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玉昀来不及想别的,眼前的画面,已经足够让她想起阿翡七岁那年受过的委屈。舒启山这人,好娈童。
  玉昀一把揪起舒启山的玉冠,却险些被他反手掀倒。
  “奶奶的,谁敢动老子?”
  舒启山双眼猩红望向玉昀,这才被一惊。“长、长公主殿下…”那双眼里的猩红,顿时退却成了惊恐。“您、 您怎来了?”
  话未完,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我留着你的狗命,看来是留错了。”
  玉昀后悔了,舒启山欺负阿翡那回,她就该当机立断。可那时舒启山尚是舒家的人,还在皇祖母鼻子底下办差。她尚且不能擅自处置他。留得如今,竟是害了成尧。
  玉昀只一把将拉来怀成尧里,见小少年满眼惊恐,玉昀赶忙扯下身上小氅,捂在了成尧肩头。这次才方吩咐四周宫人。
  “你们今日看到了,也当作没没看到。若有人嘴风不严的,叫我日后在宫中听到如此传言,我便亲自来追责,知道了么?”
  一行宫人早就跪在地上,此时唯唯诺诺道,“知道了。长公主殿下。”
  玉昀又道,“此人冒犯五皇子,视为谋逆。锦衣卫不在此,你等去叫锦衣卫来,将他压入内官监大牢,听候发落。”
  众人却僵着不敢上前,唯有一人从人群里跪着往前了几步,“奴、奴才,愿替长公主殿下寻人。”
  玉昀打量了一番那小内侍。小内侍生的眉目清秀,身形瘦削。“你叫什么名字,本宫今日记下了。”
  “奴才名叫魏五。”小内侍说完,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奴才这就去了。”
  人还没走,舒启山已在地上求饶了,“求、求长公主殿下饶命。”
  玉昀看了看一旁摔着的宋妃,又紧了紧怀里的小成尧,“你胆子是肥了,皇子都敢动?”
  “下臣、下臣酒醉。酒后胡作为非。有罪…”
  舒启山着实是醉了,可却也不是全醉。宋妃素来与云妃不和,而他如今又是新皇心腹,一个即将被赐封地的皇子,又算作什么?
  “可、可下臣如今将将当起镇北大将军之职,殿下想要惩治下臣,恐怕还得问过陛下和太后娘娘。”
  “……镇北大将军?”玉昀冷冷一笑。“我大周朝堂是无人了么?”
  “这…这可是陛下亲许的。”
  “内阁也票拟定下了。”
  玉昀望着眼前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浑身却是深深的无力之感。凌成显胡闹便也罢了,内阁陆时行也是撒手不管。她只将成尧拉来身后,方弯身下去与人道。
  “那便请舒大将军看看,您这战场还上不上得去。”
  玉昀撂下话来,魏五已请了锦衣卫统领庞铎回来。
  “此人酒后忤逆五皇子,推搡宫妃。云妃娘娘受伤,五皇子受了惊吓。有劳庞统领,将人压入内官监大牢,听候审问。”
  庞铎却是一拜,“长公主,此事可需问问陛下和摄政王?”
  “是我的话,不够管用?还是此人罪过,不够欺君罔上?”
  庞铎只道,“臣已让人去请了摄政王。”
  只话将落下,便听宋妃的声音悠哉飘来,“镇北大将军乃是陛下钦点,长公主又何必与人为难呢?”
  玉昀望着那边行来的妇人,深蓝的翟鸟宫服,庄重沉稳,妇人面上却挂着一丝得胜的不屑。
  却听庞铎与众人齐齐作礼,“太后娘娘。”
  云妃已被人扶了起来,当着宋妃面前,却也只能再跪了下去。“太后娘娘。”
  小成尧将要随着母妃作礼,却被玉昀扶了起来。玉昀这才与宋妃道,“太后娘娘,看来是想徇私偏袒?”
  宋妃却笑了笑,“此人是犯了什么过错,长公主可要说来与哀家听听,也叫庞统领的人听听?”
  “……”玉昀不能开口。成尧已经紧紧拉着她的衣袖。却见皇叔负手已从侧门出来。
  “舒将军何罪之有?长公主未免大题小做了。”
  只是轻描淡写两句,玉昀只觉胸口郁气难舒。
  “皇叔此下还要护短,未免难以叫众人心服。”
  一旁云妃却已跪着挡来二人面前,“都是臣妾没看好成尧,长公主不必再说了。”云妃只将小成尧从玉昀手中牵了过去,又与宋妃一拜,“都是臣妾的错,不敢连累镇北将军。臣妾这就带成尧回碧云宫,闭门思过。还请太后娘娘不予计较。”
  “云妃娘娘…”
  “殿下不必再说了。您的恩典,臣妾记下了。可成尧不好再在这里了,臣妾只求,能早些带他回宫。”
  玉昀不好再留人。却看了看一旁负手而立,冷眼旁观的人。他从来都是那般事不关己的人,又怎会为了成尧出头?
