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司烟抬起头,看向庭院外的天空。
天空像是被遮盖着一层浓郁的灰色,感受不出云彩的飘动。
她伸出手,像是想要触摸天空。
“如果一直留在玄月塔,会发生什么事?”
“会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闻言,司烟指了指刚才哀嚎痛哭的一种路人甲乙丙,“变得和他们一样?”
明以湛不禁一笑:“你这个主意似乎不错,下次炼造宝物时可以参考你的意见。”
“那不然是什么呢?”
“你知道,只要是生灵,无论是人、是妖、是仙、是神、是魔,都有魂魄。而如果不及时离开玄月塔,魂魄就会永远也离不开。”
永远也离不开?
司烟皱起眉头:“听起来不像是君玙会创造的东西。”
明以湛像是有些感到意外,问:“那你觉得他创造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嗯……大概都是一些驱邪除魔、拯救世界的宝物吧。”
“嗯……看来他没有你想的那样光明。”
“嘭嘭嘭!”
棺材里的东西开始从内里拍打,一边拍一边大叫:“别聊天了吧,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明以湛悠悠道:“你刚才不是很想进去吗?”
“呃……我只是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身上脏,想的倒是挺美。”
明以湛眼角余光瞥见司烟神色认真的侧颜。
左眼下的泪痣变得有些朦胧。
明以湛一愣,失神般凝视许久。
而这时,司烟忽然转过头来。但她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异样,而是开口说:“我知道了。”
明以湛当即反应过来:“真真假假?”
司烟点头,道:“喜事里的庆贺是真的,丧事里的哭嚎是假的。人们愿意在顺意时给予祝福,却很难在失意时分担痛苦。所谓喜事,可能是秋娘还未被揭开男儿身时的日子,所谓丧事,却是他遭遇种种后的日子……”
“他希望人们也可以为他流泪伤心,可人们似乎没有那么做。”
司烟叹道:“其实秋娘,的确可怜。”
“呵呵。”
这一声冷笑,来自棺材内的脏东西。
但还不及司烟问话,只听耳边同时传来一声模糊地嗤笑。
“想得倒挺多。”
司烟和明以湛俱是捕捉到这声音,对视一眼,默契地踏空而上,手指间聚起气刃,向四周射去。
转瞬间,雪白的纸钱消融,模糊的血肉消失,灰色的天空也变成一块块的碎片。
明以湛有了兴致:“司烟,你猜他在哪里?”
司烟并不说话,而是转了个身——而与此同时,明以湛在同一刻将身体转来。
“其实……”明以湛轻轻笑出声,“我们的距离也没有很远,至少会想到一块,有一种默契,不是吗?”
“所以,司烟。”明以湛继续说,“不用这么抗拒我。”
司烟怔怔看着他,他清透的眸子映照她的身影。
天边一支携带火焰的箭飞落,穿过司烟和明以湛之间。
“我当是谁呢。”一道幽而阴冷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时幽。”
司烟看向明以湛:“时幽是你?”
明以湛:“……”
“你失忆了?”
“司烟,时幽是你。”
作者有话说:
秋娘扮女装的设定来自《子不语》——滇绵谷秀才半世女妆
第30章
◎说过的话是得负责的◎
“我是……时幽?”
司烟呆了一呆, 才忽然想起来,妖皇的确有个名号,但由于在原作中, 提的都是外号“疯皇”, 她没什么印象。
如此想来, 似乎就是时幽。
自己忘记自己的名号可还行。
司烟观察到明以湛神色未变,似乎有一种他“意料之中”的感觉,而隐藏在暗处之人也寂静下来,像是有些惊疑不定。
司烟觉得, 她或许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失误。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司烟故作高深地冷笑,“你们不是更喜欢称呼我为疯子吗?”
