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江随笑笑,方道,“宋尚书,不就是与您顺着血亲的人么?皇后娘娘,可不是与您一脉相承么?”
  “胡说!朕是皇家的人。朕与皇长姐才是一脉相承。”凌成显也不知怎的,这话竟是脱口而出。他后知后觉,方才发现,皇长姐那般的人,在他心中原是颇有位置。
  在祖父面前,在父皇面前,一众皇家子女之中,皇长姐便是最为出众的。五皇弟也是皇长姐的人,是皇长姐使着五皇弟来和他玩儿,又叫他知道,为人君王是什么样的感受。
  “您这可是伤得重了?”江随却是望着他,眼中全是怜悯,“怎说胡话呢?陛下忘了,今儿是谁将嫡小姐从您的宅子里送出去的,是谁坏了您的好事儿啊?”
  “……是、是…”凌成显眉眼抖动,竟有些难以说出口了。
  “长公主殿下,野心大着呢。”
  “您以为,她将成尧接来身边,是想做什么?”
  “想、想做什么?”凌成显忙问。
  “养着成尧,好将陛下您取而代之啊!”
  “她、她,怎么会?”凌成显不信,他摇着头,“她养着成尧,是看他没了母妃,可怜他罢了。”
  “您是这么以为的?”江随却是一笑,“您别忘了,她是孝武皇帝最疼的人,不止是如此。她还像他。您以为鸩杀舒启山的是谁?皇城之中,天子脚下,谁能杀了人还了无踪迹,一点线索都不曾留下?”
  “……谁?”
  江随望见小皇帝眼里的腥色,便知道那答案已经有了。“您说呢?”
  **
  次日一早。老侯爷便进宫了。
  玉昀早早得了消息,便去宫门前候着。虽说事是皇帝挑起的,将一个未出阁女儿家拐来私家宅院,不是什么占理的事。
  可那也毕竟是皇帝。嫡小姐还将人伤了,这事定会落人口实,日后御林军兵权之争,难免有人不会拿出来大做文章。
  老侯爷一身功勋,如今还能将自己抬出来挡挡刀子,可若百年之后,小皇帝还记得这事儿,整个长平侯府许都无法安生。
  长平侯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宫门之下,玉昀方过去迎着老人家,“还让您亲自跑一趟,玉昀替皇家先与您赔一声不是了。”
  皇家与侯府,除了君臣,还是世交。往后若是因此事生了嫌隙,也不知如何与皇爷爷交代。
  老侯爷一双眼里红红的,显然有些未休息好。“公主言重了。”
  玉昀方问起,“嫡小姐可还好么?”
  “身子倒是无恙,只是这闺女家的名声…”老侯爷叹气道,“她说着,要快些将自己嫁出去,若不然,怕皇帝还有别的心思…”
  “如今正在风口上,她怎好在这时候议婚。”玉昀边引着人往宫门中去,“我与嫡小姐出个主意,也不知嫡小姐愿不愿意。”
  老侯爷侧眼看了看玉昀,“公主有办法,便别卖关子了。若是好办法,老臣便叫丫头依着去办了。”
  “京城城西的虚弥庵堂里,收纳的都是本朝烈士遗孀。其中主事的师太,是寡居的翊王妃。这些年经营下来,不止是收留遗孀,还多了些无人可依的孤女。嫡小姐若过去了,认王妃作一声干娘。便当是孤女一般,清修一阵。待风头过去了,再议亲事也不迟的。”
  老侯爷听得,面上终添了几分喜色,“诶。这倒是,既避了风头;清修中的女子,皇帝也不好再…”
  话到这里,老侯爷便不说了。只拱手与玉昀一拜,“多亏了公主。”
  玉昀笑道,“本就是皇家亏欠了你们,何必呢。我早年与翊王妃有些私交的,一会儿我拟张帖子给您。嫡小姐的事儿,也好顺理成章些。”
  老侯爷只锤了锤胸口,“公主这情分,长平侯府是记下了。”
  “这重话可说不得。您是元老,还是我长辈。我要您记得什么呢?是替皇爷爷报恩罢了。”
  玉昀说完,方再问起些侯府的情形。侯府就这么一个女儿,侯夫人自然是痛心疾首的。世子爷陪着妹妹,到底一夜未眠。长平侯又恨又忧心,一面担心女儿的前程,一面又觉着皇家不会善罢甘休。
  再听闻得齐鸢鸢说起,皇帝将皇后的燕居服都祭出来,逼着她穿了一遍。众人更是觉着,这得罪的怕不只是皇帝了,还有太后与皇后。
  玉昀听着,便觉老侯爷不易。“您一会儿也不必太过卑微的。到底是皇帝不对在先。”
  老侯爷没答话,只目光幽幽望着脚下的路。
  时已快要入夏,养心殿门前的老樟树,被风吹得沙沙直响。门前候着的几个内侍见是老侯爷来,忙去里头传话去了。
  不多时候,多了一个人出来,是江儒。
  江儒恭敬着,“陛下请您老进去呢。”
  昨日玉昀叫人护送皇帝回宫后,皇帝便被太后接去寿和宫了。她没再见着人,便以为皇帝还在情绪里,许还会为难于老侯爷。可看着江儒这般的态度便也不像。
  玉昀正与老侯爷一道往里去,却被江儒拦了拦。
  “长公主殿下,陛下只说见老侯爷。没说要见您呢。您还是回玉檀宫先候着吧。”
  “……”小皇帝的胆子肥了。玉昀看了看老侯爷,也没与江儒争辩。江儒也是做不了主的,她也不好擅闯养心殿。只目送老侯爷跟江儒进去了,她方叫人寻着庞铎来问了问。
  “摄政王今日可在养心殿?”
