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胡桃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敢想象自家小姐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来,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的陪在她身边。
“胡桃,我好像真的……回不了家了”杨采微转眸看向胡桃,眼里已经蓄满了雾,她慢慢的蹲下来,用手紧紧搂住自己的腿。
低声呢喃道:“我好像没有家了……”
“小姐……”
此时恰是正午,太阳挂在高高的天上,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老爷那么爱小姐,不会不要您的”
“可是……”
“微微”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楚旭的身影赫然闯入眼里,他身后是一身官袍的杨相。
杨相上了岁数,两鬓已然有了白发,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此时眼含热泪,双唇蠕动半晌却说不出什么来。
杨采微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阿爹,我的恬恬没了,我想找你救她的,可是可是……楚旭不让,他们不让我出去,他们不让我回家”
杨相轻轻拍着自家女儿的后背,眼中的泪终于一起落下,当年她执意要入宫,自己怎么拦都拦不住,原以为真如她所说皇帝待她极好,可如今竟成了这个模样。
胡桃陪着自家两位主子一起落了泪,皇帝看不得这个场面,是以背过了身去。
……
“那一次是杨相亲自将杨采微送回软烟宫的”
“当真是造化弄人”顾婕妤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声音闷闷的说:“杨采微怎么这样的惨,京都三朵金花开时个个繁盛,日子却一个比一个惨”
沈昭仪没再说话,只搂紧身上的披风怔怔看向窗外。
贤妃跟沈昭仪入了宫,李二小姐嫁给了摄政王嫡子,怎么朵朵都被皇家摘了去。
不过相比起来李二小姐应该是幸福的吧,她好歹也是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顾婕妤听了我这个想法很是惊讶的反问:“阿眉,你是怎么会觉得李星寒幸福的?”
“她当年可是被那人活活打死的!”
“咳咳……”沈昭仪猛然一阵咳嗽,我给顾婕妤慌乱的站起来给她顺气,过了许久,她将掩唇的手帕拿下来时上面竟有斑斑血迹。
“血?”我惊呼一声,瞬间慌了神,怎么会有血的。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沈昭仪开言安慰我们,许是刚才用力过猛,此时她的眼里竟有点点泪花,染血的丹唇红得让人心揪。
“来人,传太医!”
沈昭仪一把按住顾婕妤,摇摇头道:“阿谣,我真的没事,你让我睡一觉”
“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听太医说!”
“阿谣,我真的没事”
在她们二人争执的时候,我已经打开门吩咐人去请了太医,昭仪娘娘知道自己劝不动了,索性坐在一旁安慰起我们来。
“我当真没事,阿谣你莫哭了,你这个模样阿眉瞧了会笑你”
“谁哭了,你不要凭白的污蔑我”顾婕妤虽是如此说,声音里却有掩盖不了的哭腔。
沈昭仪无奈的笑了笑,而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她低头瞧了一眼手帕,眼神有些暗淡,等我跟顾婕妤伸了头去看时她却将那帕子往怀里一塞,怎么也不肯让我们瞧见。
我纵然脑子再笨,此刻也该知道她为什么不给我们看了。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太医才过来,许是跑得太急,说话时整个人喘得不成样子。
我们等他平复了一下这才让他把脉,我跟顾婕妤紧紧盯着他的脸,只见他一直将眉头锁着,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将手收回去。
“昭仪娘娘,您这病是心气郁结所至,微臣给您开两幅方子,服完就好了”
“有劳太医”沈昭仪轻柔一笑,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
太医看着她半晌,许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张口。顾婕妤亲自去送的太医,她去了许久,我跟沈昭仪一直坐在殿里等她。
就在我们以为她要亲自将人送回太医院去时,她端着一盘糕点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只是她那笑我看着竟有点苦涩。
“饿了吧,这是我给你们做的,好歹尝尝再睡”
“这……”我有些为难,晚膳将将撤下去,再叫我吃怕是会积食了。
沈昭仪轻轻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极为捧场的说道:“当真美味,我们阿谣好棒”
“那是”顾婕妤十分骄傲的挺直了腰杆,非要让我也尝尝,我勉为其难吃了一块,竟觉得那糕点跟小厨房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
第二日沈昭仪没去请安,她身子疲倦,全身酸痛得厉害,是以让人去跟皇后娘娘告了假。
我跟顾婕妤都没休息好,但所幸今日大家的兴致都不在这场请安上。
皇后娘娘说一月后是皇帝的生辰,所以大家虽然人在此处,心恐怕已经飞了出去,盘算着该怎样在那一天大放光彩了吧。
昨夜听了一晚上贤妃的事,心思都还没从她身上转过来,总不自觉便会去瞟她,偶尔对上她的眼神时也只能慌张的将头转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皇后娘娘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便让众人散了,独独将我留了下来。
顾婕妤临走时朝我眨了眨眼,俏皮道:“在家中做饭等你归来”
“好”我应她,心中也一时间有些向往。
皇后娘娘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软了声音像哄孩子一般问道:“本宫听说了昨日的事,贤妃可有为难你?”
