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根发则以为是妹妹们多嘴,便没否认:“我做打桩模子也难,有时赔的比赚的还多,三妹夫呢偷偷接济过几趟,后首被三妹妹发现了,她那个河东狮吼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后妹夫也就不敢救济我!”却撇撇嘴:“倒也不是不敢,那时,他手头的钱也没攥紧,都拿去养姘头了!”
第六十六章 月亮行动
袁绮道:“张慧珍张成英倒不是这么说,一家门的生活经济,都是靠她们在维持,你可没出什么力。”
“怎么没出力!”张根发辩解:“97年棉纺厂改制,四妹五妹首当其冲下岗回家,二妹一家四口从新疆回来,老娘那点退休金塞牙缝都不够,二妹的钱哪里够这么多张嘴,我不照样拿出生活费养她们,要不会欠林红卫的钱......”他察觉失言,立刻清清嗓子道:“她们现在还怪我当初撺掇老娘让三妹一家门住进来,不进来怎么办?二妹钱花完了,我的钱被股市套牢,四妹五妹没工作,大家吃西北风等死么?”
“所以她们讲,你欠林红卫的钱,便逼迫张淑芬离婚、转嫁林红卫抵债?”
“造谣,一派胡言!”张根发激动的面红脖子粗,直搓手道:“我也是造孽,摊到这样的血亲,四处诬蔑我,袁法官你想想看,张淑芬离嫁再嫁,她四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朋友,要是不愿意,谁还能逼迫她?”
袁绮一时没话讲,又问了些别的,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让他走了。
在电梯口碰到李元,李元招呼她赶紧进来:“正要去找你,局里在十层开全员大会,九点半正式开始。”
袁绮看表时间差不多,两人直接到十层,会议室乌泱泱坐满法官,邵杰抬手招了招,他身边留有位置。
陆局长还没到,都交头结耳的在说话,邵杰问她和张根发谈的怎样,袁绮简单讲了讲,接着说:“张根发和他两个妹妹一样,对张淑芬离婚改嫁之事避而不谈,总感觉其中另有隐情。”
邵杰道:“这倒好办!你找找林红卫的联系方式,顺便查一下他是否知道张淑芬的下落。”
袁绮也有此意,李元插话道:“心健心理咨询的法人签收了传唤通知书,周四下午两点到法院接受询问。”
忽然四围变得安静,法院孟院长和陆局长一同走进来,坐定后,孟院长开门见山,先布置工作,因近至年底,强制执行工作刻不容缓,旺福家俱厂厂长跳楼一案,牵涉到执行法官及法警,是否执法过度还需公安局立案调查,但媒体舆论多少给执行局的声誉造成影响,也有部份申请执行人投诉执行法官办案慢或不作为......
这话一出引起一阵骚动,有人不平,有人苦笑,有人埋怨,有人默不吭声,二庭的执行法官曹奕大声道:“我们执行法官年均收案四五百件,今年年假有休过的举举手?没有,下班和周末也都在加班的举举手?”袁绮随众也举了手,又是乌泱泱的一片。
曹奕继续道:“旧案未执行完又有新案卷送来,做阅卷笔录和执行计划,发通知,约谈说服,查封扣押,财产处置,要讲法理,要查证据,要找被执行人行踪,又要追求效率,我们也只有两只手、分身乏术好不好!”众人都点头赞同。
孟院长听完后,才微笑道:“曹法官所说的,我都能感同身受。我们上海法院执行案件法定期限内结案率、结案平均用时、执行到位金额等执行指标都位居全国前列,这于你们辛苦的付出分不开。所以我们更要大力推进执行工作的公开和透明度,依法突出强制性,利用强制措施,加大对抗拒执行的惩治力度,及时查控财产,缩短案件流转环节时间,使我们的执行工作能高质量高效率的完成。”
他看向陆局长,陆局长接着道:“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将开展一次集中拘传失信人行动,我取个名字,叫'月亮行动'!”