  庞铎道,“摄政王早朝完,好似去了澄湖钓鱼。”
  *
  凌成显正玩弄着一架新的鸠车。是宫中司珍坊寻人替他新作的。借着上回江随替他寻回来的前朝模子,作了一架真真够一人能坐下的。
  江随一旁候着。却见小皇帝不那么高兴。若换作以往,人定是已经钻入鸠车,乐此不疲。
  “陛下怎么了?”
  凌成显双手拢在袖口里,难得安静,在一旁望着那辆鸠车。“不好玩儿了。”
  他很是怅然。一面是为人君王的快感,一面是得不到齐鸢鸢的自卑与无助。鸠车又哪里好玩儿呢。
  “陛下,长平侯来了。”江随的声音就在耳旁,凌成显这才恹恹看向来人。
  “老侯爷来了?”
  “鸢鸢呢,鸢鸢可还好么?”
  “……”老侯爷面色却是很不好,只看向他来,又与他一拜。“老臣请陛下金安。”
  “平身平身。”凌成显一时很不耐烦,可又想着昨日的事,老侯爷来,会不会是替齐鸢鸢带话的。“你年纪大,坐下说话。”
  “老臣不敢。老臣此行是替孙女儿与陛下请罪。”
  看着老侯爷放低的姿态,凌成显这才想起自己额上的疤。“不关她的事。是朕自己跌倒的。”
  昨日他也是这么和母后说的,可母后并不信他。奈何他一心护着齐鸢鸢,不能叫母后拿下把柄,一口咬定了不能叫人追究。可面前的老侯爷,却好似并不打算买他这一笔账。
  “是鸢鸢犯了大不晦,叫陛下您受伤。”
  “老臣此行来,便是奉上金牌与陛下,好与陛下一个交代。”
  金牌是大周开国的时候,高*祖皇帝赏下的,能替侯府挡一回的大罪,视为免死金牌。这回老侯爷是开了仓,豁出去了,也得保住孙女儿平安。
  可凌成显看着那金牌,却不接,“朕、朕没怪责她。更何况,朕还想与老侯爷提一回。朕若要封她为贵妃怎样?”
  老侯爷一把跪去了地上,动作之迅速,以及身形之颤颤巍巍,叫旁人似都听到几声骨头脆响。“这使不得,陛下。”
  “怎又使不得?长平侯掌着兵权,朕与鸢鸢结亲,日后也算是有个照拂。”
  “实属长平侯府高攀不上。”老侯爷未抬眸,只将那金牌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莫说侯府攀附的是凌霆川,而非这小皇帝;且说长平侯府上世世代代的功勋,恐怕这少不更事的小皇帝,也无法匹及。长平侯府给皇家打仗,建功立业,气数绵长不尽,便是要保后代福泽。可如今这后宫呢?
  太后要扶持自家侄女,自然不会给别家女儿好处。老侯爷素来看重那小孙女,齐鸢鸢也被养得野性得很,又如何舍得。
  凌成显的目光在那金牌上扫过,又看看老侯爷,“朕是真心想娶她。她如今许是不好过的,待朕拟定了封妃的折子,便叫江随去府上宣旨。迎娶她入宫,自然便无人敢说她半分不好的。”
  老侯爷只忙道,“陛下您这,您这是折煞鸢鸢了。”
  “折煞?”凌成显冷笑了声,“朕看你就是不想将她嫁给朕。你和皇长姐一般,你们都是一样。朕如今是皇帝了,你们也依旧看不起朕。”
  这火气一发,在场众人都跪了下来。江随却是没动,只将自己隐在角落里。小皇帝终于有火气了,也是好事。只是不巧,叫长平侯府撞着枪口了。而长公主呢,还在外头作壁上观么?
  老侯爷此时已是五体投地了,手中的免死金牌却仍在头顶上举着。“请陛下息怒。老臣绝无此意。”
  那金牌被凌成显广袖一挥,拂去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你用这鬼东西来敷衍朕!”
