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来，眸光怯生生，眼底蓄着水光，脸上红晕像胭脂，一眼就让云尘愣在原地，耳边只剩下了鼓噪的心跳声。
“云公子。”简尔尔轻声唤他，“你若实在生气，那我……”
“没有。”云尘忙道，“没生气。”
至于先前的不甘心，眼下早已散了个干净。
闻言简尔尔抿唇笑了下，“那就好，我们赶快去找师兄吧，可不能再耽搁了。”
云尘：“……”
刚刚是不气了，现在又有点。
云尘很想假装不知道江声谷在哪，故意兜圈子浪费时间，结果他一走岔路简尔尔便开始咳嗽，咳完了还要摇摇头，用真诚且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说她的病不妨事，还是快些走吧。
云尘只能带她去了河西赵家，又摆出那副不谙世事小少爷的样子，“江大侠武功高超，潜进去自然简单，可我们……”
“我们也能进去。”简尔尔主动抬起胳膊朝他靠，“你扶着我，咱们过去就说问路。”
她一靠近，就有淡淡药香飘过来，和在张阿婆那里完全不同，这气息像是沾染了她的特质，轻柔的若有似无，仔细一闻却又沁人心脾。
云尘扶住她的胳膊，又不动声色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她的身量瘦小，这么一搂，像是整个人都落到他怀里了。
多亲密无间的姿势。
可在他怀里的姑娘，此刻心里装着的全是另外一个人，没有一点留给他的余地。
简尔尔借着云尘高大身子的遮挡，将手拢到袖子里，她的帷帽落在了张阿婆家里，一张秀丽婉约毫无攻击力的脸庞露在人前。她轻咳几声，对守在门口的男人道：“这位大哥，请问……”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便素手一扬，直接药翻了两位守门员。
两个男人身子还没落地，她便快步往里走，“好了，快走，我已经闻到药味了。”
赵丁家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房屋布局非常简单，守着外围的也就门口那两个。简尔尔闻着药味到了厨房，一名中年妇女正带着围裙看火，见有人冲着进来正要质问，就被药翻了。
简尔尔打开盖子闻了闻，将药到掉又去了检查药渣，立刻在脑子里搜索出了相对应的药方。
“普通的护胎药，但是加了莨菪果，会让婴儿眼睛覆盖一层白膜，乍一看就像瞎了，但其实过两天白膜退了就会好。”
但对不懂药理之人，这两天时间足够一个大夫把小孩变成真正的瞎子了。
云尘把她拉走，不让她用手直接接触药渣，拧眉问：“她若真是想弄瞎婴儿，没有更直接的药吗？为何多此一举？”
“有是有的，但药性凶猛，孕妇产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就一尸两命。”简尔尔也眉头紧皱，“所以她只想弄瞎这些小孩，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想让产妇死。”
她还没想出所以然来，后头便传来一声惊呼和各种喧闹的嘈杂声，简尔尔顾不得这里，和云尘一同赶往声源。
刚一走过去，简尔尔眼睛瞬间就亮了，“师兄！”
云尘怀疑要不是被他拉住了，她会直接飞奔到江声谷身边。
刚刚的惊呼是华芷发出来的，江声谷已经将人找到，一手持剑一手将人护在身前，见小师妹来了，他足见点地落到她身旁。
“师兄，怎么回事？”
江声谷摇头，“不知道，打了再说。”
谁让他们绑架在先，看着也不是能说理的，直接把华芷带出来，再揍他们一顿，打服了就好了。
简尔尔：“……”
武侠世界的行事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呢。
昌平镇的人都不会武功，江声谷别说是带着剑，空手都能把他们撂翻。说话的功夫赵家人就七仰八叉倒在地上，只能捂着伤口痛呼。
眼看脱离了险境，华芷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简尔尔说：“快去找产妇，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次没了药，半效堕胎药也失效了，产妇生产还算顺利，他们顺着孕妇的惨叫声才刚到，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紧接着就是男人惊喜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没瞎！是个男孩，是个正常的男孩！”
“是吗？那恭喜你了。”张阿婆冷森森的声音响起，“但你笑的太早了。”
她脸色一沉，两根银针飞射而去，直朝着新生儿的眼睛！
“叮”的一声碰撞，江声谷随手捡了块石头击飞两根银针，将华芷往简尔尔怀里一推，身子轻盈从窗户越入，扭住张阿婆的双手，扼着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墙上。