大家都笑了:“难道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陆局长也笑道:“月亮行动嘛,将在明晚12:00开始,争对不露面、不着家、东躲西藏的失信人进行拘传,之前找了两厅的法官对执行中的案件进行多次梳理,梳理出三十件案子,月亮第一次行动,三件案子!”他让助理戴珂放PPT。
第一件案子,民间借货纠纷案,涉案执行标的二百三十万元。
第二件案子,借款合同纠纷案,涉案执行标的二百万元。
第三件案子,民事诉讼案,涉案执行标的八十万元。
都将在其家中进行拘传,全程有法治栏目记者跟拍。
再分配三件案子的执行法官,袁绮听到第一件案子就点到邵杰的名字,便意味着她也将参与此次行动,还有些小小的激动。
会议结束后,陆局长叫住了邵杰和她,问起秦姗案子,认真听完后,说道:“此案所涉金额巨大,执行很有难度,还需你们更辛苦一些,早日能够执行结案。”
袁绮先回的办公室,她在案卷里没找到林红卫的联系电话,又打给张根发,不晓什么原因,一直未接。
邵杰快中午时才进来,显然是去开了行动预备会,把厚厚一沓案卷递给她、明晚要执行的那起借款合同纠纷案。
第六十七章 猫鼠游戏
袁绮看过民事判决书,案情并不复杂,被执行人多次向承办法官许诺还款,却迟迟没有履行,后索性拒不露面,猫鼠游戏玩了整三年。通过申请执行人口述,被执行人生活优渥,其子女名下有多套房产和名车,更为恶劣的是,她还对申请执行人辱骂并叫嚣永不还钱。其已构成逃避执行,此次行动若能找到她,将直接进行拘留十五日惩处。
大概案件办多了,袁绮已经习以为常,中午和海兰在食堂吃饭时,接到张根发的电话,他开口便道歉:“不好意思啊!袁法官,我往‘逍遥宫’泡澡去了,刚刚出来看到信息,你寻我有事?”
食堂有些吵闹,袁绮走到角落里接听道:“你有林红卫的手机号或知道他住哪里么?”
“住哪里谁晓得!手机号是老早的、不知换了没?”张根发问:“找他做什么?我们好多年不联系!”
袁绮只说查案,让他把手机号发短信过来,再回到桌前吃饭,海兰笑问:“这么忙呀!吃饭都不安生?”
“还是秦姗那件案子!”她吃着红烧肉:“感觉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海兰压低声问:“你和邵法官的关系有没有越来越明朗?”
袁绮朝她餐盘里瞅:“清蒸鳊鱼头不错!”
“给你!”海兰心领神会,连带把一碟凉拌海带丝也给她:“怎么样,够意思吧!”
袁绮噗嗤笑了,挟起鱼头,想想道:“有个晚上,他请我到家里喝咖啡,我就去了!”
需要这么劲爆嘛!海兰比她还兴奋:“他父母一定不在!果然,老奸巨滑啊!喝咖啡只是借口,他想喝你吧?”
“你可真童言无忌!当然喝咖啡了,他亲自煮的,比星巴克还好喝。”
“你就没做点什么?”依她俩同窗七年的情谊,海兰可不信只是喝咖啡这么简单。
袁绮被海带丝辣到了,里面搁着切成圈圈的小米辣,咳了两声,脸庞发红,才道:“我说他身上好重的烟味!”
“是烟味,还是体味?”海兰立刻求饶:“好吧!是我邪恶了!然后呢?他就洗澡去了?嗳,我怎么觉得谁算计谁,还真不好说!”又低着声:“郑青青这波助攻真猛!难后你们干柴碰烈火,来个宇宙大和谐?竟然没有......搓澡是个什么鬼!”
她惊呆了,看着袁绮把鱼头吃完,感慨道:“我猜中了这开头,但我猜不中这结局啊!”
“什么结局啊!这么难猜?”戴吉洋端着一碗红烧大排面坐过来。
袁绮现在有些怕他又提海归表弟的事,恰好手机响起,指着有公务,端起餐盘赶紧溜。
“她怎么见我如老鼠见到猫?”戴吉洋奇怪地问。
海兰哼哼两声以表不满,还没问邵杰有没八块腹肌人鱼线呢,她赶忙站起身,大喊着等等我,紧追去了。
邵杰端着餐盘坐到戴吉洋对面,随口问:“她们什么事,急忙忙的?”
“好像相约着要去看大话西游!”戴吉洋一时脑洞大开:“国泰电影院有午夜场!”
张根发来的林红卫手机号码已是空号。
邵杰想想道:“林红卫这名字挺熟悉。”他打开执行流程管理系统,输入林红卫及身份证号码,果然跳出一条未执行完成的信息,案号(2008)静执字第1123号,立案案由是人身伤害赔偿,判定林红卫因酒驾交通肇事、致受害人伤残六级,民事赔偿十六万。裁决书下达后,他拒不覆行,后受害人申请强制执行,他索性逃之夭夭,这些年一直没了消息。当时承办的执行法官已经退休,一直无人接手,邵杰索性划到了自己这里。
查了一下林红卫名下资产,并无可执行的。袁绮打算去他身份证上的地址寻找。
石门路老式房子,弄堂又深又窄,每户门口砌着洗手台,靠墙斜倚一只只刷净的马桶。掉瓷破损的面盆里栽着宝石花和葱蒜。老伯伯老太太见到她和李元穿着制服走进来,有害怕赶紧躲避开的,有站在门口盯着的,还有透过油渍渍纱窗偷瞄的,李元低声道:“奇怪,怎么感觉又回到小时候。”
袁绮也深有同感,似乎这里成了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城市日新月异的变革未动过这里分毫。
她俩找到林红卫的住处,房子已经卖给隔壁老邻居,老伯伯姓王,十分热情好客,邀请他们进来吃杯茶再走。
袁绮打量周围,房子不过三十几个平方,紧凑的隔出两室一厅来。还是八九十年代的装修,那时爱贴墙纸,满墙白底粉色小碎花图样,倒底老旧了,墙纸到处翘边裂缝,白底透着黄,酱红木质家具四五件,怪不得弄堂里的住户还在用旧式马桶,这种房子木头结构,又面积狭小,很难安装流水马桶。王伯伯沏了乌龙茶来,笑着说:“从林红卫手里买下后,我也没有再翻新,年纪大了,懒得费神,就凑和着过吧。”
袁绮问这房子什么时候买下的,他回忆道:“2003年买下来的,他老婆要和他离婚,这房子就卖掉,钱一人一半。”
“他老婆是叫张淑芬么?”
