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用力踢水，一脚又一脚，仿佛在踢沈绛雪，“骗你的，难道只许你骗我？”
水花四溅，沈绛雪不闪不躲，华服上瞬间多出几点水痕。卿月放在岸边的鞋袜全部湿透。
沈家的门客明夷道人连忙撑开一把伞，替沈绛雪挡住不断飞溅的小水滴，解释道：“姑娘，二公子没骗你，他已经躺下，忽然收到温寒衣的传讯，说发现了小黑龙的踪迹。”
卿月抬头，蓦然对上沈绛雪那双澄澈幽深如星空的眼眸，她很快败下阵来。用极其拙劣的技巧岔开话题：“我饿了。”
小黑龙在水底缠卿月的足踝，让她忍不住一缩脚。
沈绛雪倏地上前一步，一把将卿月拉到身后，他的剑自动出鞘一小截。
“水中有东西？”
卿月连忙把沈绛雪的剑按回去：“没有。水太凉，我脚冷。”她心虚地绕到沈绛雪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下一刻，沈绛雪单手将卿月扛起来。取出一件外袍，裹住她的脚。朝水中小黑龙的影子睨了一眼，周身都弥漫着冷意。
“你干嘛？”
“不是饿了吗？带你去换衣裳，吃东西。”
石头精对花花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尝尝。
卿月试过的、没试过的衣裳鞋袜，沈绛雪都说好看，险些买空成衣铺子。掌柜的夸赞沈绛雪眼光好，夫人十分美貌，和他很般配，沈绛雪直接默认。
卿月变回小石头，闹了一路的别扭，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又突然出现。她胃口好，牙口更好，吃一块胭脂鹅脯，能一口把筷子也咬下来一段。
沈绛雪的唇边挂着一抹纵容的微笑，默默地换了一双新筷子，继续给卿月夹菜。
与此同时，沈家的门客明夷道人收到二公子的传音：“明夷，去收了那条小黑龙。”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沈绛雪，沈二公子正笑得如春风般和煦，跟卿月聊天。
“这么晚，你去净月河，是约了什么人吗？”
“一个好朋友。”
明夷一哆嗦，立刻出发。他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不然可能会因为知道的太多，消失得很彻底。
沈二公子扛着一个女人招摇过市，温柔投喂，一起看花灯，但凡那个女人多瞧上一眼的东西，全部买下，宠溺无下限，最后却当街闹翻，强行把人带回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西京城。
“沈二公子抢回家一个女人。”
“我当时在场，不是抢。沈二公子还是很有品位的，不至于对弱女子用强。好像是那姑娘另有新欢，有点不情愿，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选择跟着沈二公子。”
“沈二郎居然喜欢上一个有身孕的女妖精！横刀夺爱。”
“沈二公子要和石头精成亲了，直接当爹，双胞胎。”
梦中情郎名花有主，无数闺中少女黯然神伤。
流言越传越离谱，最后，连沈长生都听说了。他特意把沈绛雪叫到屋里，设置隔音结界，询问：“你和那石头精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有心上人吗？”
在兄长面前，沈绛雪歪在坐榻上，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子疏懒气息。
“还要多谢兄长这位大媒人。先前我在鬼市遇见卿月，心中欢喜，寻寻觅觅将近两年，怎么都找不到她，也查不出她是哪家的姑娘。谁知兄长送我的月光石，恰好是她的本体，当天晚上，她就来找我。”
沈长生干咳一声：“原来如此。听说你被石头精爬床，我半点也不信。温寒衣是化神期的剑修，以她的速度，都碰不到你半片衣角。石头精可是所有精怪中移动速度最慢的，她摸你，竟然一摸一个准儿，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
沈绛雪不说话，耳朵尖慢慢红透。
第27章 斩龙
卿月收到小黑龙的求救信号，连夜溜出沈府，顺着打斗的痕迹，追进荒山野岭深处。
这是谢君宇最倒霉的一天，先跟明夷道人斗法，打了个平手，明夷道人又喊来几位修士，一起围捕小黑龙。谢君宇见机不妙，桃之夭夭。它受了些伤，边打边跑，不得已躲进一座荒山中。
黎明时分，谢君宇为了避开明夷道人，误入深山老林，撞上魔龙猎食小修士，顺手帮了一把，被三条魔龙追杀，九死一生。
卿月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一条金色魔龙，一口咬断了小黑龙的尾巴。
她一怒拔剑，跟金色魔龙拼命，冒险将手臂探进龙口之中，抓住谢君宇的断尾，想趁着这截尾巴还没被咬碎，先夺回来再说。她虽然比别的石头精娇气一点，但石头精的优秀品质她一样也不少——身体强悍，一般的妖兽、魔兽根本咬不动她。所以从魔龙口中抢东西，应该不会变成独臂石头精，最多被咬伤。可小黑龙伤得那么重，随时可能没命。就算活下来，没有尾巴，也会失去平衡感，以后飞都飞不稳。