变故不过在眨眼之间，男人刚刚喜得麟儿，还没缓过神来，赶忙将孩子往怀里藏，“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还有时间问呢，还不快带着老婆孩子跑啊？”华芷大声道，“再不快点我们就先宰了这个阿婆，然后咔嚓了你！”
赵丁认出她就是特意绑架来的女人，心虚之下当真抱着孩子跑了。
“你倒是心善，还救他呢。”张阿婆直直看向华芷，“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天是怕遭报应，想用你代替赵家媳妇，推你去死啊？”
“当然不知道啊，这我怎么会知道呢？”华芷一惊，忽然发现不对，盯着张阿婆的眼睛看了良久，随后瞪大眼睛惊呼，“她的眼睛有焦距，她能看见！”
闻言众人迅速去看张阿婆的眼睛，细瞧之下就连简尔尔都是一惊。
张婆婆装瞎子装的实在太逼真，现在被发现也完全是因为她不装了，简尔尔完全没往她是装瞎这方面想过。
“可如果她不瞎的话，又为什么要挖掉死者的眼睛，毒瞎新生儿呢。”简尔尔越想眉头皱的越紧。
她往前走了半步，试探问道：“真正看不见的不是婶婶你，而是你的女儿，对吗？”
一提到女儿，张阿婆忽然目露凶光，但看到简尔尔后又勉强将杀意压下去。
“是，我的女儿天生目盲，她跟你一样，漂亮又懂事。你很好，你对瞎子既没有同情，也没有看不上，是个好姑娘。”她喃喃着，“像我女儿一样。”
简尔尔走了上千个世界，见了形形色色的人，都快麻木了，自然不会对任何身有残疾之人特殊对待。
她看着拼命压制情绪，实际因为计划功亏一篑，已在崩溃边缘张阿婆，对444道：“用吐露真心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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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断情绝爱红尘客
【道具使用失败。】444狗头里带着无情, 【支线任务请宿主自行探索，不可借助工具。】
它尽可能笑的不那样明显，把龇出来的大牙收回去, 【呜呼，不能开挂了。】
要不是现场人太多，简尔尔真的会给这个狗头来一锤。
她原本想用简单直接且温和的办法处理，现在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她用帕子捂住嘴角, 轻咳了几声, “婶婶, 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一行四人就是为了查昌平镇凶案真相来的，您还是认了吧。”
张阿婆不再装瞎, 双眼依旧浑浊却带着精光，“认什么？我承认刚刚是想弄瞎那孩子, 你们可以送我去官府。”
简尔尔：“我还在你房间里找到了尸体残骸，数目和镇上的死亡人数刚好一致。”
“那是我取来研究药方的, 你们可以一并告知官府啊。”
华芷“哇”了一声，“她怎么这么淡定？是觉得我们不会报官还是真的毫不心虚？”
云尘微微眯眼，扇子在他手中转来转去流畅至极，“兴许二者都不对, 阿婆就是想进官府, 想做大牢呢？”
华芷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年, 不仅对这里没有归属感，思维也更多是现代模式，认为有问题就该找警察, 这么大的案件当然该报官了。
江声谷摇摇头解释道：“官府若是有用, 昌平镇也不会死了这么多人, 依旧无人问津。”
如今这世道战乱横生，普通士兵自顾不暇，朝堂官员懦弱贪腐，他们在百姓心中早无公信可言，所以张五宁愿长途奔波爬到无妄侗，也不会去报官。
“还是我们自己查吧。”简尔尔说着叹息了一声，“婶婶若是愿意配合，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只能开棺验尸，探查真相。”
闻言张阿婆身子僵硬了一下，但还是迅速调整好一声冷哼，“小姑娘信口开河就想诈我？都死了两年，早已是一堆骨架腐肉，能查出什么？”
“常人或许不能，但我可以。”简尔尔面露歉意，声音依旧温柔，“抱歉啊婶婶，我骗了你，我确实体弱多病，但并非要去找周神医，只是用家父做了个幌子。”
“你说什么？”张阿婆猛地抬头。
她头发凌乱浑浊的，双眼泛着红光，这一眼看过来叫华芷下意识后退半步，往江声谷身后藏。
简尔尔却平静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家父神医之名，虽然只是武林众人抬举给的虚名，但既然担了这个名头，总该有几分本事，我也勉强得了父亲几分真传。”
“几具腐尸，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我总能发现几分线索的。”
她说着叹息一声，“这可惜要搅了死者安宁，若是婶婶愿意配合，也不必大动干戈了。”
云尘手腕一抖，刷的一声将扇子打开，“那些尸体不全的也就罢了，都被分尸了还有什么清净？就是阿婆的女儿，未出阁的女子只能葬在城外，本就是孤魂野鬼，现在还要被挖坟，死后不仅没有归宿，甚至不得安宁啊。”
