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脸贴在他怀里,唇上惨淡得如白纸一般。手腕上缠着的白布,又隐隐透出血色。
“……该死。”
他齿尖砸磨出来二字,方将人一把抱起放回床榻上。又高声唤了两声霍广。
霍广推门进来,便见少主一双长眸扫来,带着几分阴狠的寒意。“是你放她进来的?”
“霍广不忍看少主独自一人挨着。少主需要人血…”
“你!”
小少年垂着眸色,单膝跪地,已是请罪之状。凌霆川却也知道,此时还不是能怪责人的时候,只吩咐道,“去趟太医院,请许太医来。”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寝殿,玉昀方觉着身上恢复了少许气力。却见床前是许太医守着,还正与她请着脉象。
“殿下醒了?”
玉昀打量着四周,她还在皇叔的寝殿里,皇叔却已不在了。
“我是…”她缓缓开声,却发现声音嘶哑。
“殿下失血过多,须得好生调养。”
玉昀的目光这才落在自己左腕已重新包扎好的白布上。“有劳许太医了。”
“殿下起来用些汤药的好。一会儿,我再教轻音做些食膳替殿下补血。”
“也好。”
待送走许太医,玉昀才叫轻音与阿翡将她扶回了客房。
“昨夜我和阿翡见主儿没回来,还去过寻主儿。那小将军却不让我们进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主儿怎会受了伤?”
阿翡问起:“可是摄政王他下的手?”
“不是。你们不稍胡乱猜了。”玉昀话毕,也不再多说。只淡淡服了药膳,“我还有些乏,便先在睡会儿。”
主儿不肯透露的事儿,轻音和阿翡也不敢再问了。只见人面色不好,有些心疼,便就伺候着人重新躺下。
玉昀这一觉下去,醒来已是入夜。如此修整了整整一日,身子仍是没有气力。只将将被轻音扶起,便听外头霍广来传话了。
“长公主殿下,少主请您过去,一道用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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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饭食设在偏殿。玉昀被小将军领进来的时候, 凌霆川早已在桌旁坐着,喝着他的药茶,见她来, 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公主坐。”
正是晚膳的时辰, 玉昀到底饿了。可一扫桌上的饭食, 到底没几样是她喜欢的。
清汤枣鸡、清蒸排骨、清蒸白鱼。就连最为滋补的鹿肉,也是清炖……
“皇叔是有多喜欢吃清蒸的东西?”
“……”凌霆川自顾自起了筷子, “清炖养身,厨房特地与你做的。”
“……”这也, 大可不必。玉昀身子还虚,胃口却还不错。看着清炖的东西, 着实难以下咽, 又想起昨夜里成尧的事儿, 见得眼前那人面上一副若无其事,胃口干脆就全没了。
“皇叔自己先用吧。我还记挂着如意楼的新菜,还是出去一趟。”
只将将起了身, 脚下虚浮,被人扶了一把手臂。“站都不稳,还想出去?”
玉昀撇开他的手来,“馋了。”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跟您的口味又吃不到一块儿去。”除了口味, 看人许也看不到一块儿去。
“药吃了,才能走。”
他手里递来只白瓷瓶子,垂着眸子盯着她。目光冷冷, 却一动不动。玉昀接来, 方听他说。
“霍苓特制的补血药, 一日一回, 一回三颗。服用三日 ,可缓解血虚之症。”
“看来用人作药引,皇叔已是轻车熟路了。”玉昀自也没计较,她那场大病生得急,自然惜命。拧开瓶口倒出来药丸,借着桌上放着的一碗清水,便服下三颗。
“药引是公主自己送上来的。可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起初也并未想救您。”
“知道了。”他答得淡淡,又落座回去。
“霍广会替公主备着马车,如意楼想吃什么,算在孤账上。当是谢过公主的药了。”
玉昀却也受之无愧,只与人浅浅一福,才出了门口。便见霍广迎了过来。
“昨日之事,霍广有错。今日给公主赔罪。”
玉昀这才想起,昨日却是小将军放任她进了屋子。他是那人的贴身随侍,又怎会不知道他正在寝殿中发了寒病。
“小将军想救人,方让我入了寝殿?”
