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恍然大悟:难道……在捉奸?
顿时怜悯又同情,摇头叹息道:“唉,多好一位女子,怎会有人不懂得珍惜。”
江月明从他的神情与话语中窥见好大一个误会,急忙摆手澄清:“不是这样的。”
可惜那人早已拂袖而去,同时带走一片看破红尘的沧桑寂寞,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远远抛下一句:“世间痴情多错付,这话说得果真不错。”
江月明:……
她突然从窘迫转变成羞恼,心下不满道:怎么就痴情错付了?我要是错付,一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顿时拍门的手劲大了三分,语气也变得冷酷:“开门。”
门内依旧没有动静。
陆白溪和季长言一时间都觉得那道声音有些耳熟,可警觉之下,二人并没有想太多,只道方才的话全让门外之人扒缝听了去,顿感不妙。
“怎么办?”季长言道,“上一个才走,下一个就来灭口了?他们也忒沉不住气。青天白日,楼上和左右还有住客,咱们现在动手是不是太过招摇?”
陆白溪抬指点了点窗户,意思很明了:我们出去。
二人脚步放轻,小心翼翼往窗边挪。
他们住的是底层客房,翻窗不是问题,就算再高两层他们依旧能跳,但没办法,底层最便宜。
季长言推开窗户,却没料到一名男子正高高在上俯视鬼鬼祟祟准备出逃的二人,季长言猛地想把窗户关上,朗云何一把摁住窗边,力道之大,季长言一时竟撼动不住他半分,他转头去看陆白溪,对方早已换了一张面皮,压根儿没有帮忙的打算,她仔细打量窗外男子。
季长言刚想斥她回神,心道什么时候了,还盯着男人的脸不放,正打算开口,只听陆白溪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季长言喝她:“我还和你认识的人一模一样呢!”
陆白溪随即改口道:“是和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朗云何说:“也许。”
季长言一愣,他也看向朗云何:这声音怎么……
这一愣,原本两股互相挟制的力量顿时失去平衡,朗云何将窗户大开,门还在响,朗云何见二人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于是翻进屋内,径自去给江月明开门。
江月明抬起敲门的拳落在朗云何胸口。
她告状说:“我在外面站了好久,腿酸。不仅如此,刚才有一个人从我身后路过,他咒我。”
拳头软绵绵落在对方胸口,江月明想到以往,突然生出几分委屈,于是加大力道又捶他两下:“你就是块硬木头,不准反驳。”
江月明情绪收得很快,朗云何说:“我以后天天给你排糖水铺子。”
“这还差不多。”江月明越过他进屋,靠窗二人已经呆滞。
陆白溪身高腿长,此等身材在精致的江南尤其出挑,别说玲珑的女子们对她望尘莫及,就连部分男人都比不上她。
江月明靠近了看,微微垫脚,撑着腰打量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她的眉眼有些清冷,不是刚才大堂的朴素渔女,更不是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张脸,不出意外,现在看到的仍是画皮。
陆白溪配合她的审视,膝盖微屈,就如同她俩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江月明终于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花想容。”
……
江月明刚入暗影阁时对这个地方充满旺盛的好奇。新刺客起步任务少,于是她每天都在暗影阁里四处穿梭。
她渐渐地发现,暗影阁这张网织得很大,不但有世人皆知的冲天楼阁,还有从中分拨出的刺客宅院,只不过这些宅院藏得隐晦,有大有小,有清闲的,更有人满拥挤的,江月明家就独占了一套清闲之处。
江月明花费半月时间熟透暗影阁,她知道哪处拐角灯盏上放的夜明珠最大最亮,知道第几层第几间房里堆满了阁主宝贝的金山银山,还知道有些刺客孑然一身,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他们似乎不愿分出去住,没有任务时就整日整夜待在暗影阁里,高阁满间,某些看上去枯寂的房门,推进去便是一个刺客的栖身之所。
江月明喜欢凑热闹交朋友,蒙着面的朋友也能交。一时兴起,她便会带着皇城街上买的糕点,一扇扇敲人家的门,大多时候都会吃闭门羹,偶尔打开一两间,出现在面前的全是男子,他们高壮威猛得像山,江月明每次都要抬头看,而对面同样会诧异地俯视敲门的娇细女子,发现她是异瞳后先愣半晌,然后用又粗又沉的声音问:“有事?”
江月明的直觉告诉她,这样的粗壮汉子不会喜欢吃甜腻的糕点,他们或许更喜欢喝酒吃肉,酒得割喉,肉要带血。
江月明心怀侥幸地捧起点心盒子,心道:或许,偶尔换个口味?