江声谷有些诧异的看向他。
为什么小师妹跟这小子一唱一和配合的还挺和谐？
张阿婆杀人是为了女儿，让新生儿双眼失明也是为了女儿，现在她的软肋依旧是女儿。
她因为简尔尔和她女儿有几分相似而暴露了破绽，现在又因为简尔尔防线崩塌。她用力闭了闭眼，额角青筋暴起，颓然道：“别打扰小柔，我说。”
这个武侠世界的大背景，是战乱横生家国动荡，江湖尚有无妄洞等大门派坐镇，朝堂却是一片混乱，百姓苦不堪言。
昌平镇名为昌平，但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只有不得安宁。
张阿婆的丈夫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位士兵，看诊时认识了她，从相识相恋到成亲怀孕再到战死沙场，不过两年时间。
彼时还年轻的张阿婆痛不欲生，但一想到腹中胎儿便咬牙忍了下来，可谁料想祸不单行，她的女儿一出生便天生目盲。她出生医药世家，跟随父亲治病救人，不知挽救了多少性命，可既救不回丈夫，也治不好女儿。
“小柔好乖好乖，看不见也要点着灯等我回来，才四岁就会辨识草药，十岁时简单的方子都会抓，踩着小凳子帮我抓药。”
张阿婆说起女儿，脸上全是温柔，“可我是个没用的母亲，小柔问我爹爹去哪儿了，我只会哭，她因为没有父亲又瞧不见，被其他孩子欺负，我也全不知晓。她说是采药摔的，我竟也全都信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们……他们不该把小柔作践到这种地步！”张阿婆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剧烈起伏的情绪让她脸色涨红，眼底血丝暴起，“两年前铁匠李的侄子跟着千夫长回来负责招兵，带了一支小队。仗打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有壮丁？也就铁匠李家里还有个儿子。”
张阿婆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淌出来，浸湿了苍老的脸，“招兵招不够，他们就动了歪心思，改招军女支，说什么慰劳士兵为国捐躯。”
“铁匠李为了不让儿子被抓壮丁，主动把事情揽下来，张罗着替他们找姑娘。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这种勾当？镇子上又多是亲朋旧友，他们不好下手，就盯上了我的女儿。”
孤儿寡母，她们不仅孤立无援，孩子还是个天生目盲，心怀不轨之人很自然盯上了她们家。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小柔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很轻松就被打晕带走了。铁匠李一家本以为他们会把小柔带进军营，没想到连镇子都没出，小柔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三天，我整整三天找不到我的女儿，我的小柔被他们折磨了整整三天！”张阿婆字字咬牙，“我只恨发现的太晚，那些畜牲招兵不成都走了！否则我定将他们杀个干净！”
这是一个母亲的恨和不甘。
简尔尔在看到那些男□□官时，就猜到张阿婆女儿肯定死得很屈辱，但也没料到会令人作呕到这个程度。
江声谷是在场几人中道德感最重的，他对张阿婆女儿的遭遇深感同情，但还是不赞同，“你想报仇理所应当，杀了铁匠李这个主谋也情有可原。可你不该杀那么多人。”
“有什么不该，他们全是帮凶！”张阿婆扭过头去怒瞪着他，“你当我为何整整三天找不到小柔？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帮他隐瞒！所有人都在骗我！”
“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多团结啊。他们不仅拦住我，怕我发现真相，他们还毁了小柔的尸体，告诉我小柔爬高采药失足跌落，尸体被野兽吃了！”
“我的女儿……我到最后连她的尸体都看不到！”
对小柔，他们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这个女孩天生残疾，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所以张阿婆杀光了她认为是凶手的所有人，还弄瞎了新生儿的眼睛。
她的女儿因为天生目盲而横遭灾祸，她就要所有人的孩子都变成瞎子。
说到此处就连江声谷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还是觉得张阿婆的手段太激进了，可又无法站在高处指责她。
几乎每一个昌平镇的居民都在她这里看过病，她高超的医术救了那么多人，可真正的亲人却一个也保不住，最后用这一手医术成了杀人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