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就算我不回应她,她的‘缘’也不是我说的算啦。橘式部现在身上缠绕的来自家族的红线,就不是我亲自牵的啊。”
假装无事发生,御影摊了摊手,反而开始大吐苦水。
“‘缘’是很奇怪的东西,就像砂砾,越是试图用力攥在手心里,反而会从指缝里溜走。”
“我可以帮两个人结缘,但是结缘的眷侣也可能会分道扬镳……非要说的话,其实我更擅长斩断缘哦?”
缘结神比划了一个剪刀的手势,耷拉着眉眼,写满了成熟大人的卑微和凄苦。
“一旦将缘分斩断,红线两端的人就很难遇上。既然听不到、看不见彼此的存在,再续前缘的可能性自然会下降。”
“现在的信徒都是我多年来隐姓埋名、辛辛苦苦地做助攻,一点一滴积累口碑,才相信御影神社在结缘这件事上很灵验的。”
“……如果不是这样,我的神社大概会比现在大得多吧!香鱼也可以每天烤着吃一条,然后再蒸着吃一条,全部的快乐都拥有吧!”
太惨了,八百万神明的底层社畜真的太惨了。
黑磨桑落同情地献上了属于自己的羊羹,又掏了掏口袋,把巴卫单独塞给她的饴糖和草饼也一起上供,努力安慰眼角泛出泪花的前辈。
等好不容易才哄完御影,日已偏西,又和巴卫等人一起用了晚膳,黑磨桑落回到自己客居的小屋之后,思前想后,还是翻出了笔墨纸砚。
她给五条悟写了一封匿名信,客观无偏见地阐述了橘式部背后的故事。
虽然御影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橘式部也没有怀揣恶意,但黑磨桑落还是认为,既然她得知了,她就必须要告知五条悟真相。
她希望五条悟能自由地、幸福地活下去。
哪怕对方的未来注定和自己毫无交际,她也希望那位有着温柔又强大的心的五条先生,可以拥有美满的人生。
这其中,当然包括真心的相伴之人。
充满了“五条先生会上当受骗”的担忧,黑磨桑落落笔时斟酌再三,仔仔细细地讲完了前因后果,又附上御影那番应该挺厉害的分析,足足写了好几大张纸。
末了,还不忘补充,不论如何,只要建立在知道事情全貌的基础上,五条先生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请遵循本心就好,祝您武运昌隆、安康如意。
黑磨桑落反复校对了三次,确认信中没有不小心手滑暴露自己或是御影神社的信息,才谨慎地将信封存起来。
也不好让风铃帮忙送信,她便学着缘结神捏式神的样子,用诅咒捏出个能跑能跳的小咒骸。
可能是因为脑袋里还在思考着关于五条悟的事情,咒骸被捏成了小猫的轮廓,黑磨桑落想了想,干脆当手工游戏,捏了个猫型咒骸。
雪白的长毛看起来就超级蓬松柔软,整个猫乍一眼以为圆圆滚滚,实则身材修长,梅花肉垫也是嫩嫩的粉色,尤其是那双蓝眼睛,和某位咒术师如出一辙。
咒骸高傲地卷着尾巴坐在原地,看了黑磨桑落一眼,又看了黑磨桑落一眼,然后一溜小跑过来,蹭着堕落神明的小腿喵喵叫着撒娇。
……啊,更像了。
黑磨桑落尽量忍住不笑,将装好的匿名信拿给咒骸,让它稳稳地咬住,追上橘式部的队伍,再伺机交给五条悟,速去速回。
即便看起来只是一只特别漂亮的小猫咪,但咒骸毕竟是咒骸,接收指令后便跳出窗口,迅速融于夜色。
做完不留名的好人好事,还没有完全脱离解禁后遗症的黑磨桑落伸了个懒腰,决定早睡早起身体好。
却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颈脖上传来的隐约束缚感。
她睁开眼睛,对上那两双在黑暗中依然夺目的赤色眼眸,也对上掐住自己喉咙,并不断缓慢施加力度的手的主人。
“……睡不着吗?宿傩。”
带着些许初醒的惺忪睡意,黑磨桑落问他。
第1卷 第28章
【028】
被救了小命还凶性不减,整天寻思要拿救命恩人的脑壳做酒杯,时时刻刻琢磨着怎么把恩人和恩人的家一起扬骨灰,现在还夜袭跑来掐恩人脖子的神使——是屑。
简称:两面宿傩,屑。
但当事人显然毫无自己到底多屑的自觉,或者说,屑才是他的本色出演。
掐人脖子被抓了个正着,也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心虚慌乱,两面四手的诅咒师并未松开手,反而漫不经心地转动了大拇指。
原本扣住颈侧的拇指向上滑过,抵住黑磨桑落的下颌,逼迫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堕落神明抬起头来,同自己直视。
“是啊。一想到我竟然被你这样的神明大人像狗一样拴住,女人也不让吃了,架也不让打了,气都气死了,哪里还睡得着。”
一边说着抱怨似的话,两面宿傩附身贴近被困在床上、不得动弹的黑磨桑落,慢条斯理地一寸寸打量她,眼神像是肉食的捕猎者在思考从哪里撕开猎物的血肉。
常年杀戮的诅咒师就算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可沾染着暴力的血腥气已经浸入灵魂,依然嚣张地悄然向四方蔓开,将周遭划为他的狩猎场。
“还不反抗吗?别这么小气,再拿出点好东西让我瞧瞧嘛!啊,那个什么‘用手比兔子耳朵’的就算了。反正你现在也说不了话。”
咒言,是带有咒力效应的语言,当然要说出来才管用。
虽然没碰到过第二个敢契约他当神使的垃圾神明,可外边使用咒言的咒言师和巫女,他都杀过不知道多少了。
先一步锁住黑磨桑落的喉舌,两面宿傩玩味地注意到她因不适而皱起的眉心,于是毫不客气地继续加大手中的力道。
“喂喂,不是吧不是吧?一旦失去咒言就束手无策了吗?你这个堕落神明当得可太无聊了……”
他的恶意不加掩饰。
“上次放大招的后遗症还没消,所以不能变身?还是说,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掉你?”
