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方解意三言两语把章松年前来找她的经过概括了一下,随后道:“他现在应该恨死了你我。尤其是你,他若打听出来是你,估计杀你的心都有。”
“杀我?”杨子澄笑了,“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方解意忙提醒道:“别大意了!不管以前你们一起学艺时的本领如何,至少他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而你只是纸上谈兵吧?所以,千万别大意!”
杨子澄“嗤”了一声,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只是纸上谈兵?”
方解意噎了噎,方道:“总之你没去过疆场!——哎呀,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赶紧想个办法,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
“让他离开?”杨子澄默了默,方道,“据我对他的了解,以及他回来后对你说的话可以推断,他十有八九是真叛变了。要不然,他不会带你离开京城。要真是那样,那他走不了啦。不但他走不了,就连他们章家满门,怕是都没有活路了。”
叛变?章松年果真叛变了吗?!方解意彻底怔住了。这个结果是她虽预料过,但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她实在不想让原主太过难过,或者遗憾。毕竟,她用生命守护的一个人,最终却成了一个笑话,这让她的在天之灵怎么能甘心?
大概杨子澄也很难过这个结局,所以他跟她一起沉默了良久,方道:“这件事若是真的,我的难过不比你少。要知道我和他有多年的交情,甚至可以说,你们若是不退婚,他若出征回不来,我都可以替他把你迎娶回家。可没想到……”
呵,是这样吗?方解意想笑又笑不出来,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杨子澄刚想再劝慰她两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异响。他眼疾手快,“噗”一声吹灭了灯,伸手就把方解意拉到了自个儿身后。
方解意吓了这一大惊,直觉得身上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这时,耳边传来杨子澄压抑的低语:“别怕,有我在,他谁也伤害不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很轻微的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屋门很明显被人推了推。待发现推不开后,便直接一脚大力,只听“嘭”的一声门被人踹开了。
这个章松年,如此大张旗鼓,这是不打算要命了吗?方解意心中既害怕,又替他捏了一把汗。而反观杨子澄,却一直如一棵树一般,挺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直到章松年手里提了一把刀径直闯进来,这才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冷笑道:“三更半夜,你手持凶器,是来杀我的吗?”
章松年刚刚抬起的脚立即停在了半空。但他却没有丝毫退却,反而在稳住神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如此,他和杨子澄中间就仅有一人距离了。
方解意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她甚至想不明白,章松年是怎样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知晓了杨子澄就是他要找的那个该杀的人!
章松年面对杨子澄的质问,半晌无语。杨子澄也不急,因为他知道,章松年要想面对自己身份的改变,面对他这个当年的挚友,的确也需要一番心理斗争。
果然,章松年开口时,带了一股浓浓的鼻腔。他说:“没错,我是来杀你的!杨子澄,亏你一介堂堂探花,竟不知‘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吗?你说,我不该杀你吗?”
“的确该!”杨子澄冷笑道,“但前提是,你现在还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吗?”
章松年没有说话。
杨子澄继续道:“不敢承认了吧?既如此,那你就没有资格来质问我,更没有资格杀我!要知道,当年你一走了之,把所有的压力都给了方家,并让方家提心吊胆,所以方家才舍弃了你重新选择了我。如今,你敢说他们做得不对吗?亏你还想带解意远走高飞,你有想过方家上下几十号人的性命吗?所以别来跟我谈什么兄弟情,而我也只想送你四个字‘自私透顶’!”
“杨子澄,你一介书生,没有资格审判我!”章松年终于再出声。他的声音压抑、激动,甚至带着明显的颤抖。方解意知道,他这是被彻底激怒了!
第29章
“我没有资格审判你?”杨子澄嗤笑一声,他摇摇头道,“不,我有!不但我有,本朝全体子民都有!章松年,你这个叛逆者,还不束手就擒?!”
“不,我不是叛逆者!那个明知有陷阱,却非要我冒险进攻的将帅才是叛逆者!”章松年终于暴发了,他顾不得掩饰,声嘶力竭道,“他们勾结外敌,陷害忠良,致我五千手下全军覆没,又致我被生擒活捉受尽折磨。若不是敌军有人走漏了风声,让我得知了真相,我也不会成为叛逆者,我也会自刎殉国!你以为我是稀罕这条命吗?不,我是不想傻子一样白白搭上自己的命,让真正的叛逆者逍遥法外!杨子澄,这些你根本全不知情!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个纸上谈兵靠卖弄笔杆子上位的懦弱者,我更瞧不起你!!”
