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昀用过午膳,也回了趟皇宫。
那日成尧匆匆被庞铎送回碧云宫,也不知后来怎样。如今她算是与人家有了交代,便打算去碧云宫探望回人。也好叫云妃与成尧日后能安心。
只是将将走来碧云宫门前,便听得里头沉闷的鞭声。
门前候着的几个内侍与她作了礼,“长公主殿下。”
她方觉这几人眼熟,“你们,如今是在寿和宫中当差的?”
几个奴才连连称是,稍年长些的,已经要往后退去禀报。“奴才、奴才替您与太后娘娘传话。”
“不必了。”玉昀将人喊了回来。“这里是碧云宫,又不是太后的寿和宫,本宫与太后娘娘都是来探望云妃和五皇子的,还传什么话?”
年长的内侍被喝住了,立着没敢动。玉昀自带着阿翡轻音走了进去。便果真见正殿前,两个内侍正在行鞭笞之刑。而太后宋氏正襟坐在大殿门外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玉盏,喝着茶,看得别有兴致。
而被绑在木架上的人,正是云妃,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而一旁小成尧哭着,求太后娘娘放过母妃。
宋氏却好似一个字都未曾听见。她心中有恨。叫成尧看看这个,便也尝尝她的显儿昨日受过的惊吓之苦。舒启山之死,都是因她们母子而起。摄政王袒护那位长公主殿下,那便由得她们来偿债。
宋氏喝下一口茶的功夫,正远远望见从宫门外来的玉昀。
那道瘦削的身形走得很急,该是见着了云妃惨状,要来与她理论。一旁嬷嬷凑来,小声提醒了句,“娘娘,好似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宋氏懒懒打了个哈欠,又起了身,“哪里有什么长公主?哀家乏了,往里头歇息一阵。你且叫他们继续打,不准停。”宋氏往里头转了身,方又狠狠叮嘱道,“谁来了,都不许停。”
玉昀将将走近,便见宋氏已带着嬷嬷转身入了大殿。大殿的门啪嗒一声被人合上,宋氏竟是与她摆了一道闭门羹。
小成尧一旁哭着,喊出一声皇长姐来。玉昀又看了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云妃,便也站不住了。
“谁若再敢落一鞭,本宫定叫他百倍还与云太妃娘娘。”
可那两个执鞭的内侍压根当做没听见。显然,是宋妃临行前下了令。
云妃虚弱道,“公主不必理会我,带、带成尧走吧。不能让他看到这些。他素来胆子小,会害怕。”
成尧方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会儿哭喊着,“母妃我不走。皇长姐…”
成尧求她的话未说出口,玉昀便已箭步冲了上去。两声鞭响狠狠落在长公主身上,那两个执鞭的内侍,方才一惊。停了手中的鞭子,又相互看了一眼。一旁年长的公公却撺掇了声,“太后娘娘可没叫你们停。”
“许公公?”玉昀望向那年长的内侍。分明就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人。
许公公却笑得几分阴狠,“殿下,您可不能怪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不能停啊!”
执鞭的内侍又落下两鞭,重重打在玉昀肩头。鞭尾一翘,直甩来她脸颊上。便是一道血痕。阿翡轻音看不下去,忙来拉着主子,却也被那两个内侍甩了两鞭子来。
“不要了,不要了。”成尧哭着,“不要求情了,皇长姐。”
玉昀此下,只觉肩背上火辣。她自幼被人捧着,还从未有人对她动过鞭子。只眼看轻音阿翡也被打伤了,便更是忍不了。只将人护来自己身旁的功夫,又是两鞭子落了下来。
“你们且以为太后娘娘便能护着你们不成?”她只抬眸狠狠望向众人,笑着道,“今儿在这儿的各位,你们的脸,本宫都记下了。”
只这话落的功夫,一道阴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都给杂家住手了。”
听是掌印,一行内侍齐齐跪下。那许公公见状不妙,已连连爬去了江随脚下,“掌印,掌印。”只跪着近了,方再看到江随身旁,沉无声息的一身玄衣,“摄、摄政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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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江随只问起匍匐在脚边的许公公, “你家主子呢?”
“娘娘,娘娘说是身子不适,去了殿内歇息…”许公公边说边叩首。在宫中当了多年的差事, 为人早已油滑得极,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江随这方看了看一旁凌霆川的面色, “殿下,可要叫人去请太后娘娘出来?”
