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哒哒地往前走着,忽然,有人拦住了陈家的马车。
车夫低声道:“主子,有人拦车。”
陈柏行一顿,而后外面响起来一道沉稳的声音:“陈太医,我家主子有请。”
等陈柏行被人带到了晏杭跟前,才蓦然明白此人是谁,正是从前那个耽误了书月八年的男人!
究竟是有多喜欢,才会等了八年?陈柏行不敢去想,但每每想到书月为了晏杭受了那样大的伤害,他心底就有一股气憋着,想发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总之就是对晏杭十分地看不上!
可真的站在晏杭跟前,他却又硬是被晏杭身上那种凌厉威严的气度给比了下去。
的确,行医之人与行伍之人是截然不同的,若是论武力,他是怎么都打不过晏杭的。
但陈柏行面色发冷,浑身都表达着对晏杭的不屑。
晏杭打量着眼前的人,自然也明白,陈柏行也清楚自己与阿月之间的事情。
他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中端着一只酒杯,眼尾有点红,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他跪在雨中,远远看着阿月被陈柏行护在怀里的场景。
那一口血,仿佛沾尽了他前半生的悲欢。
心在一瞬间被大火焚烧,而后又被大雨浇灭,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温度。
从宫中离开之时,他身影踉跄无人敢扶,每走一会儿,却瞧见大雨停下来,天空出现一道彩虹,他看着那彩虹,半晌,带血迹的唇角也弯了起来。
晏杭好几日都不曾睡过好觉,此时找到陈柏行,却没有绕弯子,直接便问:“你可是真正喜欢他?”
陈柏行一顿,二人目光对视,却都没有退让的意思,陈柏行就算自知晏杭此人是自己绝对斗不过的,还是坦诚道:“是,敢问晏将军找在下是有何事?”
晏杭垂下眸子,把酒杯放到桌上,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是个好人。”
*
从宣德侯府出来,陈柏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页纸,心中还有些不信。
仿佛这是晏杭为他挖下的坑,可他也是有辨是非的能力的,仔细再一想,又觉得不像是坑。
这一晚陈柏行没睡好,思虑一夜,第二日便去京郊一处温泉忙了小半日。
书月晨起在厨房忙活,等午膳时萧豫西与她一起吃饭,很是喜欢她做的几道菜,兄妹二人心情都似乎不错。
用过午膳在花园子里消消食,书月又瞧见有蝴蝶在花蕊上驻足停留,忍不住微笑起来,试图抓一只来玩,那蝴蝶却灵动无比,怎么都抓不到最终她叹叹气放弃了,决定去午睡一会儿。
梦里光怪陆离,书月醒来的时候便见杏儿一脸喜气地来了。
“公主,陈太医让人送了一篮子东西给您,就放在外头庭院里呢,您可要看看?”
书月清醒了一会儿,净了面,又梳了头发,这才走出去到院子里看陈柏行送来的什么。
那是一只竹子编出来的笼子,杏儿命人把笼盖掀开,里面争先恐后地飞出来许多蝴蝶,个个都是色彩斑斓漂亮得引人注目!
蝴蝶在眨眼之间布满整个庭院,它们在一朵朵月季之间来回地停驻,一会儿翩然起舞,一会儿驻足停留在花蕊之间,整个庭院宛如仙境!美得让人震惊!
宫女们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书月也忍不住露出笑脸,她伸出手,竟然还有蝴蝶乖乖地落在她手心。
“这蝴蝶好漂亮,我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蝴蝶啊!”
连着几日,都有蝴蝶在书月的宫中翩然起舞,因为她宫中鲜花许多,那蝴蝶都喜欢停留在她宫里,书月让宫女也都不要轻易地去碰蝴蝶,以免惊扰到它们,如此以来,那庭院里持续都有蝴蝶纷飞,就是萧豫西来见了都赞叹如此美景的确是醉人。
得知是陈柏行送来的蝴蝶,萧豫西立即让人赏赐了陈柏行一些金子,赞他送去的蝴蝶让公主高兴了好些日。
一时间许多人争相要讨书月的欢心,只是大多都摸不到书月真正的喜好。
直到陈柏行又献上了一个点子,他把这法子告诉了书月宫中的总管太监李公公,李公公想了想便信了,第二日就找人张罗起来。
书月晚上练字没忍住多写了会儿,因为陈柏行找人给她送了一本她很喜欢的字帖,第二日晨起就晚了些。
这宫中除了萧豫西,便是她最大,无人需要她请安,她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
起来后洗漱一番,杏儿给她梳好头发,轻轻笑道:“公主越来越漂亮了。”
除了腰背上有些伤痕怎么都去不掉之外,简直是完美无瑕。
书月抬头看看杏儿,这几个月经过无数太医来帮助调理,杏儿脸上的疤痕好了许多,只是皮肤表面有些凸凹不平,但那些颜色深的斑掉了不少,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且继续调养着,杏儿脸上的伤迟早会恢复得更好。
她替杏儿开心,忍不住握住杏儿的手:“我同皇兄提过,等你的脸好转了,就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我情同姐妹,必定得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才放心。”
原本书月是不让杏儿伺候自己的,要杏儿陪着自己,让宫女伺候就是了,可杏儿偏不。
她总觉得自己伺候书月习惯了,怕旁人伺候的不好,加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做,她喜欢这样照顾书月。
可此时听到书月的话,杏儿却立即没了笑意:“可是……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比您与我更亲的人了,便是嫁了人,夫家之人便是一定能对我好吗?我更喜欢与您在一起……”
书月忍不住笑:“这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很是喜欢孩子,且也到了这个年纪,你放心,就算是你嫁了人,若是成亲了也可以随时回宫来找我。又不是离得远。”
杏儿很是挣扎,她的确也喜欢孩子,也幻想过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杏儿摇头:“除非您也嫁了人,否则我绝对不嫁人!”
