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高兴。他一言九鼎,说封将便封将;想要一间宅子,只需说一声,臣民便得拱手奉上。可他喜欢的女人呢?
凌成显看着殿上的歌舞,笑了。
这宅子是好地方,是养美人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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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之后,镇北大将一事总算有了进展。连日来晦气沉沉的朝堂,竟也添了几分生机,兵部忙着招募新军,礼部忙着封将大典,户部忙着筹备军饷,吏部忙着替新任镇北将军招募侧将。如此拟定的奏折一一送到养心殿,凌成显竟都亲笔披红过了。
这到让玉昀尤为吃了一惊。她叫成尧设计凌成显观看比武,原也只是想将封将一事早早定下。凌成显爱玩,便寓教于乐,叫他当场圈红,定下主帅。却不想他却因此事,对朝堂之事皆上心了十分。似是变了一个人。
如此,玉昀便有些犹豫。成尧毕竟还小,若凌成显稍稍教导便能胜任,又何必叫成尧小小的肩膀却挑起一国重担。
然而这日一早,世子爷拜访的帖子便从宫外送来了玉檀宫里。
后眷不便在宫内接见男宾,玉昀便将成尧交给张统领,方出去安定门,打算寻个茶馆子与世子爷说话。
可临来了安定门前,却见陆茹若也在。
多日不见大姑娘,人格外地出挑了些。玉昀高兴着,拉起陆茹若的手,左左右右打量。“下巴尖了,眉眼都明瑞了好些,茹若变漂亮了。”
陆茹若却来不及说谢,面上愁容挥散不去,只道,“公主可来不及夸我了。嫡小姐她,不见了。”
“怎么回事?”长平侯府的嫡小姐,京城里还有谁敢动?也不怕老侯爷带着十万禁军端了府邸么?玉昀如此想,又看了看一旁世子爷。
齐靖安却道,“昨儿与陆姑娘约着去胭脂铺子,出来的时候,被人劫了去。好在陆姑娘没事儿,来了侯府报信。老太爷听着了,叫人去查了。只是一查,方发现是被一行大内一行内官接走,送去了南城锦绣园。”
这园子的名字玉昀只觉熟悉,很快便想了起来,“是舒启山那座园子?”
“是。”
“舒家人只剩下舒启山一个幼子,他捉人做什么?”玉昀不明。
齐靖安方道,“公主许是还未知道,陛下早两日问舒家人将那座园子占为己有。是以将鸢鸢劫走的不是别人。”
“是皇帝?”玉昀想起凌成显早前对齐鸢鸢的痴态,“嫡小姐还未出阁,如此怎好?这事情还有谁知道?”
“老太爷吩咐不叫人说。可就怕,陛下当真待鸢鸢作出什么。”
玉昀也没时间多想了,便叫阿翡带着令牌去寻庞铎。带着锦衣卫出行,怎么都方便一些。
午时的日头已然有些毒辣,锦绣园沐浴在阳光下,一草一木都显得格外轮廓分明。朱门上雕梁画栋,锦绣园三字又是新上的金漆,不及皇城巍峨,却胜过多数京都宅院。
朱前守着两个蓝衣的内侍,见是玉昀来,方来请话。
“长公主殿下。这是陛下的私宅,您不好进去。”
玉昀只道,“陛下今儿晌午便出宫了,我来看看他。还得请二位公公传句话。”
二人相视一眼,又看到玉昀身后的锦衣卫,唯恐是拦不住人的。只好先进去了一人传话。
园子正中的锦绣阁被装点一新,春风灌入二层的寝殿,带着裁剪成丝丝缕缕的软烟罗,多有几分飘飘渺渺的气氛。
齐鸢鸢却是一身明黄又厚重的袍子,被安置在花窗前的小榻上。闹了一整晚,早就乏了,这会儿周身都没了精神,便就坐得十分安静。
凌成显就与她同坐在小榻上,二人中间单单隔着一张小案。他今晨下了早朝才赶了过来,这会儿面颊上还有两朵红晕。
“这袍子是皇后的。朕问她借来给你用用,你觉着好看吗?喜欢吗?”
第39章
“不喜欢。”
齐鸢鸢自打从赏冰宴回来, 已是十分收敛。只陪着祖父去了一趟昆山行宫,还是与老人家贺寿。其余宫宴与官家私宴,也一一不敢露面了。唯恐再遇着凌成显。
她不比宋菡。宋奇南还需借着作太后的妹妹, 方攀上了尚书之位。于是又将女儿送去宫里作皇后, 保着自己平步青云。
大周侯爵, 自开国以来便是世袭的功勋。父亲是长平侯,祖父是孝武皇帝时的重功之臣, 齐鸢鸢生来便已自由许多。谁又真想嫁给凌成显呢?
