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日,她又出现了。
不再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不再是他凭空的臆测。
而是真真实实出现在他的面前,有声音,有温度,哪怕她带着面具,哪怕他依旧不识她的容颜。
可他知道,就是她,不会再是其他人。
他猜到她或许是一个女子,可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一个在年纪上,和他侄儿侄女一样的小姑娘,不同的是,他的侄儿侄女可以承欢于长辈膝下,特别是他的侄女,同为女子,平日里最大的烦恼只是买不到她中意的衣裳首饰,为此,还可以同她母亲抱怨,可她,却已经要豁出命去活着,她那样的身躯,又是如何才能拿起那一把沉重刀剑的。
他就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伶仃孑立。
明明她比他更为艰难,可又那样鲜活极力。
自此,她入了他的梦…
他,亦有了世俗。
他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
“颜荇”
慢慢地,又得知了她的身世和遭遇。
而那一棵雨后春笋,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
遮不住的,是她带来的春光。
某日,方沁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同。
问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他沉默了,方知,原来,这便是心动。
方沁还对他说,若他喜欢,他可以先纳那女子为妾室,而她亦会善待人家。
若怕委屈了人家,等她走后,他可以扶她为正室。
听罢,便是他及冠以来的第一次犹豫。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这么做,他有这个筹码,可以向当时还是翊王的裴竞要她。
他当时甚至考虑过,比起那些刀光剑影,生死未知的日子,她是不是会更愿意待在他的庇护下。
而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他会只有她。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便消沉。
因为,他不想她受半分委屈,哪怕他与方沁有名无实,可在外人眼里,她便是抢夺方沁地位的妾室。
这对她不公平,那样的女子,怎可无端面对他人那样的指责。
所以,他放弃了。
之后,裴竞登基,而她也入了皇城司。
裴竞又敏感多疑,他再想得到她的消息,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可他还是愿意冒这个险,只为了不定期可以知道一些她零丁的消息。
比如她养了一只狐狸,又比如她喜欢米糕。
再后来,方沁离世。
在她临去世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葬回郑州老宅,想他们虽无真正的夫妻之实,可也起码共担夫妻之名十六载,便也答应了。
临走之时,他对着祁阳公主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娶那个叫颜荇的姑娘。
等他回来,想鸿雁为礼,三书六聘。
娶他放在心头多年的姑娘。
时间一晃便是大半年后,他虽是为了郑家大姑娘之事,匆匆回京,可当他在京郊田埂间再见到她时,心头如小鹿乱撞,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他从未如此,便是殿前御试之时都不曾这样慌乱。
他也知道她兴许身负任务,便什么也不问,只带她入了城门。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进了宁王府。
不是悄悄地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进入。
他那日安慰自己,兴许,她也只是做了宁王府的丫鬟。
直到弥山秋猎,他亲眼见宁王抱她下马,亲眼见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即使知道了这只是她的任务,也依旧清楚的感知到,那一棵大树有了裂隙。
在抢旗大赛那日,他认出裴竞给出的战利品是她养的狐狸,虽然深知有宁王应战,他的手下没有机会赢,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
幸而,他赢了,就好像是他赢走了她那样。
他给桃子取名小花,因为,桃子是由桃花所结,他也希望,哪一日,他们可以开花结果。
桃子很听话,像是能听懂他的话,给了他接近她的理由。
于是,山林夕下,他终是第一次好好见着了她。
与他所思,分毫不差,不,只觉着别无更好。
而在宫中遇到她那次,她的靠近,令他神思,可他看出她中药了,便不忍趁她之危,亦怕她清醒之时后悔,他知道,他没有办法面对她难过的神情。
与她一同前往晋城的半月,是他的任性而为,他实在太想靠近她了,哪怕只是看着她。
所以,即便是带她去找别的男子,他亦甘之如饴。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很有耐心,所以他等着,等着她结束这一切逢场作戏。
可同为男子,他知道,宁王动心了,也是,她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那她呢?