“没有”我摇摇头,诚实的回答她。
“那便好”皇后娘娘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我“妆……沈昭仪如何了?”
“昭仪娘娘夜间咳了血,太医来瞧了说是因为心气郁结,吃两服药就好了”
“怎会如此?不是说已经许久未曾复发了吗?怎么好端端的竟咳了血呢”皇后娘娘秀眉紧蹙,眸中是怎么也化不开的担心。
我一时间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将我们在背后嚼贤妃舌根的事说出来,但看皇后娘娘这个模样,再想到此前沈昭仪说的话,显然她们的关系并不浅。
更何况皇后素来待我不薄,我不想看她伤心。
“昨夜嫔妾睡不着,便央了昭仪娘娘给嫔妾讲皇上,她讲到贤妃与皇上相识,嫔妾十分好奇,所以她便多讲了些,后来便……”
“提及贤妃怎会情绪波动这样大”
“对了!期间还提到了李家二小姐,婕妤娘娘说那李家二小姐是被……”
我抬眸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声音不自觉的弱了下来,越发没了底气。
若我没记错,皇后娘娘唤作李澈月,太傅府嫡长女,那李家二小姐是她的亲妹妹。
“如此么?那本宫明了了”皇后轻叹道:“都过了许久了,她还是放不下”
“皇后娘娘,嫔妾不明白……”
“阿眉,你知道沈昭仪那一身病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摇头,皇后又道:“那年冬日,李氏的死讯传到了宫里,说是得了病暴毙,沈昭仪却是不相信的,皇上带着本宫跟她亲自去了一趟摄政王府,将那块白布一掀,你知道我们看到了什么吗?”
“李氏全身淤青,大大小小的伤口叠在一起,而最致命的伤口你知道在哪吗?这儿”皇后娘娘用手指了指右侧的太阳穴,声音猛地拔高,情绪有些激动,此时的皇后娘娘才真真的让我感觉到她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楚州那个畜生!是他用砚台将她砸死的,她……她的半张脸都凹了进去”
“皇上当日便将人打入了天牢”
……
如皇后所说,皇帝确实将他打入了天牢,可没多久却又将人放了。
沈昭仪,不,她那时还是沈德妃。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是不可置信,明明前几日皇帝还说要让那个畜生一命偿一命的,怎么就要改变主意了。
难道她的星寒就只能这样死了吗?难道这公道她真的讨不到了吗?
她毅然去了正阳宫,皇帝不愿意见她,所以她跪在了冰天雪地里,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如今还跪在那”
听着宫人一遍又一遍的回禀,皇后急得摔了一个又一个茶盏,等到地上满是碎片时,她再也坐不住了。
不顾秒惠的苦苦哀求,她坚决的往正阳宫去。
皇后坐在轿辇上,感受着刺骨的凉意,耳边闻得呼啸的风声,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宫道上宫灯发出微弱的光,与漫天的飞雪浑然成趣,若是有心观赏,该是十分风雅吧。
天地一片雪白,差点让人忽视了那一袭素裙的女子,皇后两步跑上前,脱下身上的斗蓬盖在她身上。
“月儿,你也是来劝我的吗?”沈妆宜看向皇后,眼里含了泪,声音弱得叫人心疼。
“不劝,陪你一起”皇后答她,然后麻利的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将她冰冷的手捂在怀里,故作轻松道。“怎的手这样凉”
她许是没想到皇后不是来劝她回去的,一时间也是有些愣征,良久反应过来,朝皇后露出了一抹笑。
“小星星最喜欢雪了,今日这样大,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嗯”皇后轻轻答应一声,朦胧的视线里是她娇弱的身子,雪白的狐皮大氅与天地浑然一色。
漫天的雪好似格外厚待她,轻盈落下,点缀于发间,她发间的玉簪也被飞雪洗得出尘不染。
“妆儿,你这是何苦呢?”