看着眼前小皇帝的痴傻模样,齐鸢鸢一时竟也猜到些许他心中那些龌龊想法。好在从昨日被捉来, 她便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会儿方没能吐得出来。
“怎就不喜欢了?表妹很是喜欢!”凌成显却是不解, 表妹虽待他没个好脸色, 可却很是喜欢这身明黄的凤袍。挂在寝殿中, 日日睡觉都要要看着。这凤袍,用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料子,上头编织镶嵌着最名贵的宝石, 早几日他叫南巷里那些歌舞伎子看了,那些女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又怎会有女子不喜欢?
“我自幼便不喜欢这般的黄色。这些珠宝,我平素都是不戴的。重得很,惹眼且麻烦。更何况,这凤袍是皇后娘娘。我这已是犯了大不晦了。”齐鸢鸢垂眸落在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上。“陛下的好心, 臣女心领了。可陛下既已娶了皇后娘娘,便该待人好。”
“朕…”凌成显一时语结。“朕如何待她不好?后宫里最好的东西都往她那儿送,坤仪宫中二十几人一并服侍着她。”
“皇后娘娘喜欢的东西, 陛下随意便拿来与臣女用, 便是待人好了么?”
齐鸢鸢一语中的, 凌成显顿觉颜面不存。只一把从小榻上起身, “待她、待她、待她。为何你和母后一样,都叫朕待她?那个皇后根本不是朕选的,母后喜欢她,她自己待她便好。与朕何干?”
他说着,一双眼睛直直盯来齐鸢鸢身上便不肯动了。“朕本就要将玉如意给你的。”
“给了臣女,臣女也不会要的。”齐鸢鸢别开脸来,只看向窗外,“只求陛下让臣女回去。臣女还的孝敬祖父也父母,并不能入其余舞姬一般,作陛下玩物。”
话道这里,凌成显已是大悟了。“你、你和他们都一样!”
“……”齐鸢鸢听着他语气里的不同,方微微打量了人一眼。凌成显眼中满是戾气,压抑多年的自卑与孤立,此时一并喷发而出。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肩头便被人一把握住,小皇帝只捉住她,一把将她捂在胸膛里。
“可你是朕的,是朕的。”
外头来了人,是个蓝衣内侍,听得皇帝发了火,来传话时已是一把匍匐在地上。“陛、陛下,长公主来了。在门外求见陛下。”
怀中人在挣扎,凌成显也忽又几分恍然,声音中带着几分怯懦,将齐鸢鸢松了开来,“皇长姐…她来做什么?”
“像、像是为了嫡小姐来了。还带着世子爷和锦衣卫。”
“不见!不见!”
齐鸢鸢只趁机将自己缩去了角落,却见凌成显说完回眸来,嘴角还挂着些许笑意。“皇长姐!她也和那些人一样,他们、他们都看不起朕。朕如今已是皇帝了,朕不怕她了。”
玉昀等了些许时候,方见那小内侍回来传话了。
“长公主殿下,陛下说、说是不想见。”
小内侍颤颤巍巍,已是颇为为难。为难这些小奴才,着实无用。玉昀方与身后庞铎道,“将这二人绑了!”
“……”二人连连一同跪下。“奴才们也是奉命、奉命办事儿啊。殿下。”
“我自是知道的。这园子我是非得进去的。所以叫他们将你们绑了,在皇帝那里,便也怪责不到你们。”
二人相视一眼,方认了。由得锦衣卫绑住手脚,堆在门内墙角下坐着。
玉昀又问着那个去传话的,“嫡小姐如今可是和陛下一起?”
“是,是。”
“就在园中锦绣阁。”
玉昀望了望世子爷,便见那为人兄长的已然呆不住了,比玉昀还先一步冲进了园子。
一路假山园林,风景如画。一行人脚步匆匆,来不及注目。
临到了锦绣阁下,齐靖安便听闻得妹妹急切呼救。门前还有三五内侍守着,齐靖安也管不了了,他没佩剑,只拳脚功夫拧走两个,先只身闯了进去。
玉昀赶来,便见锦绣阁楼下大门敞着,三五内倒了一地,哎哟呼痛。
小皇帝胆子大,出皇城寻欢竟也没带锦衣卫。这会儿庞铎见了,紧了紧眉头。“这,陛下未免也太不将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了。”
“好在如今也只是世子爷来。”玉昀叹息一声,方寻着世子爷身后一并进了阁楼。
齐靖安一脚踢开二层寝殿的门,便听得哎哟一声。不是齐鸢鸢的,到是小皇帝的。只是绕过屏风,便见齐鸢鸢将自己缩在小榻旁的角落里,凌成显一手紧紧捂着额头,已缓缓渗出血来。
齐靖安一时也有些惶然,可见妹妹似受了欺辱,依旧三两步过去,先将人护在身后。方跪下与皇帝请罪。
“鸢鸢若得罪陛下,只管问责于我罢了。她少不经事,更是还未出阁…”还未出阁便遭人轻辱。齐靖安一时也只敢在心中将小皇帝骂了一遭。此事若皇帝追究起来,怕是要追究鸢鸢伤了龙体之罪。
玉昀赶来时,便见世子爷护着齐鸢鸢,正跪在凌成显面前请罪。而凌成显捂着自己额头的手终于松了松。手落到眼前,却又被自己的血吓得不轻。“血、血…”连忙往后退着。
