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府被抄家,却祸不及家人,不用全家抄斩。只是所有直系亲属都成了平民,所有庶子三代不得为官。
按律法规定,佘宗岩没有嫡子,抄家后的空壳佘府便由庶长子继承,当然不会给很多安家银两,官府只发给他这些:佘宗岩当官之前就拥有的十四两、以及被佘宗岩收入房中的继室、四十多名侍妾,以及他自己的二十多名侍妾,还有一大堆幼子幼女。
而佘语嫝娘亲的嫁妆,则全由佘语嫝继承。不过很可惜,佘宗岩把元配的嫁妆花去了大部分,并没有找回多少。
可至少,佘语嫝没有被迫塞累赘。
而佘宗岩的庶长子就很痛苦了。
他爹当通判时,他是长子,以继承人身份自居,跟他爹有样学样,只会吃油水回扣,花天酒地。没了他爹的身份,他又去哪里找银子来养这么多侍妾!
他爹的和他自己的,加起来就有七十多个啊!
奴籍的侍妾由官府发卖,留给他的,是非奴籍的侍妾、他爹的继室,都没法发卖。光是侍妾就这么多张嘴,还有闹着分家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又要拿银子去赎他们的奴籍娘亲……
让佘宗岩的庶长子十分发愁!
干脆打发弟弟妹妹去找买了他们娘亲的佘语嫝去。
而那七十多张嘴……
佘宗岩庶长子掩面痛哭,忍痛写休书,把他最钟爱的侍妾与不爱的养不起的侍妾都送到佘语嫝那边的厂去,然后低声下气地问她:“可以给我一份营生吗?我也识字,能干活!”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不得不认佘语嫝是自己妹妹,又对佘语嫝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不嫌弃你不清白了也没家了,他愿意纳你为妾,聘礼有足足两百两,你一百我一百——”
“滚!!”佘语嫝话音一落,后头呼啦啦一堆佘府奴仆提着扫帚,把佘宗岩的庶长子给赶了出去。
如果是从前刚被救回来时,她或许会因为自我轻贱,为了帮助哥哥走出困境而自愿卖给他的朋友。
可现在——
佘语嫝转身看向跟着她谋生的佘府老奴们,看着这片都在秦怀安名下的琉璃厂、煤炭厂、蒸汽发动机厂、水车等农机厂、水泥厂、小童们的识字书院与算术或格物的技术学堂、演武格斗场……
月落西山,夜幕却闪亮着点点的星辰,她的路从来没有如此的宽阔过,不必困在后宅,不必等男人养,不必每日百无聊赖等着嫁人,大夏国未来的变化还有她的一分力,苏春生给秦老板写的传记中,也记着她的名字。
佘语嫝开怀一笑,与佘府老奴们一起关门,回去吃饭。
~
月色照人,秦怀安也回宫,找爹咪段美人吃饭。
不知为何,今夜的段美人格外的美。他把今早的桃花粉换成紫藤花衣袍,浸透着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清新花香。
今夜的段美人,也格外的缠人,让她喊爹爹,段美人则十分激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主动热情得好像活不到明天似的,还第一次哭了。
秦怀安明明觉得自己很温柔!很小心!怎么把人弄哭了呢!
好不容易安抚好孕夫,用精神力的安抚才让他平静一些,
“怎么了?”秦怀安拂过他额上打湿的发,问道:“喊爹咪让你这么激动吗。”
她还以为,以后激动的是她自己!
咳咳咳!
段寰宇充满倦意的道:“嗯。”
喊爹咪,不比喊什么段狗,段老狗的好多了?
就是有点受不了,秦怀安一边亲亲热热地喊他爹咪,一边……
段寰宇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所有的软弱,都没关系了。
他不知何时就会暴毙,能快活一天,就是一天。
但是身体不允许他过分快乐,段寰宇叹了一口气,拿一旁的酸梅干当零嘴吃了,又告诉秦怀安:
“对了,嘉懿郡主给你送了信。”
嘉懿郡主已经随陈探花去了洛州,她与秦怀安时常有通信,当时秦怀安给的是段府的地址,现在信都被转交到宫里。
见是戚向南的信,想起秦怀安那十分欣赏她的模样,段寰宇便不太放心地瞧她两眼:
“嘉懿郡主都给你写了什么?”
不对,他不能这么问!
段寰宇重新组织语言:“来,考较一下你学到多少字,你念给我听听,我看看对不对。”
或许是习惯,段寰宇在秦怀安面前,都没有自称朕。
秦怀安在宫里与他相处,也仿佛在段府时一般的自在。
此时,听了段寰宇的要求,秦怀安瞟了他一眼,打开了信,挑眉问:“你很想听,是余情未了?”