然而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手里的东西根本送不出去。
江月明爬到阁顶,点心盒子放在一旁,她坐在黑瓦上,双手托腮,仰头望月。
“进来这么久了,除了娘亲,我怎么连一个女子都没有看到。”
她想:女子轻捷灵敏,真的很适合做任务。
江月明打开盒盖,四处不见人,她掀起面纱的下角,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心中可惜:娘亲和朗云何都出去了,爹不爱吃甜,阿清年纪太小,我怕他噎着。
如此,江月明只好勉为其难独自享用,打算吃完就回家。
她吃得正香呢,盒子几乎空了一半,正准备继续往嘴里塞时,一个人影跃上阁顶,那人看见她后说:“早听说阁里来了一只异瞳猫崽,没想到今天有幸一见,竟然是在吃独食。”
那人声音有些柔媚,像一汪荡漾的春池水。
江月明猛地停住掀面纱的动作:等等,柔媚?女的?
她转头、站起、快速上前,踩在瓦片上的脚尖微微踮起,双手撑腰,上身微倾,异瞳眯缝又圆睁,仔仔细细将眼前之人打量个遍。
这人挺高,穿的是夜行衣,身材不似男子那般平直结实,反而纤细柔软,有窈窕的曲线,她没有喉结,容貌清秀,更没有戴面具或蒙面纱。关于这点,江月明倒是听娘亲说起过,有些人精通易容之术,无需外物再次遮掩。
那人对江月明的举动也没有反感,稍微压低了姿态让她看,问:“你就是那个总半夜敲人房门的照夜胡娘?”
放在平常,江月明肯定会反驳:半夜怎么了,刺客日夜颠倒,白天睡得和死猪一样,就是半夜才精神。
可今天她的心境大不一样,江月明欢呼雀跃:真的是女子!
她转身退后,疾走过去拿点心盒子,又疾走回来捧上前,双目晶亮,问:“桂花糖糕,吃吗?”
“嗯?”花想容在她眼神的催促之下,情不自禁拿起一块尝,评价,“还不错。”
这便是照夜胡娘和花想容的初遇。
从那以后,江月明每次见到花想容,对方总是一副全新的面孔,身高气质倒好认,不刻意伪装时,她走路说话都带着股媚劲儿,一双眼勾魂摄魄,可是从没有男人敢贸然接近她,因为花想容手段了得,他们心怀畏惧,只能敬而远之。
花想容挥金如土,偏偏爱与人打赌。那天她心血来潮与江月明探讨:“照夜,你说黑崖刀客和白骨三娘谁更厉害?”
她问的是武功,江月明答的却是地位:“白骨三娘。”
花想容皱着眉头否认:“我还是觉得黑崖刀客更强,这样,不如我们打个赌,请他们比试一番,看谁能赢。”
江月明道:“黑崖刀客不会和白骨三娘打。”
“怎么不会,只是比武,又不下杀手。就说我们这些后辈想向二位前辈请教学习,他们人都挺好,肯定答应。”
江月明还是摇头。
花想容说:“那我们不赌输赢,赌这个,我若是能劝动他们比试,你要给我十颗夜明珠,反之我给你,如何。”
稳赚不赔的生意,江月明没有理由拒绝。
结果毫不意外,她赢了,可是没过多久,暗影阁覆灭,和三步罗刹一样,花想容和她拖欠的十颗夜明珠再也没有了下文。
……
良久,陆白溪指着江月明激动道:“你是照夜,你的声音我不会记错,果真是你。那他是千……”
江月明说:“我叫江月明,他叫朗云何。”
陆白溪的眼中泛起一层水波,她抱住江月明,哭道:“我叫陆白溪,那边的没用书生是季长言。外面太乱,我本来想去……遇到……结果……武林……”
她几乎是挂在江月明身上,呜呜咽咽,抽抽噎噎,半天没说清楚两句话,江月明听得最清晰的一句就是:“我在外面,真的好穷啊。”
江月明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都是过来人。”
第51章 心事重◎姑且抱一下金大腿吧◎
“暗影阁烧没了,我无处可去。我猜活下来的人必定不会在皇城停留,于是化成普通妇人,一路走,一路留意江湖消息。没过多久,武林盟下令严查,我便不敢走大道,只好从山间小路进发。某天在茶棚歇脚时,我恰好和阁主撞见,他乔装成一个算卦道人,坐在我对面,神神叨叨半天,我听他话里有话,像是看破了我的伪装,我几番试探,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后来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一些,我来过晓春城,但是待在城外没有进来。”
陆白溪重新叙述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她帮完宋全知的忙后,知道暗影阁的几位故人尚且安好,暂且放宽了心,可自己并没打算很快安定下来,只欲重拾旧业。再往西南走,苗疆附近新冒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杀手组织,陆白溪身上的银两快用光了,想尽快做个任务充实一下钱袋。