霍广只重重点了下头,没敢答话。
“小将军待他算是有心,可药引难倒非我来作?”玉昀也并别的意思。只是那人每每半月发病一回,总该是有别的准备。
“正月十五不同寻常。会厉害些。去年此时,因这事儿死了两个霍家军的兄弟。少主今年十五方才下令,不许人靠近。”
“……那小将军就不怕我死在里头?”
玉昀想来,只觉后怕。这小将军看上去英朗不凡,唯恐与里头那位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这…霍广有错。您只管怪责便是。”霍广说罢,却又低声与自己嘀咕了句,“少主照拂着您这么多回,许也下不去手。”
“……”玉昀听见了,也作没听见了。
“他说让小将军护送我去如意楼。账挂在宸王府上。”
“知道了。霍广这就去办。”霍广正走,又回头来笑了笑,“您慢些走。这会儿还风大,叫阿翡在暖个手炉的好。”
“……”
待马车出了王府,玉昀方从车窗里再问向骑马走在旁边的人。“早前有位长者,不是还照拂他的寒病。如今怎不见了人?”
“公主是说霍苓?”霍广问。
“应该是。”
霍广道,“少主身上寒毒,原是南疆一味蛊毒。霍苓正往云南去,走访些许世家。想寻得解药。”
“那,可曾问过太医?”
“太医…也未曾见过这种见不得光的门道。听闻当年,淑太后是借着舒家便利,寻了位南疆术士,才要来这种邪门歪道,祸害少主。”
“……”玉昀沉了沉声,方叹息了句,“到底还是皇家欠了他。”
霍广也未再做声了,只骑马走去前头。
玉昀用了顿好饭,方从如意楼里出来。身上恢复了些许气力,干脆没上马车。东街往北城官宅里去,也不过小段路程。昨夜十五上元夜没赶上热闹,正月十六东街上依旧热闹。
她今日一身便服,便也无人认得出来。只带着轻音和阿翡,一路逛逛小摊儿,边往北城去。
京城的小摊贩到底和外头的不同。价格贵些,东西却也好些。就比如眼前的糖葫芦,冰糖裹得薄,山楂从秋日里留到眼下,还是冰窖里出来的,最是新鲜。
玉昀要了三只,轻音,阿翡,自己一人一只。正要叫轻音付钱了,玄金的袖口在眼前一晃,却是抢先了她一步。
玉昀这方见身旁那双长眸,低低扫视下来。
“孤说过了,今日公主饭食算在孤账上。”
玉昀却也没什么好受之有愧的。只带着轻音阿翡先去了前头。不多时候,那人缓缓走来她身旁,她方开口问起。
“皇叔就那么爱用舒启山那种人?”
说起他身边的人,江随尚有才学城府,宋妃且也是一宫之主。世子爷虽背着纨绔之名,却也是将门之后,昆山行宫一战,没给老侯爷掉面子。可舒启山凭什么?
那人负手在身后,一旁走着,“孤用人唯亲,不是好人,公主大可不必贴着王府住,宅子已叫霍广找好了,就在北城角上,闹中取静,又离东街近。公主随时能搬过去。”
“昨日那十余碗血,皇叔到底撇的干净。只用一顿饭食便要将我赶走了?”
那人话里却也一顿。凌霆川着实不知道自己用过多少,听得这个数目,心中也难免沉了一拍。她这般的身板,确也不是什么健朗之辈。又想起昨日怀里那张惨白的小脸,他方清了清嗓子道。
“公主若不想走,再住住也无妨。”
玉昀得胜一子,自然便想要更多的。“大周不乏能人武将,为何非是舒启山?”
他继续负手行着,“孤入主皇城那日,是庞铎替孤开的皇城门。淑太后还带着一行宫妃在养心殿外吊唁皇帝。唯有宋妃带着三皇子来迎。舒启山也在旁,替孤引了路。昆山行宫,他又亲手杀了叔父,递上投名状。孤为何不用如此衷心之人?”
“……衷心,也得他能够。”
“他年幼嗜赌,方被舒长卫断了两指,轰出家门。只能求得皇祖母,在华庭轩谋得一官半职,管自己温饱。身无武艺,也无领军之德,不过是凑巧替皇叔杀了舒长卫。皇叔便放心将大周疆土交到一个这样的人手中?”