段寰宇哽住。
他连忙道:“哪里!”
然后十分委屈:“这个月二十就是封后大典,而她已嫁作他人妇。我的心意如何,还不够清楚吗?”
他就瘫在那儿,灯色之下,别开英挺冷峻却羞耻的眉眼,轻轻道:
“再喊十声爹咪才能好。”
虽然不太懂与南疆方言妈咪对应的爹咪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是很亲切的意思。
怎么都比段老狗好,秦怀安娇`软的嗓音千转百回,段寰宇很喜欢听。
秦怀安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颇有兴致地喊:“爹咪~!”
呃,不知道生子以后,段美人还喜不喜欢这个称呼。
因为,咳咳咳咳,呜呜呜呜,她也有点馋!!
对不起亲爱的女儿,她可能会跟着女儿蹭一些东西喝。
秦怀安拍了拍自己的热热的脸,没有多喊另外的九声,只是打开戚向南给她的信,在灯下读者。
戚向南字迹秀美,字意浅显,又在信里画图,十分照顾她的文盲程度!
秦怀安经过多日的学习,也能看懂,上面写着,她十分感谢秦怀安给的驱人药粉,官道上有不长眼的劫匪要劫财劫色,她夫君与侍卫们双拳难敌四手,幸好有药粉,才救了所有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她一定好好支持和报答。
又写了一些水泥在洛州的推广应用情况,等等。
秦怀安看罢,准备又做些药粉送去,免得药粉剂量不够。
此时,段寰宇也没闲着。
他也有戚如歌给送来的家书!
戚如歌是他的表兄,除了上题奏本,还时不时给他写家书,分享一些家常和快乐的事情。
段寰宇打开一看。
上面也有写,非常感激秦老板的药粉救了他的妹妹,他上午下了朝就登门拜谢,也想求购药粉,但是根本没见到秦老板!据说秦老板下午才出现,上午不知道在何处!十分神秘!
然后,戚如歌对不中用的妹夫横加指责,说白对练了,探花文弱妹夫竟然保护不了他妹妹,真是相当的不中用!
又奇怪,怎么连戚家军战场下来当侍卫的一整队训练有素的人马,竟然都不敌匪徒,要靠他妹妹的药粉才渡过难关。
戚如歌恳求圣上派出兵马,让他前去剿匪,报仇雪恨!
另外,他的妹妹,也已经被诊出滑脉,是喜脉,有了身孕,据说肚子没多大,却出现了孕吐了!
他的娘子送了不少亲自腌制的酸梅干过去。
戚如歌还开玩笑一般的说,请求陛下及早准备一些玩具,庆祝表侄子表侄女的出生,他想替妹妹肚子里的侄子侄女向陛下提前讨赏!
段寰宇看得直摇头,这戚如歌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但是,等等。
段寰宇看了眼放在手边的一小碟酸梅干,陷入了沉思。
怎么,怀孕的戚向南,情况竟和他的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注①:引用自《夜奔》明,李开先。
第41章 双更又一 ◇
◎怎怎怎怎◎
有那么一瞬间, 段寰宇都以为自己怀上了。
但是,笑死,男人怎会可能怀孕。
绝不可能。
不过, 在烛灯之下, 他的秦怀安脸色柔和, 满怀希望,正奋笔疾书地回着给嘉懿郡主的信,十分好看,不便打扰。
段寰宇一时无事可做, 只无聊地啖着酸梅干——
既然无事可做, 那他倒是可以“内视”看看。
不知月底大婚能不能来得及,他总得估算一下大限之日会是哪一天。
从前, 他总说自己没多少天可活, 让秦怀安用心伺候。
可现在……死到临头, 他却不太想说了。
明明情到浓时,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而他却……
段寰宇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双手交叠在微胖的腹肌上。
精气神自脑顶凝聚,然后,顺着经脉缓缓推进而下。
紧接着,段寰宇面部微微发僵。
闭着的眼帘内, 他瞳孔剧震,大脑也一片空白!
!!!
???
起初, 他还以为自己的丹田下方, 长了个特大蛊虫之类的玩意儿。
因为他整个腹腔, 都只有这条大蛊虫,完全没有别的小蛊虫的存在。
如此诡异的情况,段寰宇甚至以为自己体内养了一头母蛊,母蛊将其他细小的蛊虫都吃掉了!
