我管不了是吧,把这些人送去皇城,让刑部决断!”
第30章 休整中◎你在说什么◎
泰峰派栽了跟头,其余江湖人一时群龙无首,加上他们得到段沧海被救出城的消息,于是其中大部分人都觉得刺客不可能在城中,没有了停留的理由,这两天陆陆续续都散了。
少数江湖人仍旧坚信自己的判断,总觉得此事来得蹊跷,他们静静潜伏,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晓春恢复了往常的祥和安宁。
江氏医馆的众人原本以为可以偷闲很久,不想时间转瞬即逝,好像只是浅浅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又要忙碌。
他们开始收拾上次的残局,摔坏的桌椅药架送去给木匠修理,这两天已经相继送回,砸烂的物件也重新买了新的。江横天带着学徒和儿子碾药不停,应梦怜忙着研制药丸,他们几乎没有时间踏出家门。
江月明和朗云何则每日去医馆接收新订的草药、木架、瓶罐,再将它们摆放到应在的位置。
当了许久普通人,江月明晚睡晚起的毛病得到纠正,她喜欢每天早上穿过小路,从住宅进入医馆,每天傍晚又从医馆回到住宅,日头升起开工,日头落下收工,二者互不干涉又紧密相连,一来一回,她好像穿梭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很有趣味。
她将医馆的大门打开,眼前是一如往常的街道繁华,人声喧嚷。
唯一的变化是医馆门前的空地多出了两个摊位,从江月明的角度看,右边是宋全知的算卦摊,左边则是卖烧饼的。
卖烧饼的男子姓孙,摊位原来在斜对面,可是逐渐入夏了,天气热,医馆左右有树荫,于是他提着一篮烧饼上门交涉,希望能待在树荫下做买卖。
众人接下烧饼,爽快答应了:行啊。
左右摊位,老孙和老宋交流得热火朝天。
宋全知神神叨叨做了一阵手势,指天指地指烧饼,然后说:“紫气东来,不出两年,你定能开家烧饼店。”
老孙喜上眉梢:“真的吗!”他立马飞过去两个烧饼,宋全知的早饭有着落了。
“在看什么?”朗云何在江月明之后来到医馆。
“假老头儿在骗烧饼。”
烧饼骗到手,没了后续,江月明转身去整理药柜。今日要做的事依旧多,先前送来的药材还大包小包堆放在一旁,糟乱得很。距离医馆正式接诊还要往后推一天。
朗云何走出医馆,朝宋全知的小板桌上丢了几个铜子儿。
宋全知收了铜钱,装模作样道:“郎君所求何事。”
“解惑。”
“请讲。”
朗云何在对面的小凳坐下。
“前几日有人与我说了一个消息。黑崖刀客进城,暗影阁其余刺客皆于城外现身。所有人都怀疑他们的目标是段沧海。”
宋全知捋着胡须:“略有耳闻,不知郎君所惑何处。”
“刺客从哪里来。”
宋全知笑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原本是假的,传的人多了,自然会变成真的。”
朗云何淡淡道:“仇问归手上的面具也能被传言传出来?”
