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已有几代未曾选秀。便是因边土战事频繁,百姓尚需休养生息。皇爷爷与父皇更是不忍再大肆操办这等事。只是近臣与各地巡抚家女,已足够后宫所用。充盈后宫,更是得修葺宫殿,增加费用。而大内开销,又何尝不是算回到百姓头上。
玉昀只是想他出面,免了嫡小姐嫁来皇家的婚事,谁知道他这是不嫌事大了。
“不要。”凌成显撇开脸去,也不看凌霆川了。“朕不要后宫,朕就要齐鸢鸢。”
凌霆川笑笑,未答他的话,只吩咐一旁江随。“先将老侯爷请起来说话。”
“这…”江随扫了一眼小皇帝的脸色,却见小皇帝偷偷往这边瞥了一眼,又将目光挪开了。
江随这方去地上扶着人起来。
老侯爷跪着多时了,腿脚早就酸了,这会儿不大站的稳当,又被江随扶去一旁太师椅上坐下。
凌霆川又吩咐江随,与老侯爷沏茶来。方与那边面朝墙壁站着的小皇帝道了一声。
“人么,总不能万事都如意的。显儿虽是天子,却也是一样。”
“若要当天子,便不能钟情一个女子。若要钟情一个女子,便不必作天子了。显儿想要哪样?”
那边的人一动未动,留下一对小山状的肩头,起起伏伏。气息似是急了。
听人没说话,凌霆川换了个姿势,仍是斜斜靠着太师椅上,“不答话,那孤便当显儿选了。”
“选了…”小皇帝忽的回头过来,“皇叔当朕选了什么了?”
凌霆川看着人,笑笑,“你不是还自称为朕么?”
“……”凌成显垂眸下去。拧着眉头,不敢再说话。
“这自称都习惯了,又怎么好改?为了个女子,不值当。你说是么?”
凌成显的耳尖已然都憋红了,半晌方当着众人点了点头。
凌霆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一旁老侯爷,“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还小,不懂事。您不予他计较。”
老侯爷颤着双腿起了身,“老臣有罪,将个孙女养得太野。可那也是我齐家的一条命。她那般的性子,老臣只是怕她入了宫,再伤着陛下,又再自个儿作傻事儿。”
“女儿家的,性子烈的好。”凌霆川说着,与老侯爷一并起了身。“走吧,孤送您老出宫去。”
见人要走了,玉昀方也一并随着,“我也随您去侯府看看鸢鸢。”
第40章
侯府上, 陆茹若被长平侯夫人接来陪着齐鸢鸢。两个姑娘家在一处,将昨日的惊险都说了,便也没什么再藏在心里的。如此修整来一日, 齐鸢鸢便就好了不少。
只是连累得爷爷一把年岁, 还得入宫与皇家赔罪。是以打早, 齐鸢鸢便拉着陆茹若在侯府门前等着老侯爷回来。
将近午时的时候,才见晌午出去的马车回来。
齐鸢鸢早早迎了过去, 却见是长公主与老侯爷推开车门。后头还跟着辆马车,是宸王府上的。
见一行人都下来, 齐鸢鸢方拉着陆茹若给摄政王和长公主作礼问安。
凌霆川免了众人礼数,方送老侯爷进府上歇息。
在养心殿里跪着那么久, 老侯爷腿脚不大好, 走路的时候还一拐一拐的。齐鸢鸢看着心疼, 忙问了声,“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皇帝他为难您了?”
老侯爷忙是摇头, “小事儿,小事儿。”说罢了,又看了看身侧的凌霆川与玉昀,这才对孙女儿道,“今儿是好日子, 咱府上人都来齐了。可不都是为你吗?你快些将你月例银子拿出来,去喊套席面来,留着摄政王与长公主在这儿吃顿便饭。”
齐鸢鸢听老人家话里还能玩笑, 忙也是一笑, “那定是自然的。”于是, 也看了看玉昀与凌霆川, “还没多谢长公主昨儿救我。今儿摄政王也来了。我请你们吃松月楼的荷花宴。”
将要入夏,京都城各家食馆子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这荷花宴年年都是松月楼中的夏季招牌。一桌席面十几道菜,都得用荷花来作文章。年年都有,却又年年都不同,是以新奇,小姐夫人们不好去外头吃,叫来府上便有专人来送。
这会儿将快到了午时,玉昀也想多陪老人家一阵,便没走。一旁凌霆川更是闲散得不行,不过寻了个新地方喝茶。
哪个摄政王当得这么轻松啊?他左右是不想理会,全权交给江随和小皇帝了。
不多时候,松月楼的席面便送了过来。即便每年菜样儿都要变一番,那道荷叶烧鸡定是不会少的。玉昀吃过几回,鸡肉嫩,带着荷叶清香,其中调味则重咸味儿,落了些许茱萸,又辣得恰到好处。