可当他仔细一看——
这只“大蛊虫”,被鹅蛋大的蛋所包裹着,被蛋液所浸润着,还有一条带子,连接在它与自己之间,仿佛在输送着什么。
而在蛋液之内,“大蛊虫”的脑袋、眼睛、小鼻子、小嘴儿的模样都能清晰见得到,脸长得像个小人儿;它的躯干中,有着蹦蹦跳跳的小心脏;它还有四肢!手指与脚趾的轮廓都能依稀见到!
这——
!!!
???
这蛊虫,怎么长得像个小人儿?
一瞬间,段寰宇都怀疑自己怀了个怪胎人形母蛊。
但,他的滑脉、他的呕吐、他的疲倦、爱吃酸梅干……等等的症状,都与怀孕中的嘉懿郡主一模一样。
总不可能,他身为男子,却怀孕了。
这是什么蛊毒,其他中蛊之人全都被毒死,还没死的也生不如死,就他一个怀孕了?
他怀上的,究竟是人形蛊虫,还是秦怀安的孩子?
他一个男人,怎会怀上女子的孩子!这不可能!
如果怀了人形蛊虫,那蛊师的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段寰宇紧紧握着拳头,想把蛊师拉出来再碎尸一遍!
忽然怀上的强烈的冲击感,使段寰宇瞪大了紧闭着的双瞳,没有继续“内视”下去。
他甚至想打自己肚子狠狠一拳,把这人形蛊虫给打下来。
但。
一睁眼,段寰宇就见到灯色之下,奋笔疾书的、柔和美好的秦怀安的侧脸。
她长相乖巧软糯,嘴角带笑,像软软的小糖糕,强`硬`起来时又是那么的生动有趣,令他割舍不得——
有那么几分可能,他怀里的孩子,是秦怀安的孩子呢。
段寰宇的思绪开始变得乱七八糟,甚至想开肠破肚,亲眼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等下!
段寰宇很快就想到,如果他怀了个怪虫,如果他腹中有人形母蛊,善良心软的秦怀安只会怜惜他、珍爱他、呵护他、心疼他怀了怪虫、心疼他将近死期……
断断不会是现在这般,只顾着回复嘉懿郡主的书信,而把他放置在一边的的模样!
而且,他的“内视”,是秦怀安教的。
她知道!!
她绝对知道!!
早在段府之时,她说要备孕的时候,她要他一起吃备孕餐的时候,她要护送他上朝的时候……秦怀安已经“内视”过了!
段寰宇双瞳再度剧震,伤心、委屈与怒气同时上涌,眼瞳瞬间变得湿润。
他无法理解,秦怀安对谁都那么善良友好,温柔体贴,大度可靠。
但在他身上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秦怀安为何不告诉他,为何把他蒙在鼓里?还让他还以为是秦怀安自己怀上了?
段寰宇幽怨又怨恨地盯了秦怀安一眼,忽地别开眼去,胸膛鼓胀起伏着,拳头一直攥紧,始终没有松开。
或许是他思绪混乱,才想错了,秦怀安不是故意对他特别差的……
但秦怀安对他特别差的话,是不是能证明,他是特别的一个?
他当然是特别的一个!
他都怀了!
段寰宇直起身子,连脚趾都狠狠用力,浑身肌肉绷紧,才没有飞奔出去,找黑鳞卫或死囚斗狠发`泄。
长期的中蛊毒的折磨,让他难以忍受痛苦或一些事情时,都有暴戾的倾向。
可现在,烛光柔和,灯火摇曳,秦怀安写信时安静娴雅的姿态,让他暴戾想发泄的心情渐渐转化为撕开某些东西,让秦怀安好好伺候他的心情。
段寰宇:“……”
秦怀安瞒骗他、报复他,都这样了,他又怎能与秦怀安亲密无间!
堪堪忍住,段寰宇抬腿准备走出门去,宣太医来问问。
但是,等等。
还没抬腿之时,不知为何,他的记忆力忽然变好,一些由他曾经表态讲过的句子,霎时浮现在他的心头:
“既然你说的阿乙都已经怀上了,他自己又怎会不知道,不了解身体的变化?这也未免太假了。”
“每日的平安脉是白请的?”
“我一直都盼望有后,并且认为,每个胎儿都是难得的生命,为人父母,也不该剥夺他们出生做人的机会。”
回忆结束,段寰宇:“……”
刚刚的伤心、委屈与震惊、怒气都顿时烟消云散,原来他眼瞳的湿润,其实根本不需要存在,这都是他自己的锅。秦怀安“看到”他怀孕以后,对他完全没有任何的隐瞒,反然对他百般照顾,千般温柔。
还因为他有了孩子,才一边骂他段老狗,一边答应在他身边……
段寰宇别开头去,袖角抿了一下眼角,轻轻吐出一口气,假装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