  玉昀只与那人一拜,“是玉昀过激了些,还请皇叔恕罪。宋妃娘娘和成尧受了惊吓,请皇叔命人送他们回碧云宫歇息可好?”
  却听那人冷冷落了旨,“庞铎,你亲自护送云妃娘娘与五皇子回宫。”
  庞铎领了命,只与二人指了指路。“云妃娘娘,五皇子,请跟末将来。”
  小成尧跟着云妃走了,临走前,一双星眸看了看玉昀,又狠狠盯了一眼地上腰滚肥圆的人。玉昀只目送走了二人,方也懒得再理会这一地狼藉。
  “玉昀乏了,便不扰着皇叔与太后娘娘用宴。先行告退了。”
  她没看那人,也没理会宋妃。只带着轻音往宫外去。却见阿翡早在一旁候着,见着方才舒启山欺辱成尧的情形,阿翡一双眼睛已经红了。
  玉昀只拉起她的手,一并往外去。“我定会与你们要回个公道。”
  **
  月明星稀,东街上依旧热闹非常。穿过繁华街景,玉昀一路只是沉着无声。
  阿翡这才敢出声愤愤道,“为何舒启山命那般好?以往是有舒家撑腰,如今又有新帝和摄政王。他那般草驴一个,还能接替镇北王,作了边疆大将。”
  玉昀手中汤婆子已有些凉了,将东西撂在膝边,方抬手推开车窗往外望了望。
  “只怕他有命去,没命回。舒长卫是起了反心,可原在战场上也是一身功勋,方能将狄国骑兵镇在大周边境三十里开外。他舒启山又有什么?”
  轻音却问起,“可,若真是这样。大周北疆还能守得住么?”
  “他又哪里在乎?”
  玉昀正说着,一眼扫见正转角处的车马。小将霍广骑马护在马车身旁,马车里便该正是那人没错。玉昀想来他方护着舒启山那般说辞,只一把合上了车窗。
  凌霆川只远远见前方马车里的人探出半边小脸,扫见他的车马,便又迅速合上了窗户。他也不紧不慢,合上了车窗。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东街上百姓接踵而游,其乐融融,可于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马车行回宸王府,将将落下马车,寒气从脚下席卷而来,已爬上脊背。
  “少主,今日正月十五。霍苓又不在,可要与您预备着人来?”
  “不必了。”
  他身上寒疾半月发作一回,早习以为常,可每年上元节,寒病最为凶狠。上一年还在北疆,他全身被冻僵,饮人血也无用。这一次,得换个方法。
  “热水…去准备热水来。”
  滚烫的热水被一桶桶端来寝殿,他将自己整个沉在了水下。霍广正已要出门,方听人从水面稍稍浮了上来。
  “将人撤走,孤今夜不想见人。”
  霍广应声退了出去。寒意袭来,连水汽之热都无法抵挡。他在滚烫的热水中发着颤,只再次一点点将自己埋入水面。
  玉昀只是气不过。她少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可想起方从小成尧临走前,舒启山嘴角的笑意,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凭什么?凭什么由得宋妃一手遮天?而他凌霆川分明能管,却不闻不问。
  临寻来那人寝殿门前,却见灯火零落,只剩主殿中一盏微弱的光。唯有霍广一人候着门外,神色似有几分凝重。见她来,霍广只与她一拜,“公主来了?”
  “我来见见皇叔,他可已睡下了?”
  霍广只略微犹豫,方道,“少主在里头,公主请。”
  “多谢小将军。”
  霍广的见人往身后寝殿中去,方闷声与自己道了声。“对不住了,公主。”
  去年此时,他还与少主一同在天山寨中。少主发病,取人血为饮,伤了好些寨中兄弟。是以今年方叫他屏退众人。可少主将自己关在寝殿,也并非解法。公主…公主进去看看,或是也好。左右上回,少主也已用过一回公主的血了。
  寝殿内很静。玉昀推门进来时,猛灌入屋内的冷风,将最后一盏烛火都吹烬了。
  月色冷冽,落在脚下的石板上。丝丝水迹从屏风后流出,一时竟叫人有些恍惚,似是带着鲜血般的浓稠。
  玉昀支起几分胆量,直往那屏风后头缓缓走了过去。
  一只浴桶孤零零地摆在屏风之后,水面被风吹起,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皇叔?”
  玉昀四周打量,到底不见其人。身后的屋门却忽被人一把合上。霍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少主畏寒,末将便先替公主将门合上了。”
  “……你们少主…”在哪儿?