“我听闻摄政王昨日交出了监国之责,自请外封”她扭头看向皇后。“只为换楚州一条命?”
“所以,所以我的星儿就这样……就这样没了”
皇后看着她的眸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惘然了,不过是说出来骗自己的话罢了。
皇后再度开口,温柔的声音与风啸格格不入。“逝者已矣,你这样只会凭白伤了自己的身体”
沈妆宜顿了顿,眉眼染上几许落寞。良久展颜。“你自小流落在外,后来才被接了回来,同她没有感情,所以自然不能理解我如今的心思”
“你!”
“咳……”沈妆宜柳眉轻蹙,忙用绣帕捂唇,发出一顿低低的咳嗽,听得皇后心里一阵揪一阵。一时间也没了跟她吵嘴的心思,只收了声陪她跪在一起。
沈妆宜垂眸仔细将绣帕收好,许是跪太久没了力气,她竟直接靠在了皇后肩上,看着这个漫天飞雪低声道:“若是那一日我没将她留在宫里就好了”
她这话让皇后心里一惊,整个人有些慌乱,顿时敛了神色小心翼翼的问她:“妆儿,你在说什么?”
“那日宫宴,我不该开口将她留下来的,我怨不得别人”
皇后脸色一阵发白,转头焦急的想跟她解释,但沈妆宜却并未搭理她,只是低笑一声又道:“我没有妹妹,星寒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喜欢她一口一个沈姐姐的叫我,也是因为她我才会想要接近你的”
“除了我的家人,她是最重要的了,任何伤害她的人我都不会原谅的,可她也有错 ,竟让我连报仇都没有一个好的借口”
沈妆宜兀自站起来,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滑过带着凄凉笑意的脸。“我也知晓今日不会有结果,但我总得为了她再努力一次”
她将斗蓬脱下来亲自为皇后披上,那动作轻柔得让皇后以为回到了从前。
“臣妾德妃沈氏,告退”沈妆宜给皇后行了个极规范的礼,而后一转身便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皇后的泪花了妆,她明白她跟沈妆宜情尽如此。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沈妆宜抱着琵琶在储颜宫的竹林里弹了一夜又一夜,她爱竹她便在竹林里为她送行,她喜爱的曲子飘飘悠悠出了宫门,希望她的魂魄也能如这曲子一般不受皇家的束缚。
若有来世,她只是沈妆宜,她也只是李星寒,不再为权势所困,在一处竹林里安家,夜晚听着竹叶的沙沙声入眠,白日迎着第一缕透过叶隙的阳光起床。
她轻搅琵琶,她和乐而舞。
若真能得这时光,怕是天下皆要为她们沉沦。
许是冬日太过寒冷,又许是沈妆宜的心理作用,那以后她十分惧寒,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
沈妆宜再见到楚旭时已是两个月后,储颜宫燃着炭火,她倚在塌上一阵又一阵的咳嗽,楚旭站在门口讪讪的看着她笑,双脚也不知该不该踏进来。
“妆儿……”
“皇上过来是有何事吗?”沈妆宜垂眸并不去瞧他,显然不想搭理他,但门外那人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又怎会因为她这个模样就离去呢。
“朕来瞧瞧你”
他兀自走进来,脸上满是心疼,竟已做好了演戏的准备,但可惜的是沈妆宜俨然没有这个兴致。
“臣妾不过一副残躯,有何好看的?劳陛下挂心了”
“朕知晓你气,你纵是打朕骂朕都行,切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沈妆宜抬眸看向那人,脸上满是不耐烦,这人话怎么这样的多,这副深情的模样又摆给谁看?真当天下的女子都像杨采微一般,是个无条件相信他的傻子么。
“妆儿,是朕的错,朕……”楚旭此时已走到了沈妆宜身边,也不顾沈妆宜如何讨厌他,伸了手就要去拉人。
沈妆宜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扬高了小脸一字一句道:“楚旭,这招只对在乎你的人有用,而我素来便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