可谁知,皇城的火灭了,武林盟的火愈烧愈旺。西南是死角,部族多,受皇室的管辖弱,每块土地私下都有明确的门派划分。城镇无论大小,陆白溪只要经过,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江湖人悬挂着赏金令四处游荡,甚至连某些颇有名气的杀手组织都参与进来,陆白溪的计划泡了汤。
“我实在受不住了,那些江湖人有病似的,看见落单的就上去盘问,男女老少皆不放过。当地的官员都叫不住他们,猖狂至极。”花想容愤愤道,“难怪皇室讨厌江湖人,换成我,有人敢骑在我头上撒野,我也恨。”
江湖中门派无数,有的肩担道义,惩凶除恶、扶危济困;有的居心叵测,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然而纯粹的善、恶极少,大部分两者具沾,势力既然扩张,总会携带着从中捞好处的想法。天下门派大同小异,只不过善恶之念在心中占理不同罢了。
“我一路不知被查问多少次,那些人拿着刀剑上来围我,他们说一般女子长不到我这样高,问我姓名、来历、去向何方。他们算老几!”陆白溪恨得咬牙切齿,“可惜我又不能真和他们动手。皇室真该好好管教这群人,一味坐视不理只会纵容他们的嚣张跋扈。”
暗影阁毁了,陆白溪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可是查不到线索,她心怀怨念却又无可奈何,后来看透了,江山都是人家的,她一个小小刺客能搅多大风浪?心想着:皇室赶快出手吧,弄死这些江湖人,一损俱损,大家一起死,拉倒。
陆白溪在一旁抱怨,江月明说:“晓春城就挺好的,你看见城门口的大石头吗?它一立,虽然江湖人可以进出,但没有哪个门派敢瓜分这座城。你方才说皇室不管江湖,可我在想,他们说不定已经决定清理江湖势力,再等一段时间,等他们处理妥当,就没人敢四处招摇了。”
“行动呢?他们的行动呢!为什么只拿我们开刀?”
陆白溪本来眼泪都要干了,忽然想到自己藏在暗影阁中的金银财宝被皇族搜刮殆尽充盈国库,又开始哭。
“这些年的任务都白做了,他们拿猎犬搜,连我埋在地下的都被挖了出来。别的江湖组织还时时刻刻警惕外来人,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和阁主留在晓春城,城里还有你们,不知比这个臭书生强多少。”
“你怎能这样说我。”季长言不平道,“好歹咱们也是共过患难的关系。”
“呸,你明明是个累赘。”
陆白溪与季长言相遇时皆是困窘,目的又一致,于是二人同行,风餐露宿。某日头顶骄阳,艰难之际,季长言对陆白溪坦言:我家就在晓春城,回去一定把你当贵客招待,所以现在……你渴不渴?我们身上还有一些钱,我看前面有家酒肆……
陆白溪当场把这个酒鬼摔在地上,摁着他的头去村户家讨井水,季长言不和她动手,从此之后再没提买酒之事。
他们快入夜时才进城,晓春城胜过以往繁华,穿过灯市,季长言凭借记忆找到回家的路。
站在门口一看,杏花庄酒香四溢,依然是旧时模样。
季长言年少离家,爹娘原本就不乐意他出门闯荡,偏偏他一意孤行,离家前甚至和家里大吵一架,出城时唯有大哥偷偷给他塞银子。
季长言敲响了门。
“谁呀?明天陈酿出窖,香得很,到时再……。”
季老爹开门,他一眼看到数年未见的儿子蓬头垢面站在家门口,衣着寒酸,风尘沾背,落魄至极。他一时语塞,又是心酸又是气恼,二者相争,最终还是怒气占了上风,喝道:“滚,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有本事就别回来!”
他扫帚一挥,连家门都不愿让儿子进。
季长言跳过自己被打的那段细节,说:“我们出来后遇见一个老者,啧,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他,似乎是某个门派的长老吧,记不清了。好在他并没有看穿我们的身份,估计是听见了我和家里的争吵,又瞧见我们二人落魄,掏出银钱叫我们帮他一个忙。哼,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让我们做的事简直糟蹋暗影阁的声誉。”
陆白溪冷冷道:“所以你一口答应了。”
“这……那银子有巴掌大,他说事成之后还有,咱们身无分文,又没地方住,还能怎么办。不对,你为什么总说我,银子是你接的,你笑得明明比我还开心。”
朗云何靠着墙,他对江月明道:“还有力气吵架,说明过得不算太差。”
江月明庆幸说:“还好是你们遇见他,换成别人,脑袋不知要掉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