鲜衣怒马少年郎总好过他这个在年岁上能做她父亲的男人。
他终是迟了…
迟了机会,也迟了年岁。
上元夜那盏鸢尾花灯,终是没有见天日的那一日。
他的嫉妒,在他心中叫嚣,使他烦躁,也使他不得安寝。
他终是吻了她。
也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宁王府的事,他虽早有预见,但他需要时间,等着将他府上众人安置,也等着她来找他。
…
颜荇带着惊讶,亦有些不解地看着叶僅,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入目的只是一张平静中带着笑意的脸。
“为什么?”
叶僅似是还沉浸在往事之中,慢慢抬手将她失落的发丝别于耳后。
才悠悠开口道:
“因为叶某心仪姑娘呀。”
或许他们有缘无分,可他希望她可以后半生平安喜乐。
这个愿景,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说:
一直在想以什么方式来写一下叶僅的心里,包括他的过去以及他怎么爱上女主的,想了很久,决定开一章以他的视角的。
挺害怕大家觉着我拖沓,因此不喜欢的。
所以要是大家不满意,可以评论区留言,我给大家退币币。
毕竟,我每天也就7-8块钱,大家放心,我退的起。
最后,向那位被我删了评论的朋友道歉,呜呜呜,我切错号了,迷糊了,捂一下我的小马甲,没办法只删自己的,就只能删了您的,对不起【跪】。
第64章
四月二十四,
听上去就不太吉利,但却偏偏是裴湛被从皇城司昭狱转移到大理寺的日子。
颜荇来自皇城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城司墙垣上布满了弓.□□矢,一旦外人闯入,则完全是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箭阵之下,插翅难逃,很难说不会直接就是有去无回。
所以,目前唯一在他们能力范围内的,就是趁着去往大理寺的押解过程中,将人救出来。
颜荇观察过,杨楼街和长街交接口便是最理想的位置,此处空旷且没有并排的高楼,意味着周围不可能潜藏有许多弓.弩手,而且此处离城门口也近,算起来时间,差不多正好能趁着封锁消息下来时攻出城去。
这便是周有崖整个押解过程中,最薄弱的环节。
而整个押解的起因,便是叶僅在朝堂上指出,皇城司不过是情报部门,不说没有这个刑法司狱的权力,宁王作为皇室子弟,通敌谋逆这样大的罪名,怎么说也得递交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审。
叶僅是丞相,不说他在朝中本就有威望,他于那日在朝中提出来的,也不过是那些大臣这些日子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而已。
如此一来裴竞骑虎难下,也就只能下旨,将裴湛移交大理寺。
这才达成了她如今的计划。
说实话,颜荇一直搞不太懂裴竞,他明明生性多疑又偏执暴戾,却偏偏喜欢做出一副翩翩君子,盛世明君的模样。
真是不闲累得慌,好歹都坐上皇帝这个位置了,结果却还是把自己活得这么累,也不知道究竟是图什么。
“你…确定这个办法行吗?”
此时,颜荇和郑家兄弟隐在长街小巷一胡同中,听着郑域对着她略带怀疑的话语,不禁皱了皱眉。
想他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哪有临到头却开始怀疑起来的道理。
这若是在战场上,早就注定了败局。
眼眉一挑,转身将手中长剑剑柄抵着郑域的胸膛,两眼略带揶揄地看着他,有些取笑地反驳道:“怎么?郑副尉是觉着,这是我设下的陷阱?”
“郑副尉还是别忘了,就你们两个人,我要真存了你以为的那种想法,还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说到底,郑副尉还是高看了自己。”
“你!”
郑域被颜荇一口噎住,正想着反驳什么,就被郑昀一把拉了住,对着他摇了摇头。
郑域心知如今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便也按下了心中的不愤。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不免腹诽起来。
这和原本那个动不动就掉眼泪,嘴里跟含着蜜一样的“颜娘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也差太多了吧!