豁,这话,可真是刀刀见血啊,别说杨子澄,就连方解意在后面听了都觉得如芒在背。一方面,她对章松年的遭遇备感同情;另一方面,也替杨子澄汗颜。要知道章松年的话没错呀,杨子澄弃武从文,可不就是一个耍笔杆子的人吗?这怎么能和在疆场上与敌人真刀真枪拿命相搏的兵将相提并论呢?
可杨子澄却并不这么想。他冷笑道:“耍笔杆子就是懦弱者吗?你也太肤浅了。你若不是因为瞧不上耍笔杆子之人,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要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智勇才能双全,若只会耍蛮力,自以为是,迟早会跌跟头。你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蠢到这种地步!”
“杨子澄,你休要跟我讲大道理。总之,你不是我,根本不理解我的选择。当然,我也不在乎你理不理解,你只须与解意解除婚约,把她还给我,我就饶你一命,否则……”
否则?唉!杨子澄叹了口气,摇头道:“章松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事到如今,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你束手就擒,我会向今上禀明你的处境,为你开脱罪名。这样你照样可以留在这里。如若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祖祖辈辈都要背负‘叛逆者’的罪名,永远洗刷不清,所以,不要再拖累解意了,那样只会害了她……”
“不用你管!”章松粗暴地打断他,吼道,“你只须告诉我,到底要不要和解意退婚。若是不要,那你也活不过今晚!”说到这里,哪里还给杨子澄考虑的时间,径直举起钢刀劈面而来。
身后的方解意吓得尖叫一声,赶紧抱头蹲下了身子。而杨子澄也只能举剑招架,之后大喊道:“章松年,你看清楚了,在我身后的女人就是方解意。你若伤她半根毫毛,我也饶不了你!”
“什么?解意?”章松年狠狠愣了一下,待眼前的女人突然抬头看向他时,他瞬间崩溃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不用想都明白了。她这是冒着名誉扫地的危险来给杨子澄通风报信啊!而他却在为了她跟另一个男人决斗。这是何等的讽刺啊!他简直要仰天长笑了!
此时的方解意也由恐惧慢慢平静下来。她缓缓起身,一脸无奈道:“我告诉过你的,我不能跟你走。所以你死心吧!”
“方解意,你!!!”章松年脸色苍白,喃喃自语道,“天下人谁负我都行,唯独你不行!!你,就是我的命啊!!若没了命,我还活着做什么?”说完,竟是对着方解意高高举起了刀。
方解意见他双眼血红,知道他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她就是躲,怕也躲不过去。于是乎,她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唉,死就死吧,让原身死于情-人的刀下,也算有了交代。而且她相信,若她真死了,章松年绝不独活!
章松年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哄”的一声喷薄而出,他也紧紧闭上了眼睛,但他的手却毫不手软地直劈而下。方解意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飓风在她的头顶俯冲而下,之后便听到“当——”的一声巨响,那刀竟生生地被硌飞了。
“章松年,你真是疯了!!”杨子澄握剑的手都在抖。
章松年蓦地睁大眼睛,“啊——”的一声刚要扑上去,却被杨子澄挺剑迎上来,那剑尖不偏不倚,直挺挺地扎进了章松年的前胸。
“不要!!!”方解意下意识地痛呼一声,随后她踉跄地跑过来,抱住杨子澄的手腕哀求道,“放他一次吧,求你!!”
杨子澄也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手上的力道瞬间消散,之后,那把剑便“咣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但章松年却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吼道:“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求你,让我去死!!!”
杨子澄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下来。他刚要上前扶起他,却突然听到院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呐喊声。这应该是家人听到了动静前来支援的,但这却不是杨子澄想要的。
他迅速转过身奔到门口,对着外面喊了一声:“都给我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靠近!”
家人们愣怔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之后便潮水一般迅速退去,淹没在了黑暗里。
他迅速折返回来,拾起了地上的钢刀,递到章松年面前道:“走吧,趁着天未亮,走得越远越好,这一辈子最好不要再回来!”
“你!!”章松年惊愕地抬起头,但之后便凶狠道,“你为什么要放我走?是同情我吗?哈哈哈,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同情!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或者,把我五花大绑了交给官府也好,那样你就立了大功一件,说不定你还因为大义灭亲再次得到今上的嘉奖,让你官升三级呢!”