“大周疆土?”他只冷笑了声。
玉昀自然知道,大周愧待于他。他又哪里在乎什么大周疆土。
却听他又笑道,“公主此下责问于孤,也于事无补。任命舒启山的旨意是陛下下的。舒启山侍奉在他身侧,教他赏歌舞,阅美人。人自然也是陛下喜欢。”
玉昀到底听出些许关窍来,人是凌成显任命的,他不过是事不关己。既然如此,她又何须介怀于他?
想到这里,玉昀只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送去他跟前。“皇叔可要尝尝这个?”
“……不必。”他轻咳两声,装作视若无睹。
“我怎记得,皇叔喜欢吃甜食?”
“糖炒栗子,薄荷松糕,桂花饴,我送去您那儿的,可都没剩什么。”
“……你怎知道?”他只有些惊讶。那会儿他吃食少,有得什么新鲜的都是稀贵的。可说来,她不过来坤仪宫中探过他几回,回回都是带着糕点。他自然收得起来,不叫淑皇后看见,一一用尽了。
只还未等来回话,糖葫芦便被她塞来嘴里。
“江随那会儿跟着您,嘴风最是不紧。我看这人,皇叔也得好生提防。”
“……”凌霆川自然想起,江随那会儿还是他的随身内侍,跟着在坤仪宫里伺候。看来他那些小动作,早就被人说漏嘴了。
只是那糖葫芦糖衣薄,一咬下去全都碎了,山楂酸甜可口,唾沫便不自觉往外冒。老皇帝的孙女儿,选好吃的能耐都比别人厉害。
他唯有将那糖葫芦接了来,吃掉几个。见她不时望过来,又拉不下来面子,递给霍广去。
“咳咳。”玉昀清了清嗓子,看向别处。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已转入了北城小巷。迎面却与一身青色竹服遇了上来。
陆北乔远远便见二人的影子,此下行近了,方才确定了。只望着那一高一低,并肩而行的二人,他一手不自觉负去身后,面上尽管还剩些许儒雅,才与人称道。
“王爷,公主。”
玉昀这才看清来人,“真是巧了。”
凌霆川自顾自侧身往前去,“公主若有话与陆大人说,孤且在前头等你。”
“我与陆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玉昀没理会,只跟着那人一同走开了。
陆北乔仍是作着礼的动作,待二人行去身后,一双眸中闪过恨意,手掌也紧成了拳头。
“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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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早春的气息,压着最末的寒意袭来。吹绿了一地春芽。
玉昀起身来时,已是三竿时分。见外头难得出了暖阳,自叫轻音扶着出去看看。
一眼望去,偌大的王府依旧空空荡荡。唯独一抹淡淡的绿色,浮在脚边的泥地里。
便见门旁缓缓走进来个人影,被家丁领着走近了,那人方与玉昀一拜,“长公主殿下也在?”
玉昀见是世子爷,方也与人招呼,“借着皇叔的地方住上几日。世子爷怎来了?”
玉昀与陆府上的事儿,齐靖安近日来已听闻一些,说是要和离了,人也出了京城好些时日,方才回来。
齐靖安只也道明自己来意,“老太爷听闻得舒启山被任为镇北大将军之事,叫我来问问摄政王,可还有回转的余地。您也知道,今上的心智…”
齐靖安的话没再往下讲,便听玉昀道。
“世子爷来问他,他也是不闻不问。那位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齐靖安的面色几分为难起来。宸王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道。若真要做的事儿,自然会滴水不漏。就比如算计舒长卫来昆山行宫寻仇,早在镇北大军进入冀州,便已开始叫人部署。散布消息,又随之以老太爷的寿辰为名,将自己作了诱饵…
可若是不想管的事儿,那便是高高挂起,谁劝许也无用。至于大周边土的安危,恐怕尚属于第二类。
玉昀见世子爷面色凝重,方也道,“世子爷与其来寻他的意思。倒不如,与我谋算。”
“怎么谋算?”齐靖安忙问。“老太爷今日一早,听闻舒启山的事儿,险些气病了。这会儿还叫太医来请了脉象。公主若是有主意,到不妨说来,我也好看看是否合适。”
玉昀道,“不瞒世子爷,这事儿昨日我已试探过皇叔一回。他只是不理,却也并非他的意思。我自是在想,既然今上都已如此作为,司礼监一手遮天,那我们又何必太守规矩?”
“公主是想…”
玉昀道:“舒家如今就剩了舒启山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今上宠幸,也不过是被色相所惑,不得长久。他这种人,许根本不该再留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