听闻小妹请客,世子爷一并也来了。老侯爷在小辈面前不怎么摆谱。齐鸢鸢招待众人便也自在。众人自也没提昨日的事,便当是陪着老侯爷吃一顿便饭。
玉昀喜欢荷叶烧鸡,将鸡翅夹来,用筷子拆骨分肉。再一丝丝地送进嘴里。
见她用得如此的矜持精心,一旁凌霆川低声笑了笑,“看来宫中伙食不错,公主近日是养好了。”
“……”玉昀当他面,吃过几回饭。一回是在昆山行宫,那会儿将和陆北乔闹开了,整晚没用过东西,自然用得没顾什么仪态;后来出京城回来,投靠宸王府,城外吃食粗糙,难得遇到京城好菜,吃起来更是赶紧。
这会儿是真真养好了,胃里不空,见着喜欢吃的,也知道慢嚼细咽,讲究极了。这般教养,还是宫中嬷嬷教的。不过也看场合,民以食为天,吃食为本能,实在太过狼狈的时候,便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的。
“皇叔客气了。在宫中,吃得的确比宸王府上好一些。”宸王府厨房作食多是清淡的,只因府上主人还得养病。
“那自然是的。”
“以往是孤委屈公主了。”
“可不么?”玉昀垂眸继续吃着自己碾好的鸡丝,也懒得看他。“王府的厨子最好换一个。”
“那便不必了,孤觉着挺好。左右公主日后便迁往长公主府了。不必再忍受王府厨艺。”
“是是是。那您随意便好。”
话给玉昀说尽了,抬眸方见众人持着筷子,不大敢做声。世子爷忙咳嗽了两声,给齐鸢鸢夹菜。“你多吃点。”齐鸢鸢笑了笑,“茹若也多吃。”
陆茹若到底慌了,只好埋头吃齐鸢鸢夹来的菜。
只是那般冰冷摄政王,平素事不关己,却调侃起长公主的胃口。长公主也是个胆儿肥的,还评价起王府的厨子,还建议摄政王换一个。众人都看得提心吊胆的,长公主却好似习以为常了,最后一句话竟说得有些不耐烦。摄政王也不恼…
老侯爷却没众人那么提心吊胆,看得清清楚楚的,笑着与玉昀又夹了个鸡腿,“公主喜欢,便多用一些嘛。可不用听他的。”
玉昀没跟老侯爷客气,又将鸡腿上的肉都拆成了鸡丝,继续吃着。凌霆川抿抿唇没说话,自顾自端了碗荷花露来饮。玉昀正好吃辣了,耳朵都红了,正好扫见他手中的东西。
凌霆川将要送去自己嘴边的荷花露,只好端到她面前。又自己再去端一碗来。
这般小动作,众人看着眼里,也不敢说什么。只待用完午膳,二人一道走开,去书房陪老侯爷下棋了,齐鸢鸢方拉着陆茹若问着,“你嫂嫂…不对,是前嫂嫂。摄政王是不是…”
陆茹若将将喝了口淡茶漱口,囫囵一口咽了咽,“你也看着是?我也觉着是。”
“阿兄侍奉摄政王好些时候了,哪里见他近过女子呀。端荷花露的时候的眼神,啊呀…我都不好意思看。”
陆茹若点头如啄米,“公主好似没在意似的。可摄政王看她好多回。”
“……”
说起这种小情思,两个姑娘家便停不下来了。一会儿又扯到时行的话本上去了。
书房里,凌霆川陪着老侯爷正下棋。玉昀则寻着书桌,替齐鸢鸢拟帖子。
方在席上说起去虚弥庵堂里修行的事,齐鸢鸢也觉着正好。她这会儿若要议亲,别人也得担心会不会得罪了皇帝。更莫提那些关乎她名声的事。
玉昀左右都出来了,便干脆在侯府将帖子拟了。也省得再叫人送一趟。阿翡替她磨墨,便持着小狼毫打了遍草稿,又再纸上重新落稿。写好了,自从腰间取出自己的章印来,借着书桌上的朱砂,落了款。
翊王是父皇的堂兄,早年间便战王了。翊王妃便与父皇请命,立了那间庵堂,一开始只是想来替翊王守寡。后来便成了收留遗孀的地方。再后来,干脆在庵堂里,又建了学堂。专收养些孤女。与其将人送去教坊司或者南城巷子,到不如教人读好了书,替庵堂里经营些田产生意的,一行人也好过日子。
也因为这样,虚弥庵堂里修行并不算苦修,反倒与平常官眷府上作姑娘没什么两样。以往若姑娘家犯错,也是可以送去的,就看翊王妃乐不乐意收。若是收下了,便也跟着翊王妃学学东西,读书、经营,往后再嫁去夫家,都是能用得上的技能。
玉昀很快拟好了,那边的棋却还未下完。凌霆川却似是听得了动静,往她这边瞥了一瞥。很快,目光又重新落回到棋盘上,手指捏着的棋子,也一并落了下去。
玉昀将帖子搁在书桌上,方起身寻着老侯爷身旁坐下了。老侯爷正发愁呢,不知该往哪儿落。
玉昀却也规规矩矩的,观棋不语,以往陪着皇爷爷没少与老太爷下棋,她自都是不说话的。只寻着桌角上摆着的一篮盐渍的杏子,挑了几颗饱满的来吃。咬一口,便觉着有些咸了,遂扔去了自己的茶碗里,作梅子茶饮。
盐是贵的,用来泡杏子,也唯有京城里才这般用。
凌霆川见她喝着梅子茶,便问起,“好喝么?”