  玉昀话没问完,脖子上忽的一紧,身子已整个被人拖下了水面。
  烫…水很烫,却堪堪将能忍受。那人的身体却是极其寒凉,仿佛能从肌理之间结出冰来。
  如此之间,她方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十五月圆,他身上寒病该又是发作了。
  “活该…”将自己从水面挣扎出来,玉昀却直说出了心里话。那人匍匐在桶边,气息发颤,齿尖发抖,唇上已浮出了一层白霜。一双长眸带着冷意,瞟来玉昀身上。
  “你来做什么?”
  她只攀着桶延往外撑着自己,“本是想来问问镇北大将军之事…此下看来,是我不该扰着皇叔了。”
  “滚。”
  他只吐出一字,方又将自己沉进水面。
  玉昀从桶中出来,身上已是全湿了。衣物太重,难以挪动步子,更莫说还要顶着外头的北风,走回自己的客房。见那人还在桶中并未出来,她唯有去一旁翻起他的衣箱,给自己寻了一身男子的衣物,才好换上。
  浓郁的药香幽幽飘进鼻息,那些衣箱中,全是同一种味道。玉昀选来选去,除了中衣,几乎全是玄色。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
  可将将给自己换好衣服,便听屏风后传来水声。她循声望去,却见方还冒着热气的木桶,已结了一层薄冰。而那人正翻出木桶,重重摔在了地上。
  凌霆川不剩什么清醒的意识。他已冷得几近麻木。却见一双湿透的绣鞋缓缓走来眼前。那人缓缓弯身下来,一双明眸映着皓月光辉,嘴角微微翘起,话中却是嘲讽。
  “皇叔,很冷么?”
  他磨着后齿,话已无力说出口。他不需要怜悯,她也没有给他一点。这样很好。最后的意识被吞没之前,他只见玉昀已重新撑起身子。
  “真是天道好轮回。看到你这样,成尧的委屈也该要消解些。”
  他在心里冷笑。她还在为了她那皇弟出头。到底是老皇帝的好孙女,悲悯于众人,唯独…唯独没有他。
  很好。
  玉昀起了身,见他已将自己摊在了地上。地龙烧得暖,那里许已是最温暖的地方了。他身上没着多余的衣物,皮肤上的水却也结成一层白霜。
  活该。
  她心再道了一声。便就要去拉开房门回客房。却听地上的人呢喃之语。
  “别留我一个。”
  “……”玉昀回眸去看,却见他双眸紧闭,眉间紧锁,是已昏睡了过去。瘦长的身子,在月光下蜷成了一团。像一只无人可依的小兽。
  玉昀自想起,狄国前来进贡的那场秋猎。
  皇祖母与狄国将军约定比试,大周分明已赢了两场,却将他推去与狄国三皇子比试第三场。他那时分明就已瘦弱不堪,而狄国三皇子宽肩横腰,显然不是能胜的。而狄国三皇子显然还是为了一雪前两场惨白之耻而来。
  在狄国叫嚣声和大周臣子们的唏嘘声中,他输的一败涂地。
  玉昀那日夜里,偷偷拿着药膏去探人,便见他也是如此蜷缩在角落里,周身都是淤伤,嘴角淌着血迹。
  想到这里,玉昀只咬了咬牙,又缓缓朝那副扭曲的身子走了过去…
  凌霆川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单衣。窗外风声呼啸,屋子里却灯火欣然。他还很冷,身在地上。地龙的暖意沿着身上的被褥爬上身子,可身上的寒意却未曾缓解太多。
  眼前那张漂亮的脸蛋,却已显得有些苍白。灯火下,她披散着的头发,也已稍稍干了,却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凑来他眼前。
  “皇叔?”
  “你还没走?”
  “是皇叔说,不要留你一个人。”
  “……孤没有。”他怎么可能?自记事以来,他便是孤身一人,从来并不需要有人相伴。
  “那不重要了。”玉昀强撑着精神,端着手中的碗靠近过去。“血还是暖的,你快用了。”
  “哪里…”哪里来的血?
  话还未问完,他便已闻见血的腥气,向暖的欲*望愈发点燃,再也压制不住求生的本能。只抢来她手中的瓷碗,一饮而尽。暖意在身体里肆意,一点点再次吞没了意识。
  窗外渐渐透出鱼肚白色,凌霆川方再次缓缓睁眼。胸上传来一股沉重,发丝早已干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直至他看到趴在自己胸上的人。
  记忆的碎片冲撞而来,浓郁的血浆,一碗接着一碗,他到底用了多少,恍然之间,已是心有余悸。手脚早就不僵了,他忙将胸前人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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