话音一落, 司烟就听见一道低低地笑声。
笑声中饱含兴味,听起来就像是看到一个好玩的故事,所以好笑。
自然是来自明以湛。
司烟不满地睨过去,却见对方神色从容,云淡风轻。
仿佛刚才忍不住一笑的人不是他。
没抓到现场, 司烟也不好发作,只好暗暗先将此仇记下。
至于暗处中的人,则是感觉这样才像妖皇会说的话, 皮笑肉不笑地说:“妖皇还是一如既往地幽默啊。”
幽默?
听起来像是在讽刺。
司烟“嗯”一声:“是啊, 对于像笑话的东西,我一向幽默。”
气氛陡然一僵。
“进了玄月塔,也只有妖皇能够如此说话了。”
黑暗之中, 徐徐现出一道身影,只听那道声音又说, “毕竟传言这六界中, 唯有君玙神帝能够做你的对手。”
“传言真假我也不知道。”司烟警惕起来, 盯住那道现身的身影,一边笑了笑说,“不过你这里也不能叫玄月塔,至多叫一个玄月塔赝品。”
明以湛闻言一笑:“这个称呼很妙,十分贴切,妖皇亲自赐名就是好啊。”
对方对于司烟很是忌惮,便是司烟嘲笑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见明以湛一个人族也敢嘲笑,对方当即动了怒,伴随着哀哀叫声,几束黑气猛地朝明以湛一涌而去。
在黑气即将环绕之时,明以湛轻轻挥了挥袖子——
霎时间,黑气飘散,无影无踪。
对方一震,语气里几分凝重,几分震惊:“时幽,你身边竟敢带着一个有这般境界的人族!”
“哪里哪里。”不及司烟开口,明以湛已经当先道,“不是我境界高深,而是你太菜了。”
“……”
与此同时,对方的身影彻底暴露在司烟和明以湛面前。
起初,司烟以为对方是个侏儒,但等彻底现身,才发现原来他只是坐在轮椅上,身材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他的脸上横着数条像丑陋虫子的疤痕,可依稀能看出,在尚未毁容之时,他有着极为清秀的五官,想来是个美男子。
而今这副模样令人唏嘘。
司烟目光下移——他的下半身空空荡荡。
司烟很快将目光移走,与他对视,神色平淡:“怎么称呼?”
不料司烟会先问这个,他明显一愣,才抿了抿唇说:“随便,不过一个名字而已。”
司烟问:“你想要我叫你盛秋,还是秋娘?”
盛是冬林国的国姓。
他沉默半晌,淡淡道:“我不喜欢秋娘这个名字。”
“行,盛秋。”
盛秋皱皱眉,忍不住道:“你倒是很从容,不愧是妖皇。”
“诚如你所说,这里又困不住我,而以你的境界,就别想把我留在这里了。”
身为妖皇,自然有本事说出这番话。
司烟觉得自己还挺狐假虎威的。
不过一方面是为保持自己的人设,一方面则是为震慑盛秋。
“盛秋!你有本事就把老子放出去!快把老子放出去!”
脚下,棺材之中,沉寂已久的拍打声再继续,且更为激烈。
那难听的声音嘶吼怒骂,说尽一切难听话,对盛秋恨得切齿入骨。
而盛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置若罔闻。
司烟猜测:“莫非,棺材里的东西就是你……当年的心仪之人?”
司烟觉得自己的猜测还算合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盛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明以湛道:“你设下的幻境里,说的不过是一场喜事一场丧事。想来你并没有像传闻说,那么厌恨那人。”
“那人的行径,不过是正常人之举,没什么恨不恨的。”盛秋语气平静,不见愤怒,也不见伤心。
但他显然不想多提这件事,转而说:“我设下陷阱引你们进入,实是受人所托。但没想到引入的却是妖皇……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妖皇身边的人族,看起来是个意外。”
“总之,我打不过你们,也不想和你们为敌,你们走吧。”
这就结束了?
司烟和明以湛对视一眼,明以湛问:“哦?你受谁所托?”