她没看他,吹着茶面儿上的热气:“好喝的。”
听她如此说,那人端着自己的茶碗,揭了碗盖儿送来她面前,“有劳公主。”
“……”玉昀看着,是问她要杏子的意思。便就去篮子里又挑了两个大的,捏着落进了他的茶碗里。
那人很快尝了一口,点评道,“有点儿咸了。”
“那,叫阿翡换过一盏来吧。”玉昀看了看阿翡,阿翡正来了,却见他将茶碗撂在桌上,用手背将茶碗往里侧挡了挡。
“罢了,都快用完了。”
“……”阿翡只好往旁的地方站了站。
玉昀将人支开,“去与我添盏茶来。”
这局棋下得久,小半个时辰,方才算是分出胜负。老侯爷是精神乏了,方小输了半子。凌霆川只道是运气,见老侯爷精神不好,便提起要走。
玉昀也不多留了,随他一道儿出来,往侯府门前寻各自的马车去。
“今儿不管怎样,都是要多谢皇叔的。显儿如今的性子,是被养的越来越乖戾了。好在老侯爷未被怎样,若不然,我也不知如何与长平侯府上交代了。”
凌霆川负手行在一旁,也未侧眸,只道,“小皇帝要立威了,也是公主教的。后悔么?”
“……”玉昀自也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原本凌成显还算是乖顺,在马场上尝过一回封将的快意,便真要当家做主了。可他哪里会?“后悔,却也谈不上。大周的边土还是需要镇北将军的。我觉着,贺兰将军很好。显儿的眼光,也很好。”
“哦?”旁侧的人这才看了看她,“还很是护短?”
“却也不是。不过是皇叔不想理会的事情,我替皇叔办了。”
凌霆川哼笑了声,“还是那么牙尖嘴利。”
“过奖。”
说话之间,二人已行出侯府。各自马车都在候着,便就分道扬镳。
临上马车之前,玉昀望了望对面车里。却见那边的车帘被人霍广缓缓放落了下来。凌霆川在车中,也望着她这里。撞上她的目光,于是微微颔首,当是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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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已是入了夏。皇城里待久了闷,好在礼部给小皇帝筹备了一场点将大典,正给镇北将军送行。
原舒长卫带回来的旧部,还有些残余。待舒长卫死后,便也知道舒家大势已去。等贺兰亦重新到了军营,便又加紧操练,将卒之间已然默契有加。加上兵部新筹的新军,统共五万余人。这个时节,正往北疆出发。
大军驻军在京城开外三十里,一日马程方能赶到。
玉昀带着成尧也一并出行。帖子是陆时行给的。经得北疆封将一事,内阁三人对玉昀颇有些感激之心。治国不易,做贤臣不易,服侍一个心智不全的小皇帝,更是不易。
玉昀却没那么重的包袱,今儿出来,便是带着成尧散散心。只是沿途风光,并不叫人愉悦。即便走得是官道,路过些许驿站小镇,依旧能望见难民踪影。
如此走了一路,成尧也有所察觉。
“皇长姐,可是京郊出过什么大难了?为何这样?”
玉昀在京中呆了几月,却也并未听闻过什么大难。内阁几人也未曾提起过,许是早前封将之事已足够让他们保持忙碌,而京郊这般模样,却还无人知道。
午膳在马车里用,是御膳房提前备好的干粮。白米磨粉落红糖红枣蒸成了糕点,带着红糖与红枣的焦香,十分香甜可口。玉昀吃了几口,便听车马外头起了人声。
脚步声凌乱,是难民围了过来。几声苦叫,几声哀怨。不是别的,饿的。
玉昀落了马车,成尧的蒸糕还在嘴里吃着,顿时也不香了。
齐靖安一旁与凌霆川同车,这会儿也落车来看看情况。见那边被锦衣卫拦下的难民还向着食物往里头涌动,齐靖安拧了拧眉头。内阁几人也一并齐了,便要一道去问个大概。
成尧只将剩下的几个蒸糕都从车上带了下来,往陆时行面前递了过去。“陆左辅,我这里还剩一些,你要过去,便给他们都散了吧。”
“五皇子,这可使不得。”陆时行只将那食盒子推了回来,“这几个蒸糕定是不够分,如此散步,只会引起动乱。若要施粮,还得一步步来,急不得。”
玉昀这方将成尧牵了回来。“那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