凌霆川一双目光正落在玉昀身上。此下春意不深, 衣物尚且厚重,即便如此, 玉昀肩背的衣物上也透出几道血痕。心头莫名升起些许躁意,又听江随正问话, 他便只冷冷笑道。
“不必了。”又转而问玉昀道, “方以下犯上一干人等, 公主想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方执鞭二人,已连连叩首起来。
“奴才不过是听命行事, 还请长公主饶恕。”
“都是,都是许公公传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不过是执行娘娘的旨意罢了。”
许公公听得这话,更是在地上跪得五体投地,话也不敢再说了。
玉昀直走去,一脚蹬在那老奴才的肩头上, 方觉解了恨。
老奴才不受气力,被这么一脚,方还是跪在地上, 这会儿整个翻身滚在了地上。活像一只被掀翻了龟壳的老乌龟。
“长公主, 饶命。饶命。”
“饶命?”玉昀笑了笑, 方又看向身后宋氏留下的嬷嬷。方那老嬷嬷立在一旁, 虽没说话,可却是她给许公公送的眼色。“若此回轻饶了,日后宫中可还有规矩?今日寿和宫一干奴才,鞭笞太妃娘娘,忤逆犯上。一人领三百鞭子,以还云太妃娘娘公道。”
“三、三百……”许公公麻溜滚了回来,求在玉昀脚下。“三百鞭子是要了奴才的老命啊。”
三百鞭子不少。孝武皇帝在位的时候,曾鞭刑过一个忤逆老祖宗的内侍,不过三十鞭子,人便已经不行了。那嬷嬷这会儿也才起了声,“长公主,三百鞭子,便是直要奴婢们的命了呀。”
“嬷嬷是觉着,你们方犯的忤逆之罪,不足以丢命?”
玉昀话将将落,方还紧紧合着的大殿门,已经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拉开。宋氏这会儿垂着眸色,已连连走来凌霆川面前。
“王爷,是出了什么事儿?本宫方还在里头歇息,怎就听闻,长公主要鞭刑我寿和宫的人了。还一打就是三百鞭子?”
“太后娘娘终肯出来了?”玉昀也走近了些,方指了指那边还被绑在木架上的云妃。“您的人在碧云宫里滥用刑法,如此对待云妃娘娘。太后娘娘还想袒护不成?”
“这…”宋氏忙着捧上一支段成两节的玉簪。“这百鸟朝凤簪子原是先皇赐给本宫的。方来了这碧云宫里,云太妃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将这簪子打碎了。本宫只是觉着,这是对先皇大不敬,又是大凶之兆,方才对人小以惩戒。”
“罢了。”凌霆川没功夫看什么百鸟朝凤簪。也没精神理会那边被绑在木架上,无关紧要的什么太妃。只玉昀单单薄薄立在那儿,一身都是血痕,还正与人据理力争,已经足够叫人心烦。
“寿和宫一干人等压入内官监,等候发落。”他说罢又喊来霍广,“公主身上有伤,护送回王府再说。”
“王、王府?”宋氏恍惚了阵,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随也是一怔。到底不知道其中关系,只是与宋氏四目相交之际,忙用眼神示意了声不好再计较。
玉昀却道,“皇叔,我若这般走了。云太妃娘娘恐是熬不过今晚了。还有成尧…”
凌霆川这才冷冷与宋氏道,“太后娘娘身为后宫之首,自然知道如何照拂后宫女眷幼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又如何交代得过去?太后娘娘说是么?”
“是、是。”宋氏此时只低眉顺目,连连将人敷衍了过去。
凌霆川又给了霍广一个眼色。霍广方先派人将木架上的云妃扶了下来,又吩咐将寿和宫一干人等压去内官监。
玉昀见状,忙去将方被压在地上的小成尧扶了起来。又给小皇弟抹了抹眼泪。又吩咐碧云宫的奴婢们,将云妃扶进去寝殿。才将身上令牌留了下来,给小成尧。
“是宸王给的令牌。若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寻宫中锦衣卫来守着碧云宫。”
小成尧连连点头,方还抽着气儿,愤愤不平。这会儿情绪已逐渐平静。“皇长姐放心。我来守护母妃。您身上还有伤,快也叫太医看看。”
“嗯。”玉昀笑着应了声。眼前小少年眼中仍有星辰,她便也好放心。
霍广又来了寝殿外头请人,“公主,马车已备好了。少主有令,请公主回府上。”
玉昀起身的功夫,便见太医已被请来了云妃寝殿。这才放心跟着霍广出了碧云宫。
小舆已备好,玉昀上来车上,方见轻音和阿翡都在。二人身上都还有伤,却也没吭声。只将她扶着来坐下。
小舆缓缓行往安定门去,她方觉着肩背上隐隐作疼起来。方在碧云宫中与人据理力争,疼痛被忽略了些许。这会儿身子静了下来,才知道鞭伤是什么滋味儿。
那几道位置,又辣又痒,仿佛将皮肉暴露在外,任由侵蚀。
轻音见她面色已是不好,忙问起,“主儿身上比我还多几道,可好么?”