见杏儿这样,书月只能摇头叹息。
两人收拾好,杏儿让人上了餐点,书月略微用了一点,便打算出去走走,去湖边钓两条鲜活的鱼做午膳。
谁知道才走到宫门口,就赫然瞧见天空上一道彩虹,晴日碧空,那彩虹看起来更为灿烂!
宫女太监人人瞧见彩虹脸上都是笑意,书月也觉得诧异:“怎么会有彩虹?”
明明没有下雨,哪里来的彩虹呢?
李公公笑道:“公主乃是天子骄子,若是您喜欢彩虹,上天自然就把彩虹送到您跟前儿了呢。”
书月忍不住笑:“李公公说笑了,我也不过是凡胎肉躯而已,哪里有那么灵验呢?”
李公公却一本正经笑道:“公主可莫要小瞧了自身,要么您告诉奴才,可愿意再瞧见彩虹?若是您喜欢,这老天爷听到了,自然还会再给您彩虹。”
书月莞尔一笑:“彩虹这样美的东西,谁不喜欢?”
她抬眸,用手微微遮挡了眼,眼中都是笑意。
第二日,书月便又在宫门口瞧见了彩虹,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她每次跨出宫门口都瞧见那儿的天空处出现了彩虹,人人都称赞乃是她身上的皇家福瑞之气感动了上苍,所以她喜欢的彩虹,上苍便赏赐下来。
这话虽然不可信,但书月心情却是好了许多,只是她也好奇这彩虹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最终,书月派杏儿让人悄悄地去查,这才知道,是陈柏行协同李公公一道弄出来的,每日赶到书月快出门之时,陈柏行便会跟李公公一起爬到很高的梯子上,往下洒水,水珠泼到天空上,反复地泼,便会在光照之下形成彩虹。
这一日,书月带着杏儿悄悄地从另外一道门出了她的庭院,绕路过去,正好瞧见陈柏行正在奋力泼水,他本就是行医之人,不会什么武术,不是那等强悍健壮之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就跟要掉下了似的。
书月赶紧让人把他喊了下来,她眼中动容,都是感激:“原来是你,陈太医,你何苦这般?太医院那么忙,还来做这些事逗我开心。”
陈柏行面上都是笑意:“在下也只是想着试一试,若是公主喜欢,也不算徒劳,事实证明,公主应当的确是喜欢的吧?”
书月的确是喜欢,但看看陈柏行,却觉得有些异样。
陈柏行不是这等会故意讨人欢心以求仕途之人。
他从前待她就很是不错,还曾经救过她,男人女人之间,大抵都是那些事儿,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着与她亲近。
书月不是小姑娘了,自然明白陈柏行的意思。
她想了想,便让人备了茶水与点心,邀请陈柏行一起在御花园里吃茶赏花。
若公主吩咐,且又是在御花园中,自然是可以的。
陈柏行有些忐忑,书月遣散了宫女,轻笑道:“我如今虽然是公主,但那也是沾了我皇兄的光,你无需紧张,当初我们认识时我是什么样子你都清楚,那时候多亏了你帮助,我才少受了些苦,且你还救过我的命,我们至少也算是朋友吧。”
这一席话温柔清润,陈柏行放松下来,二人坐下来吃茶赏花,书月将那碟子樱桃煎推到他面前:“我新做的,你尝尝。”
陈柏行拿了一块尝了下,赞道:“你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先前书月在端王府的时候,送过他不少吃食,每次都是味道极好,他拿回去都舍不得吃。
书月笑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时不时给你送点。只是往后莫要再做那些费功夫的事情了,你喜爱行医,还是好好钻研医术,争取早日成为太医院的栋梁之才。”
陈柏行瞬间觉得糕点也没什么甜味了,心里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化为一腔勇气,目光中带着期盼看向她:“我知道你如今贵为公主,我实则没有什么机会和资格同你说什么,但是……书月,你前半生孤苦,经历过那样的惨痛之事,我每每想来都恨不能早些认识你,也恨为何明明我初次见你便觉心动,却没有勇气对你说出来我心里的念想。”
他有些紧张,口干舌燥的,但最终还是狠心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可我想着,总归是要说的,我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可我愿意一生护着你,对你好,哪怕是再小的事情,只要你高兴,我便愿意为你做。且……我医术虽比不上太医院那些前辈,但也算是有些口碑,若是我们能有缘,我能保证你的身子骨一辈子黯然无恙……”
他说到这里,忽然握拳无力,挫败地垂下了眸子:“罢了,这天下好男儿挤挤攘攘,哪里轮得到我陈柏行?”