送到嘴边的食物，金色魔龙准备笑纳。电光石火之间，沈绛雪千里飞剑，一剑将魔龙钉在绝壁上。金色魔龙的两个同伴，一个夹着尾巴逃跑，另一个嘶声怒嚎。
龙吼声撼天震地，透出一丝哀伤痛惜，草木摇曳，万兽俯首。
卿月呆呆地看着沈绛雪撕裂空间，使用瞬移之术，一步就到了山巅，将正在怒吼的龙踩在脚底。龙吟声戛然而止，金色的神力和黑色的魔力在他身上交缠碰撞，形成触目惊心的雷电，宛如天神降临，光芒万丈，几乎灼伤了卿月的眼。
只差一点点，石头精身上，就会多出几个消不掉的牙印。这是沈绛雪第一次发怒，卿月为谢君宇以身犯险，他一阵后怕，怕失去卿月。还有，他醋了。
一柄金色的光剑在沈绛雪的手中成形，黑色的魔纹爬满剑身，“你敢咬我的小石头？”
金色魔龙：“……”
简直是不讲理的疯子，要是早知道卿月是个石头精，它又不傻，干嘛去咬石头，那多废牙？
沈绛雪挥剑，打落它满嘴牙。再挥剑，五只金色的龙爪落地。
明夷道人带领沈家的门客匆匆赶到，就看见沈绛雪用无形的剑气，将一条金龙斩角、抽筋、剥鳞。生命终结的那一刻，金龙哀鸣一声，化作一条灵脉，和山岩融为一体。随着龙吟声聚集而来的云雾，久久不散。山中的妖兽、魔兽吓得四散奔逃。
另一边，卿月抱着出气多、进气少、已经开始呈现出假死状态的小黑龙，无声流泪。许久，她说：“小贼，你不能死，你还欠我九十九枚灵果。”
据说，石头精天生没有眼泪，如果一个石头精为谁哭了，那就是她心尖上的人。
卿月曾经在鬼市上吃到一种酸酸甜甜的灵果，想要多买一些。她的灵石其实不够，但沈绛雪悄悄地付了钱，暗示那掌柜把灵果全部“卖给”卿月。一共九十九枚。卿月居然都给了小黑龙？
沈绛雪心中仿佛油盐酱醋一起打翻，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他看在眼中都是一般的辛酸难过。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卿月伤心，用手帕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小黑龙还有救，死不了。”
卿月扯住沈绛雪的衣摆，“沈二公子，请你救救它。”
沈绛雪一直希望，有一天卿月主动靠近他，不是为了偷月光石。这个愿望好似实现了，可惜不是以他期待的方式。卿月为救小黑龙，扯着他的衣摆，手抖得厉害。
他激发了神魔之力，此刻的模样，应该挺吓人的吧？他至今都没有魔化，是因为他发明了《三生万物诀》，能将心魔化作洪荒异兽，以北渊的魔龙为食物。
沈绛雪给小黑龙检查了一下，发现它的命魂已经离体，“明夷，你带人守在这里，给小黑龙招魂。”
卿月撒开手，快速翻出纸笔，写下谢君宇的生辰八字，交给明夷道人。
沈绛雪和小黑龙签订了同生灵宠契约，让生命走到尽头的小黑龙共享他的寿命。沈绛雪使用袖里乾坤术，将小黑龙和它的断尾揣进袖子里，去找损友温南絮。
温寒衣的弟弟温南絮，是北凉州最靠谱的医修之一。温家是依附沈家的修仙家族，刚好就在附近。
温家偌大的宅邸，一片冷清，只有几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守着大门。温南絮人在书房，也能听到他说话。然而他紧紧地抵着房门，死活不肯露面。
“请二哥改天再来，我……”
再拖下去，谢君宇的尾巴恐怕就接不上了。沈绛雪一脚踹开书房的门。
“温大小姐？刚才说话的，不是南絮吗？”
帘幕低垂，光线幽暗。“温大小姐”缩进了墙角的阴影中，不肯抬头。
沈绛雪拉开窗帘，终于看清楚躲在墙角的人。不是温寒衣，而是穿着女装、涂脂抹粉的温南絮。
“南絮，你偷偷穿你姐的衣裳？”
温南絮微微偏头，耳边的红宝石流苏坠子摇曳生光，“我才没有那么无聊。是我姐，你跟石头精相好，我姐心碎，借酒浇愁，喝醉了，就逼我换女装，还给我抹胭脂。附近有魔族入侵，专门吸人脑髓，我想帮阿姐除魔，阿姐不许我去，还把我的衣裳都拿走了。”
他不肯被人瞧见穿着女红妆的样子，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等姐姐温寒衣回来。
温南絮给小黑龙喂了丹药，一把抱住沈绛雪的大腿。
“二哥，你先借我两套衣裳。另外，医治小黑龙不要钱，用你亲手画的扇子来换，我姐总是缠着你比剑，说打嬴你，就要你身上一件法宝。其实她知道你不可能喜欢她，就想赢个小物件，当作念想。我帮她讨来，她以后就没借口再去纠缠。”要不是沈墨意外战死，沈二公子极有可能被包办婚姻，当他姐夫。因此他从小就喊沈绛雪二哥。
沈绛雪望向卿月，卿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黑龙身上，毫无反应。他拿出逍遥扇法宝，抹去神识，抛给温南絮。温小公子尚且年少，眉眼生得比他姐姐还要精致三分，脸上稚气未脱，做抱大腿这种事也不讨人嫌。