玉昀只强撑着笑了笑,“还行。”
阿翡已要去寻她的伤了,却被她拉了回来。“待回王府再说吧。在外多有不便。”
那些地方,已疼去了肉里。叫阿翡看了,徒增心疼。“一会儿太医来,涂些药膏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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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霆川从碧云宫出来,方被江随领去了养心殿。舒启山暴毙,内阁自要重新票拟镇北大将军人选。小皇帝昨日受了惊吓,陆时行几人,便叫人往宸王府送了话。
进来的时候,内阁几人带着兵部尚书与侍郎,早已候在殿内。几人与他做过礼数,方提议起合适人选。
“原镇北王副将庞越,也已身经百战,臣以为,可以一试。”
“庞越为副将多年,未曾做过主帅。到底欠缺一层。到不如去冀北贺兰氏挑人。贺兰氏虽已隐退,这一代长子却曾为前太子殿下所用,联合福建民匪,阻击倭寇。建下功勋。”
“臣到以为,不如任用威远候北征。威远候曾也是大将,膝下两位公子初长成,若跟着一道上战场历练,定是日后大周猛将。”
“……”
众人滔滔不绝,江随一旁却暗自打量着摄政王的面色。
摄政王只是听着,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一时端着茶盏的手指,还下了狠劲,指腹都被他自己捏成了惨白的颜色,也不曾察觉。
江随自知道今日如此提议下去,许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这才与众人道。
“诸位大人所提议之人,都是上选。只是如此口述,未免有些草率。不如由兵部将今日人选拟定成折,择日送来养心殿,也好叫摄政王好生考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陆时行看穿了江随的用意,方与众同僚道,“那便如掌印的意思。由兵部拟折,内阁审过,再送来与摄政王和陛下商议。”
众人应声。陆时行方领着众人与摄政王请别,从大殿退了下去。
江随这才小心提起方在碧云宫的事。“殿下。昨儿陛下在南城锦绣园里受了惊吓。太后娘娘该是心疼陛下,方一时迁怒了云妃娘娘。许也并非出自本意,还请殿下与娘娘留些颜面。”
那人叹息了声,方才冷笑道,“掌印是觉得,孤与她留的颜面还不够?”
江随忙垂眸下去一拜,“怎会。殿下扶持三皇子登基,已是给太后娘娘最大的颜面。”
“那便是了。”凌霆川起了身,已是要往殿外去。
江随忙跟了上前,“奴才叫他们与您备马车。”
听那人未开口回绝,江随方忙喊人来去办了。跟着那人出来养心殿门前,方又小心打探,“太后娘娘误伤了长公主,确是不妥。这会儿,该已在寿和宫中训斥其余宫人,日后千万小心行事。”
那人缓缓回眸来,“掌印待太后,还真是情深义重的?”
“不敢…”江随忙退后了些。“奴才还得侍奉着陛下,自然是替陛下孝顺太后娘娘。”
凌霆川冷道,“说得很好听。既你都已问到这个份儿上,那便替孤与太后传句话。”
“诶。”江随恭敬听着。
便听那人道:“听话的人,可不只她一个。”
江随送走了人,便紧着步子往寿和宫里去。匆匆入了宫门,穿过回廊,便见宋氏正在大殿门前踱步。
“掌印来了?摄政王如何说?可真是要惩治哀家宫里的人?”
江随望见宋氏眼中不切实际的期盼,便不自觉紧了紧眉头。“娘娘,摄政王未曾迁怒于您和陛下,已是大幸。您该得惜福才是。”
“……掌印为何如此说话。哀家只是看不过显儿被人害。那长公主曾因云太妃与舒启山起过冲突,舒启山之死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江随见敲打不成,只自顾自行入大殿坐下。“娘娘若如此执迷不悟,杂家日后可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娘娘和陛下了。”
宋氏这才收敛情致,唤下人端茶水来,又亲自温顺与江随捏起肩头。“掌印可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们有得今日,还得多靠着掌印提点。哀家只是,只是一时气不过。日后定会小心行事,不叫掌印为难。”
宋氏自然记得,显儿能被宸王选中,便是因先皇驾崩那夜,江随带着她们母子二人去德胜门前迎了人。
江随年少时本就是宸王身旁的贴身内侍。那会儿淑太后苛待宸王,江随却用心待了人。是以宸王夺权之后,方如此器重江随。她和显儿便也一同沾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