“是叫张淑芬没错,还带着个女儿,当时要上高中快了。”
“张淑芬是怎样一个人?”
王伯伯很健谈:“她呀,我觉得不错,上海女人,性格软也能吃苦,把自己和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对我们也客客气气,有时候烧啥好吃的,还会端把我们尝尝。她手也巧,老太婆(沪语:对自己老伴的称呼)有风湿关节炎,她特地织了一套护膝送来。你讲她女儿啊,性格太内向了,不大响的,看到我们也是头一低,不过她学习好,常拿奖状回来。你说林红卫,要听老实话么!他以前是打桩模子,逞凶斗狠,蹲过大牢,我们也不大和他来往,他能娶到张淑芬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嗳,不珍惜,好容易成个家又散了!”
李元嫌他废话多,打断道:“老伯伯,你晓得林红卫在哪里么?有没有他的电话?”
“林红卫啊?”王伯伯拧眉想半天,朝在门口剥虾仁的老伴问:“你有林红卫的消息么?”又朝袁绮李元努努嘴:“她是这里的小灵通。”阿婆道:“幸亏你们来问我,问旁人真的不晓得!从我们弄堂出去走二三十步,有一家老面店,林红卫最欢喜吃他们的红烧大肠面。应该是去年七八月份,天热不高兴烧饭,我也去吃冷面,巧不巧就碰他了。听他讲想大肠面了,特地从崇明跑来吃这一口。”
王伯伯附和:“你们也去尝尝,上海滩难得吃到这么正宗的大肠面,大肠弄的是相当干净,没啥怪味道,浓油赤酱烧出来,软而不烂,咬嘴里糯叽叽的。”
李元咽了下口水:“阿婆,你就没问林红卫在崇明做啥哩?”
“当然要问喽。”阿婆道:“我问他在崇明做啥?他讲在一家度假村里开棋牌室,当老板有钱。”
“有没有讲是哪家度假村?”
阿婆道:“他给过我一张名片,我想我又不要去崇明,就随手丢丢,想不起丢哪里去了!”
“你呀!这种东西哪里好乱丢丢!”王伯伯满脸责怪的神色:“让警察同志还怎么办案!破不了案都怪你!”
“没这么严重!”袁绮连忙道:“而且我们不是警察,是法院执行局的法官。”
该问的差不多,茶也喝了,他们起身告辞,走到门前时,阿婆忽然想起什么道:“张淑芬也曾来问过林红卫的消息。不过她问的时候,我在面店还没碰到林红卫哩。”
“张淑芬后来还来过么?”
阿婆摇头:“再也没来过了。假似你们能碰见她,就讲我们挺想她的,欢迎她来白相(沪语:玩)!”
走出弄堂,他们专门去那家老面店吃大肠面,李元很喜欢这口,列为常来的打卡地,袁绮觉得一般。
有了大概信息,翌日一早,邵杰、袁绮和李元带着法警,一同出发去崇明岛。
申请执行人不放心也跟了来。
从市区搭乘旅游大巴需两小时抵达。
袁绮有些晕车,睡了一路,下车后,岛上风大,空气尤显清冽,倒令人精神了许多。
他们先去当地的派出所,根据总对总系统显示出林红卫最新的信息。
他离异、没车没房,没有缴纳过五险一金,倒有张上海农商银行的卡,开卡地是建设镇镇中路的东平支行,再看银行流水,因和微*信支付有绑定,每笔付出的款项都有消费的店铺名称,有饭店、医院和超市,立刻便锁定他的生活范围就在建设镇,这里有东平森林公园,和数个农家乐。根据王伯伯提供的信息,林红卫应该是在某个农家乐里开设了棋牌室。
按理说林红卫开设棋牌室应在工商局有备案,但并无此类消息,邵杰分析,要么他是借用别人信息注册登记,要么有些农家乐存在不正规的行为。也是巧合,他们正在商讨寻找办法时,一个警察路过,瞟了眼系统里的照片和信息,恍然道:“这不是雪家庄生态园里的林老板嘛!开棋牌室的!”
“你确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