“那不是,面具看得见,摸得着,货真价实。”
“面具终归不是人。”
“名声一大,见了面具就如同见到人。”
如此,刺客们进城带走段沧海的消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朗云何点头:“原来如此。”
“仅凭几句虚言,世人却信以为真。赏金令可笑,入城的江湖人更可笑,他们捕风捉影,光下有影,但影子面容模糊,或许真有人妄图通过蛛丝马迹寻求真相,但入城之人,十之八九,不过随波逐流罢了。”宋全知细眯的双眼流露出一丝追忆,他长叹一口气,提笔在黄纸上涂画,“光下能求影,但无人能触碰影。阁为庇护之所,暗中之阁,无影。只可惜,火势太猛,阁塌尽,阁烧尽,终究是没能护住。”
宋全知停笔,凌乱的笔画在方长的符纸上矗立起一道楼阁。
朗云何毫不留情评价:“丑。”
“丑了三十年,凑合看吧。”宋全知继续画符,这次是驱邪符,拿来卖的,“经此一事,凑热闹的人少了,但江湖之中,嗅觉敏锐者甚多,此劫未了,风雨将至。此符贴在墙上,能辟邪消灾,只要十文,童叟无欺,你看……”
宋全知搓着手,他脸上的感伤和深沉仿佛只是旁人错觉,现在浮现出的依然是大家熟悉的死皮赖脸和嬉笑模样,朗云何压根不看符纸,继续:“还有一问。”
宋全知拍着小桌板:“郎君呐,你就给了三文钱,问题太多啦,我也是要吃饭的。不如买一张符……”
朗云何又丢三文。
宋全知接得很准:“也行。”
“为何来晓春城。”
“约莫是城门口石碑上的字太妙了。妙至一进城,仿佛真能抛尽江湖事,了却前尘冤孽。然而最难得的是出行途中遇见故人,那时我便想,晓春城,或许真是个宝地。一进,果真如此。”
宋全知说完了,医馆里,江月明朝外喊:“朗云何,你偷懒,进来干活儿。”
“郎君,疑惑已解,姑娘家念叨您呢,还不回去。”
朗云何从凳上起身,进入医馆。
江月明好奇道:“你和假老头儿说了什么话。”
“没什么,我问运势。”朗云何把高处的柜子卸下,接过江月明手中的竹筛,他将挑选好的干草药倒进柜里,然后把药柜重新安回去。
江月明随意说着:“明日医馆就能正式接诊了,早上赶紧整理完,还有一下午时间休息,阿清说想去河边钓鱼……”
江月明指尖绕着垂落的发,话语微顿,毫无预兆地转变话题,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我怎么也想不通,给冯城山易容的究竟是谁,爹的面具为何会落在仇问归手里,还有很多事,此前没注意,现在一想,倒像有人刻意安排。”
朗云何忙着手里的活儿,只回答了第一问:“或许他遇见的真是花想容。”
“还有呢。”
朗云何装傻:“还有什么。”
江月明追着他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爹娘不说,褚非凡不说,阿清最近看我的眼神闪躲,你给我老实交代,瞒我什么了……”
朗云何只是笑着躲,恶劣道:“你猜。”
江月明扬起拳头:“我猜你个……”
江月明揪着朗云何的领子将人按到台上,门口有人咳嗽,那人敲了敲木板,说:“打扰二位了。”
江月明不甘心地放手,没好气瞪了一眼破坏气氛的沈客。紧接着,她抢过朗云何放在药台上的纸扇,也不管上面题写的诗,挥笔落字,写完后把东西丢下,江月明怒踢一脚朗云何,转入隔间继续筛草药。
朗云何站直了,他整理好被扯皱的衣襟,看向门口意气风发的沈客,说:“沈兄,你如今是张家门客,什么事需要您亲自跑一趟。”
沈客凭借几包药粉轻易夺得了比武的魁首,可惜那日医馆众人正为泰峰派的事情忙碌,没有到场亲见。他们听闻,最后一场比试结束后,张仁崇亲自到场,张老爷对新门客非常满意,亲手为他戴上一串大红花表示祝贺。
沈客配红花,想来有几分滑稽。
“朗兄说笑,门客说白了是个闲职,我不好只吃饭不做事,这不,我们张老爷的伤药快用完了,我来帮他取。”
“取药是吧,好。”朗云何取出纸笔,递给对方,说,“先在这里写个名字。”
沈客以为这是取药的规矩,接笔就往纸上写。只听对方说,“光写名字不够,再加点东西。”
“你说,我写就是。”
沈客狷狂的字迹和三步罗刹借条上的有十二分像,朗云何见了,缓缓道:“还、钱。”
沈客动作一僵,抬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朗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朗云何没有解释,隔间筛药草的动静时有传来,他继续:“听说沈兄喜欢在女子面前脱衣。别人在窗外看,你在里面脱,这样的癖好实在奇怪。”
听完朗云何的话,沈客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他朝隔间瞥了一眼,然后干笑道,“哈哈哈,你真爱开玩笑,沈某不是这样的人。”
“是么。”朗云何倏地把沈客压在臂弯下的纸张抽走,纸上的“还”字只写了一笔。朗云何将纸张揉作一团,丢到沈客怀里。
“她说你不用还了。”
沈客还是有些懵,他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你是……吧?她……也是吧?”
朗云何将折扇打开,桃红柳绿的扇面墨迹未干,书写着接着江月明刚才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