他就没见过这么狠辣的女子,亏他之前还觉着她和他姐姐像,如今看来,明明是半分挨不到边。
“来了。”
颜荇就没空和郑域计较,因为,此时她已经听见了押解的囚车逐步向这边靠近的声音。
果然,不到一刻钟,大约四五十个手持刀剑的禁军便已经到了他们预料的交叉路口。
也如她所料,带头的正是周有崖。
随后,三人眼神示意下,郑家两兄弟,便动身从巷尾口准备绕到行队后方与叶僅的人会合。
…
颜荇站在前方,看见了裴湛。
他已经换下了那日的婚服,如今一身囚衣。
不知怎么,手指不可止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奇怪,她明明已经好久没喝一滴酒了,怎么手指还是不停使唤。
其实他们之间还隔着五丈的距离,她却还是看清了他被刺穿的肩胛骨,那白色囚衣上已经斑驳暗红的血迹,以及他面颊处的一道血痕。
真是的,伤哪里不好,伤到了脸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下一刻她发现裴湛微微抬头,也正望着她的方向。
可他如今眼神微弱,让她辨别不出,他究竟是看到了她,还是,这一眼只是偶然。
只是不容她细想,长街哨声一响,先是禁军中叶僅安插的人动手解决了身边的护卫。
再是郑家兄弟领着十余人从背后杀出。
顿时,刀光剑影,鲜血不可避免染了一地。
四周正值混乱之际,周有崖确依旧安坐于马上。
眼下瞥过那战做一团的众人后,左手持弓右手拿箭,慢悠悠地撑开弩弦。
上一刻对准的是郑昀,下一刻身姿一转,便将箭矢对准的囚车里的裴湛。
在他看来,这狱劫得恰到好处。
宁王府余孽妄图劫狱,混乱之下,宁王死于流箭,也是省下了他诸多麻烦。
嘴角带着瘆人的笑意,周有崖最后看了一眼裴湛,不知道他们这位宁王殿下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刑讯,如今早已经失去了他往日的神采。
整个人只低头坐在囚车一角,连他放在自己膝盖处的手腕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真是可惜了,一想到他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与裴湛一决高下,不免心中郁结了半分。
随即,箭矢离弦,穿过风声便直勾勾朝着裴湛而去。
裴湛听到了箭矢穿过风声,耳朵本能地动了两下,却依旧只是垂着头,保持原来的姿势。
直到…
他听到那一声清脆的,长剑挡落箭矢的声音。
裴湛这才微喘着气,抬起那一双疏眉朗目带着复杂的疏离的眼眸,看向了前方。
可也只一眼,裴湛便又垂下了眼眸。
不欲再去看他眼前那一抹玄色身影,她不是他的颜颜。
掩在另一处衣袖下的手掌收紧,他想他应该是恨她的,恨她蓄意的接近,恨她的虚情假意,可在他心间最挥之不去的恨意,是她一步步走向裴竞的身影。
她分明不爱他,可为何又要让他爱上她。
颜荇立在囚车前,以剑打落箭矢后,与周有崖两厢对峙。
一阵细风吹过,吹起颜荇的衣角。
安坐于马上到周有崖看见是她,眼神里只是些微一愣后便又恢复如初,最后甚至还带上了一些得逞的意味。
手中握着缰绳,居高临下对着她说道:“颜荇,看来你是要背叛陛下了。”
他说的肯定,像是早有意料一般。
甚至还带着挑衅。
颜荇听到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感觉到难受,她很讨厌周有崖,是真的很厌恶的那种。
就像他看向她时,永远只有不屑与鄙夷。
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
记得,十年来,她听他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过是一介女流而已。
十三岁那一年,周有崖将他们这些暗卫丢到了深山老林里,这老匹夫告诉别人的都是要他们去西南方向的那一处营寨。
唯独告诉了她,是要往东北方向走。
那时的她还天真,信了他的鬼话,于是她在山林间挣扎了七个日夜。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双盯着她的绿色眼睛。
可偏偏,比野兽更可怕的,是那些肮脏的人心。
原本,她以为,周有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这个人,可后来发现,他是厌恶所有女子。
说来,他的府上,真的是一个女子都没有,连养的狗都是公的。
那时候,她突然就能理解周有崖针对她的原因了。
身后传来响动,是郑家两兄弟的声音。
周有崖见势不妙,可抬手挥指间,却没有半点反应。
颜荇这才冲着他也浅浅一笑,眼神里同样带着丝丝挑衅。
不得不说,他今天输就输在,他是真看不起她。
“郑昀,带你家王爷走。”
刀刃劈开锁着牢笼的铁链,方才郑家兄弟忙于应敌,如今才发现,王爷被刺穿了肩胛骨不说,整个人气若游丝,分明是被下了药。
可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带着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