玉昀喊来一行内侍,“你们是如何伺候龙体的?还不去请太医来。”
江儒这才匆匆从门外赶来,身后还跟着如意楼的堂倌们,带着一趟席面,正还打算摆到寝殿里的圆桌上。见得如此情形,江儒也一时不知所措,一把跪倒在地上,叩首起来。
“奴才有罪,是奴才未曾看好陛下。”
玉昀看了看江儒,自吩咐道,“这会儿也不是追责的时候,一会儿太医来了,叫他看过陛下伤势。你等再护他回皇城去。这等南城宅院,日后陛下不必再来了了。”
江儒应了声,已忙去扶自家主子。
凌成显方听得玉昀的话,“这宅子是朕的,朕为何不来?齐鸢鸢,你…”
他说着,又看着嫡小姐,眼中充斥着情绪,愤恨与渴求集结在一处,难以分辨。
“是、是臣女配不上陛下。这身皇后娘娘燕居服,臣女这便退下来。陛下还是带回去,交还给皇后娘娘吧。”
齐靖安这才有功夫留意到妹妹身上的衣物,更为吃了一惊。玉昀也几分惊叹,凌成显这般,那中宫作皇后的宋菡,又该如何自处。
“荒唐。”玉昀冷冷嗤了一声。
凌成显这才循声望了过来,“皇长姐…”
方才还充斥着愤恨的目光,顿时怯懦了几分。凌成显怕她。便像是年少的时候当着皇祖父面前,他从来不敢出声。深怕多说一句,叫皇祖父听见,那般轻蔑、嘲讽地看着他。
在一众皇子之中,他分明就是个笑话…
玉昀只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受了伤,便先行回宫修养吧。嫡小姐也受了惊吓,便先由世子爷带回侯府上歇息,待陛下好些,老侯爷再替嫡小姐入宫与您赔罪。”
玉昀也没理会凌成显可否,便与世子爷道了声,“请世子爷带嫡小姐回府罢。”
庞铎也已进来寝殿,见小皇帝流了血,忙是一拜,“末将来迟,请陛下恕罪。”
凌成显还正眼巴巴望着被齐靖安带走的人,哪里理会得上庞铎。只待人走远了,方觉一身松散,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方他不过想摸摸手罢了,便被齐鸢鸢一把推在了小榻旁,额头撞个正着。
什么东西,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何他能主宰大周命脉,却得不到一个齐鸢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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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寿和宫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宋氏知道儿子受伤,干脆将人接来了自己宫中养伤。看着儿子额上,铜钱大小的血口子,宋氏便更觉心口堵得慌。
“这一个两个的,都算什么?”
“一个侯府之女,伤了皇帝。长公主她不替皇帝将人拿下便罢了,还能作了我儿的主,将人就这么放了?”
凌成显将将喝下汤药,神色却依旧怔怔,靠在床角,一字不说。
江随一旁见小皇帝的神色,便也未曾开口劝人。只与宋氏道,“娘娘,息怒。”
这会儿,外头来内侍,手中捧着明黄的衣物,到了几人跟前儿来。
“陛下、娘娘、掌印,这是长公主宫中送来的。道是长平侯府上还给陛下的东西,请叫陛下还给皇后娘娘。”
“……”宋氏望着那小内侍,何须仔细看,便也一眼认出,那是皇后的燕居服。她作人妃嫔的时候不敢觊觎,唯有叫自家侄女作了皇后之后,才好在近处看一看。上头宝石璀璨,刺绣精湛,妃嫔都尚且不敢念想,凌成显却将这东西,给了长平侯府?
她只回眸来望着儿子,“你说说,这东西是如何去到长平侯府上的?这不是该在皇后的宫中么?”
凌成显望着那明黄的燕居服,这会儿一双眸中终于扬起些许精神,反问宋氏道,“朕是皇帝,不能娶自己喜欢的皇后么?”
“你!”宋氏愤愤,望着皇帝额上透着血的白纱,狠话却也说不出口了。“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
宋氏说罢,只摔门而出。留着江随陪在凌成显身旁,给他顺着后背,又扶着他靠回去床角,“陛下息怒。娘娘也只是,心疼自家的人。您可是娘娘心尖儿上的肉,娘娘哪儿能怨您呢?陛下也大可不必怨恨娘娘。她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啊。”
凌成显这一刻,却是格外清醒:“她是做不了皇后,便叫自家的侄女来。是哪里为朕着想过?”
“陛下啊。”江随叹息着,“陛下您登上大统,可须得有人帮扶。那长平侯自把自卫,哪里会与您撑腰呢。还不得是顺着血亲的人,方才最信得过么?”
“血亲?”凌成显望向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