  话将落了,外头起了脚步声。众人看去,方见一袭玄金的颜色,负手从外进来。那人身形颀长,面颊很瘦,比早前更瘦了几分。
  “显儿在生什么气?与孤说说。”
  玉昀赶在这人身旁,一并入来大殿。见老侯爷跪成那般样子,着实几分心疼。再瞥了一眼旁侧的凌霆川,方见他眉间不悦,只是一闪,很快又挂上一副伪善的笑意。
  玉昀方才直去了澄湖请人。
  这日阳光好,凌霆川寻着树荫半躺着,举着鱼竿很是闲散。他本是不来的,也是听闻老侯爷亲自来了。别的不说,老侯爷算是他的叔父,也是霍景年当年的生死之交。到底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可一进来,便见是这般情形。能按捺住脾性,带着笑与凌成显说话,已是不易了。
  凌成显显然没能意会到他皇叔脸上的不悦,又在那免死金牌上踩了两脚,“他们长平侯府,尽会搬出祖宗们来欺负朕。”
  皇家祖宗,凌霆川是不在意的。可长平侯好不容易从皇家祖宗那儿得来的免死金牌,那就不一定了。
  玉昀却道,“老侯爷一把年岁了,还是先请起来说话吧。”
  “不许!”凌成显看来玉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狠辣。这让玉昀颇为吃惊。凌成显素来待她恭敬着,即便是继位登基,也依旧称她一声皇长姐。他虽是心智不全,可原先却也知道长幼尊卑。如今却似是变了一副模样。
  这么想着,玉昀将目光抛向了江随。江随立着角落里,眼里笑意未泯。撞上她的目光,方忙垂眸拱手默默作了礼。
  凌成显只接着道,“皇长姐,这殿上是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小皇帝竟是要自己做主了。玉昀自也得让着三分,“您是陛下,自然是陛下说了算。”
  “那朕便说,不许他起来!”
  玉昀只往旁的地方靠了靠,便也不说话了。老侯爷仍跪得五体投地,她自然不信凌霆川能看得下去。
  凌霆川兀自寻着最前的一张太师椅,懒散靠了下来,又挥了挥衣袖,叫来江随。“快要入夏了,养心殿里喝什么茶?”
  江随忙上前来道,“喝的明前龙井。”
  “正好,孤也尝尝。”凌霆川说罢,便见江随亲自去斟茶了。这会儿方又看向凌成显,目光一扫地上的人,“老侯爷是如何得罪陛下了,与孤说说。”
  “朕…”凌成显面色顿时憋得通红,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正经玩意儿。只因正经玩意儿,从来都轮不到他。可如今轮到他了,皇位已是他的,嫡小姐分明触手可得,偏生有人不让。如此想来,他眼中恨意又燃起了几分。
  “朕要迎娶齐鸢鸢,朕要封她为皇贵妃。”
  “这老家伙便拿出免死金牌来,要替她推挡。”
  “哦。”凌霆川冷冷笑了声,“为了个女子。”
  “那个女子有什么好的,叫陛下如此上心,孤也想知道。”
  “她,她。”一时间,凌成显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赏冰宴上只是一眼,那姑娘灵动活泼,冰冷的澄湖都似要融化了。可母后不许他多看,也不许他上去搭话,他手里的玉如意,只能送去表妹手中。“她是极好的,是极好的。”
  只此两句,没有再多了。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江随捧着茶盏回来了,凌霆川接了过去,茶碗略了略茶面儿,方淡淡抿了一口。“痴情啦?”
  他忽的抬眸,看向小皇帝。
  凌成显被那目光一扫,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他讨厌皇长姐,不想叫她再管他的事儿。可皇叔…他不敢。他这个皇帝,说来还是皇叔赏的。
  凌成显话里终于收敛几分,一双手垂在身前,紧紧相互捏着,“朕、朕心悦于她。”
  “很是痴情嘛。”凌霆川话说得很慢,话尾轻轻挑着。没再看小皇帝,只随手将茶碗一撂。
  便听小皇帝又道,“朕、想娶她。皇叔说可以么?”
  “你是大周皇帝,娶谁有什么不可的?”
  这话一出,地上老侯爷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抖。玉昀立着一旁,只好竖着耳朵听。
  凌成显将喜悦写在了脸上,“朕就知道,皇叔会向着朕。”
  玉昀低着眸色,不自觉的紧了紧眉头,又望了一眼凌霆川的方向,便和他的目色撞得正着。那双眉目中几分寒意,凌成显该是没看清楚。
  便听凌霆川道,“娶谁都可,那又何必钟情一人。依孤看,陛下是该要广为选秀,充盈后宫,以慰孤寂之苦。”
  “……”选秀一事,劳民伤财。从地方到京都,未曾出阁的女子,经过层层筛选,才到皇帝殿前选立妃嫔。多有女子们为了避开入宫,将自己草草嫁了。也有官员滥竽充数,虚报数字邀功,将幼龄女子或寡妇也一并报上名去,惹得百姓无法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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