书月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想起来曾经那个一腔情愿的自己了。
陈柏行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她如今没有打算成家。
“不,并非是你不如旁人,相反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没有往那方面去想。陈太医,你值得更好的人。”
陈太医比她还小两岁,如今正值二十,若是娶上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岂不是更好?
可谁知道陈柏行却忽然说道:“什么叫更好的人?在我眼中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便是知道如今你不敢轻易与任何人开始,所以我,我想说的是……你不必答应我,但可否莫要拒绝我?我若是能让你开心,我们做朋友也行,只要我能为你做些事情,便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书月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良久,她才道:“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我不希望辜负你的真心。可若是你还要在我身上花时间,只怕我还是会辜负你。”
陈柏行见她语气松缓了些,立即笑了:“我并非是非得与你在一起,才叫做不被辜负。正如那彩虹一般,你笑了,我便知足了,哪怕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彩虹,都无所谓。”
做彩虹?书月脑中莫名闪现出晏杭这个人,笑容便淡了下来。
“多谢您,但近来我打算多花些心思在厨艺上,陈太医也多花些时间在太医院吧。”
接下来,书月再未曾在旁的事情上留意,陈柏行也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只是,他的关心却滴水不漏地送了进来。
一会儿是一盒子颜色各异的石头,有的透着腌制红色,有的是碧绿碧绿的颜色,有的是鹅黄色,都漂亮的很,且都是自然的颜色,不是什么染色,书月本想还给陈柏行,可眼底的喜欢是遮盖不住的。
一会儿,又是一只通体雪白眼睛如宝石般的猫,那猫乖顺可爱,温柔至极,实在是惹人喜欢。
一会儿,又是一些关于美食密集的书,都是些经典的民间手艺人所传下来的,书月一拿到就爱不释手。
她想还给陈柏行,却又实在是喜欢,最终心里都有些愧疚了,杏儿看出她的纠结,忍不住笑道:“陈太医倒是很得您的欢心,其实照我来说,两个人之间也不是非要轰轰烈烈怦然心动的喜欢,若是兴趣相投,也不是不能过上一段和和美美的日子。”
这话才落音,萧豫西从外头来了,他听到了杏儿的话,便笑道:“蜜蜜在说什么?倒是说来让为兄也听听,我可是听说近来蜜蜜心情不错。”
书月脸上立即便红了,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个复杂的人了,她的确很喜欢陈柏行送来的这些东西,可她对陈柏行也只是朋友之间的欣赏,并未有过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第38章
华丽精致的宫殿内, 萧豫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这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这几日他也在想, 纵然她不想成亲,他也能护着她一生。
但爱人与兄长所给的关怀又不一样,他知道陈柏行让书月多了许多愉悦,心里也是认可这件事的。
“许多事苛求太多不一定好, 兴许只是上一段感情太过深刻, 你便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可你要知道,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萧家的蜜蜜,而非是卢书月。”
书月听到这话, 心里一顿,她如今习惯了哥哥唤自己蜜蜜, 可潜意识里还是会觉得书月是自己的名字。
不管如何,从前二十多年的她, 是没办法彻底抹杀的。
但也许兄长说的对,从前的她与现在的不一样,她应当连名字和过去二十几年的岁月全部都放弃,遗忘, 才能彻底展开新的生活。
“蜜蜜听哥哥的。”
萧豫西笑着摸摸她脑袋:“如果不尝试, 又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合适?陈柏行家世一般, 可人确实不错,我着人调查了,他素日心善, 时常给人免费诊治, 后来被朕调到太医院之后也兢兢业业敏而好学, 又能讨你欢心,给他个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