“恕无可奉告。”盛秋移动轮椅,让开一条道来,只见前路尽头出现一扇门。
红木的门,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异兽,仿佛随时要冲破枷锁闯出来。
盛秋说:“走出门外,也就是走出玄月塔了。”
司烟好奇地问:“那你的委托怎么办?”
“回一个办不了就行了。”盛秋淡淡道,“我想,可能只是误会,不慎将时幽妖皇你引入。毕竟谁敢与妖皇为敌?”
“嗯,有道理。”闻言,明以湛当即点了点头。
司烟扬起唇角朝盛秋笑了笑,眼中有几分探究,几分兴味,最后她道:“算你识趣。”
“可是”她话音陡然一转,“那白骨精是你的人?胆敢骗我来此,我很不高兴。”
“妖皇放心。”盛秋道,“那白骨精已经变成一堆骨灰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
司烟迈开一步,又停住脚步,侧头去看盛秋,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副样子寿命很短了,悠着点。”
盛秋:“……多谢。”
司烟笑嘻嘻道一声“不客气”,与明以湛并肩前行。
在临近红木门前,司烟手中一掌挥去,霎时门“嘭”一声开启。
当走出玄月塔,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林间,石洞、白骨精、玄月塔、盛秋皆是无影无踪。
附近有鸟儿飞过,叽叽喳喳欢快响着。
“司烟。”明以湛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司烟下意识侧头看去。
只见明以湛笑意浅淡:“这附近灵气充沛,又是好山好水好风光,不若我们当一回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
司烟传音:“你戏太多了。”
明以湛传音:“我以为司烟你很喜欢这种游戏。”
司烟假装没听到他的那句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晚点再去找云梦吧,今日法术动用得有些多,我要歇一歇。”
“前面溪边灵气充沛。”
于是,司烟和明以湛往溪边而去。
潺潺溪水,嫩芽从土里冒出来,一派隆冬消散,春日即将来时之景。
司烟低下身,捧起水洗了洗手,沁凉感弥漫,不觉刺骨,但觉醒神。
“这里的水果然不错,仙君你要不要试试?”
明以湛凝视着她,没有开口,而是传音说:“司烟,我以为这个称呼有些生疏了。”
司烟:“……这样吗?那我知道了。”
司烟:“这里的水果然不错,你要不要试一试?”
明以湛:“……”
你以为选择不称呼,就不生疏了吗?
明以湛走近,往水中一看。
水里他和司烟的倒影很是清晰,随着水流微微飘荡。
司烟见他神色凝重,不禁眼皮跳起来,问:“怎么了?”
“这水里好像有不好的味道。”
“……什么味道?”
“像是尿骚味。”
司烟:“……”
司烟破罐子破摔,低下身又捧起水,尽数往明以湛的方向泼去。
不料他动也不动,任由司烟泼了过来。
同时,他煞有介事道:“嗯,很凉快。”
司烟一阵无语。
而就在这时,急匆匆奔跑的声音响起。
跑来的是一家三口,夫妻都极为年轻,孩子也不过七八岁,睁着一双湿漉漉惊慌慌的眼睛。
撞见司烟和明以湛,三人险些惊叫出声,待看清之后,惊魂未定松一口气。
男人一边擦汗一边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是官兵追上来了。”
司烟慢条斯理问:“怎么?难道是行了什么恶事,所以才被官兵所追?”
“姑娘你有所不知啊!”女人满面忧容地道,“要打仗了,到处都在抓壮丁呢,我相公身体一直不大好,去战场等同于送死……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举家奔逃,希望能有一线希望。”
男人跟着说:“都怪我身体不好,连累你们娘俩,害你们要和我一起奔逃……”
女人嗔怒道:“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么做不就是为一家人可以待在一起吗?只是没想到那官兵追捕得那么紧,只怕是躲不开了……”
一家三口忧心忡忡,仿佛蒙着一层阴霾,个个垂头丧气坐在草地上,沮丧不已。
一片寂静后,女人见司烟和明以湛并不应声,便开口道:“二位难道不是为避开被充壮丁而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