沈绛雪的心魔以龙为食，温南絮知道这事，戏谑道：“你揣半条小龙干什么？吃剩的？”
沈绛雪还醋着，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恩，带着当夜宵。”
卿月心中一紧。她看了看温南絮撒娇的方式，忽然发觉她之前扯衣摆的行为简直弱爆了，于是，她抱住沈绛雪的另一条腿，生硬又蹩脚地模仿：“沈二郎，别吃小黑龙，我给你做好吃的。”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沈二公子身边的红颜知己都是这么唤他。只是声音更加娇软一些，卿月暂时还没掌握发音技巧。
沈绛雪垂眸盯着她看了半晌，抽回腿，嗓音低磁：“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没有不算数的。”
温南絮惊奇：“石头精还会做饭呢？”石头精对酸甜苦辣咸、冷热软硬都不敏感，天知道那些拿去喂狗狗都不吃的东西，沈绛雪是怎么吃下去的。
卿月掂起屋里的莲花纹炼丹炉，“这口锅挺好看的，小瞧我是不是？现在就给你露一手。”锅虽然大了些，胜在花纹美观，锅底还有篆书的“无忧”两字。
“别，女侠，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炼丹炉。无忧炉也是有尊严的，它会炸。”
温南絮顿了一下，又道：“女侠，你先去花厅喝茶，我要给小黑龙接尾巴，你不能看。”
“为什么？”
“它是公的，若是化成人形，龙尾巴就是人的腿和私密部位。”
卿月：“……”
卿月一走，沈绛雪再也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作为□□凡胎，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神魔之力，看着没有外伤，内伤却不轻。何况他还替小黑龙挡了死劫，遭天道反噬。
温南絮压低了声音：“你这一身伤，怎么不告诉她？”
“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的又不是卿月的怜悯，或者感激、愧疚。”
“那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姐，我姐绝对事事以你为先。”
“万古长空，没有第二轮明月。她是唯一。”
谢君宇昏迷三天三夜，卿月就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一墙之隔，沈绛雪穿着纯白的寝衣，倚着竹木小几，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的衣襟上还有零星的血点，像雪地中落了几瓣红梅。
温南絮实在看不下去，给沈绛雪熬了药，让卿月送过去。
“帮个忙，给二哥送药。”
卿月接过托盘，迟疑了一下，追问：“沈二公子也受伤了？”
温南絮没好气：“你才知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仅仅凭借脚步声，沈绛雪就听出是卿月，他连忙穿上外袍，掩住寝衣上的血迹。
第28章 天罚
卿月端着汤药进屋，三天不见，沈绛雪清减了几分，仍是芝兰玉树，风姿特秀。蓦然看见他苍白病弱的模样，卿月的心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有点闷疼。
沈绛雪喝了药，眉梢微蹙，卿月摸出一颗糖果，剥开糖纸，送入他口中。
糖果入口即化，沈绛雪凝视着眼前人，“我比谢君宇好哄多了，不用你一手喂药，一手扶尾巴，一颗糖就能哄好。”
卿月：这是什么奇怪的比较？
等等，沈二公子居然听墙角？
卿月的视线游离了一下，试探道：“你还听见什么啦？”
沈二公子扭过头，不吭声。他今□□带系得松散，越发衬得腰身紧窄。
过了一会儿，沈绛雪发现卿月的眼中有血丝，轻轻地咳嗽：“你三天没合眼，去睡一会儿，或者打坐调息也行。谢君宇那边，我让门客守着。”
谢君宇的尾巴虽然接上了，但想让龙尾巴恢复到像从前一样的灵活灵敏状态，还缺少一味灵药，温南絮决定入山采药。
沈绛雪：“一起去。”现在入山，非常容易遇到魔族，温南絮被他姐姐保护得很好，没有实战经验。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几只驺虞兽在草地上舔毛。驺虞兽的体型酷似大老虎，长得像雪豹一样可爱，性情温顺，日行千里，可以驯化成优质的坐骑。然而由于它们跑得太快，极难活捉，常常有市无价，千金难得，是修士梦寐以求的珍稀灵兽。
温南絮想抓一只驺虞兽当坐骑，却根本追不上。
驺虞兽会戒备其他妖兽、魔兽、修士等靠近，却不会防备小石头。卿月看见两只驺虞兽在溪边打滚儿□□，化作石头顺着溪水接近，将一对情侣驺虞兽一起捉了。套上驯兽环，给温南絮一只，另一只牵到沈绛雪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