“少废话!”一旁的方解意终于听不下去,喝道,“他让你走你就赶紧走,哪里还有功夫斗气?赶紧地,走人!”说完,抢过钢刀硬塞到了他手里,之后便去拉他起身。
可章松年哪里还能起得来身,他在极度崩溃之下浑身没了一丝力气,如一瘫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任凭方解意怎么拉他都站不起来。
杨子澄冷眼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上前拽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拖起来,喝道:“没骨气的东西!你有本事叛变,就得有本事逃出去,不然别怪我反脸不认人!——而且我也得提醒你,天亮之前必须带着家人离开京城,不然我会派人去追杀你们。到那时,咱们就是彻底的敌人了,你若再犯到我手里,我绝不手软!”
大概是受了这番话的刺激,章松年果然站直了身子。他咬牙切齿道:“杨子澄,算你有种。今天只要我能活着出杨府的大门,咱们的旧账便一笔勾销了!”之后,又转回头对方解意道,“还有你!我这辈子再不想看到你!!”说完,提着钢刀踉踉跄跄地出了屋门。
杨子澄在他身后紧紧尾随着,直到看到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杨府大门,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中,这才脚步匆匆地回到了卧室。
此时,方解意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一见他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走了吗?”她问,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关切。
杨子澄扭过头去不去看她,只淡淡道:“走了!”
“那就好!”方解意轻吁了一口气。
杨子澄却又突然转回头说:“但我不能保证他能顺利逃出去,因为我天亮之后必须去报官。你知道的,叛逆之人,人人诛之!”
方解意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她试图替章松年分辩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妥协。她说:“你去吧。但我知道你有分寸。”
有分寸?杨子澄苦笑了一下。他能听懂方解意的言外之意,但是他,却很难成全她。他所做的,唯有给章松年一点时间罢了!
这一天的太阳升起的格外晚,至少在方解意看来是如此的。她只知道从杨府回来后,她就一直不敢睡,一直枯坐在窗前,直到街道上传来官兵入户搜查的声响,才突然泪流满面。她不知道章松年是否已经抓住了机会逃走了,她只知道若是章松年真的被抓住,并且承受千刀万剐之刑,她也会痛不欲生的。
章松年,果然是原身命中注定的情劫!
第30章
在经过了如坐针毡的三天后,方解意从父亲那边得知了消息,说章松年逃了。不但他逃了,就连章家亲近的家人也一并逃了,只剩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都被官府捉走了,不出意料的话,经过一轮审讯之后,也就只能重新发卖了事。
因为此事,今上大发雷霆,命新科探花杨子澄彻查此事。若三个月内再无音讯,或确定他逃往他国,则会诛他九族。
诛九族啊,这是多么惨痛的罪名!可事实就是如此,一旦和叛变牵上了关系,想不死都难。
这几日,杨子澄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夜夜宿在值房内。让方文毅疑惑的是,他并没有把重心放在追捕章松年身上,反而暗地里开始调查当年的主帅,并一起作战的将领,试图将章松年叛逆的过程还原。为此,遭到了一些人的强烈反对。但杨子澄却依然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与一众人吵得不可开交。
方文毅为此忧心仲仲,私下对刘氏道:“杨子澄如此冲动行事,实在不是聪明之举。我真怕他引火上身,最终害人害己。若真到了那种田地,解意可怎么办呢?”
刘氏更是焦虑得头晕脑涨,一个劲儿催促他道:“既知厉害,何不赶紧制止他?”
方文毅摇头道:“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别看平日里温文尔雅,可到了公务上,却雷厉风行,半点情面不讲。所以,要想说动他,难呢!”
“那要怎么办?”刘氏越发没了主张,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突然定住脚步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就再退亲!”
“什么?”方文毅吓了一跳,急忙坐正身子喝道,“胡闹!这亲哪是说退就退的?而且解意已经退过一次亲了,若是再退亲,岂不惹人笑话?再说杨子澄和章松年可不一样,一个是临阵叛逆,一个是为官太耿直,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退亲并非明智之举。”
刘氏皱着眉道:“可他做的事也太可怕了,万一被人报复了,岂不连累了解意?”
方文毅想了想道:“连不连累的话,咱们说了不算。不如让解意自己选择。若她也害怕呢,那咱就想个法子把风险规避到最小;若她不但不怕反而很支持,那咱们就豁出去了,也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将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好过再落个趋利避害的名声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