他的杀意更加扑面而来。
两面宿傩这个人,说得好听叫“离经叛道”,说大实话,就是一生只有一次叛逆期,一次管一辈子,做事随心所欲到极点,只图自己痛快,爽就够了。
别人的痛苦不一定会成为他的快乐,但他的快乐一定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越是有人珍视黑磨桑落,有人表现出对黑磨桑落的爱护与疼惜,他越是想看看那些人瞧见黑磨桑落死无全尸时,那种心爱之物被砸碎在眼前的样子。
比如自以为是的看家狗狐妖,比如多次对他不敬的小狐狸风铃。
那个永远把碍眼笑容挂在脸上的白痴缘结神的表现,也不是不可以期待一下。
所以下午花了点手段,弄清楚签了死契的神使并不会因侍奉之神的消亡而陪葬后,两面宿傩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弑神。
可黑磨桑落的表现太让他失望了,连象征性地挣扎都没有,简直是他杀过最无趣的猎物,没有之一。
连一雪前耻的快乐都变少了。
笑容转淡,决定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游戏,两面宿傩兴致缺缺地闭上嘴,正准备干脆利落地扭断黑磨桑落的脖子,再趁热饱餐一顿的时候——
纤细柔软的手指被塞入了他的口中。
因为找不准方向,手指在温度偏高的口腔内胡乱翻搅了一下,才摸到锋利的犬齿。脆弱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擦过,便有惑人心智的甘甜涌现。
吞食到嘴边的美味是两面宿傩本能,而血液中蕴含的力量和飘飘然的快()感都需要时间消化。
等他反应过来,原本紧紧扣住黑磨桑落的手指已经松开,给了堕落神明喘息的机会。
“……不能,再喝了。”
抽出湿漉漉的食指,黑磨桑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已经留下紫红痕迹的颈脖,声音也变得略微干涩沙哑。
推不动浑身上下都是为战斗而生、线条矫健优美的肌肉,她一手护着脖子,猫起腰从两面宿傩手臂下的空隙里,半跪着钻出去,伸手要去拿茶几上备用的茶水。
巴卫拿来的茶壶印有专门用来保温的咒纹,即便深夜也维持着合宜的温度,但对现在的黑磨桑落来说,就有些烫了。
她将茶杯放到旁边,耐心等它变凉,而之前给五条悟写匿名信的纸墨笔砚也再度派上了用场。
黑磨桑落问了一个出乎两面宿傩意料的问题。
【女人和小孩是什么味道?】
把写了字迹的纸条亮给对方看,见两面宿傩没有回答自己,她又低头唰唰唰地写起来。
【你的身体已经异化,现在其实并不需要进食,只要补充咒力就好。前段时间,你的体内有了充足的诅咒,应该不会饿才对。】
【所以宿傩是单纯在馋好吃的吗?】
虽然黑磨桑落说得没有错,但两面宿傩怀疑她在阴阳怪气自己,而且他有证据。
不明白为什么夜袭弑神的剧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怀着“姑且看看这个菜鸡神明还能怎么扯”的心态,诅咒师还是勉强作答。
“你这不是废话吗?咒灵一个个的都难吃到吐,再不整点美味的东西换换口,我又不是和尚庙里那些死心眼的苦行僧。”
两面宿傩用虎口托着下巴,勾起了记忆里的无上享受,不由啧啧有声。
“小孩吃起来最嫩,但一含就化了,没有嚼劲。我还是更喜欢女人!十五六岁还没嫁过人的女人刚刚好,血肉带着一股甜味,上的时候很舒服,死前哭得也最好听。”
富有攻击性的暧昧笑容挂在唇边,说着,他点了点黑磨桑落干燥的眼尾,半是嘲弄地补充。
“跟神明大人你这种胆子不小却寡淡无味的木桩可不一样。”
堕落神明眨眼时,诅咒师能感觉到细密眼睫在指尖擦过带来的微痒。
默默往后挪了一步,黑磨桑落想了想,又提起了笔。
【那对宿傩来说,是我比较好吃,还是女人和小孩比较好吃?】
两面宿傩此处不得不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这是什么“大餐送货上门并主动跳上盘子躺平求享用”的发言。这样自觉的优质服务是真实存在的吗?
【因为看起来,你很喜欢我的血液的样子。】
【既然禁止了你最喜欢的食物,那作为补偿,我也会想办法让宿傩吃饱的。在找到替代的食谱之前,就暂且先用我的血液吧。】
【不过一次不能喝太多,贪心的话,又会变成之前那个样子了。会很麻烦的。】
既然有本事强抢民男,总得有本事保障民男的基本生活指标,黑磨桑落揉了揉食指指腹上的细微伤口,认真计算了一下。
如果只是维持这个量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于是她伸手戳了戳两面宿傩硬邦邦的手臂,举起新的字条。
【那么,吃饭就算暂时解决了。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巴卫阁下一会儿会过来夜巡,顺便送风铃回来。我们要动作快点才行。】
氛围如此融洽,口吻如此理所应当,以至于两面宿傩花了三秒钟回忆,并确认自己刚才的确是差点把黑磨桑落脖子扭了的事实。
他以为自己很疯,但他现在觉得堕落神明不愧是堕落神明,比他还疯。
原来掐完但没扭断的脖子也会影响脑袋的正常运转吗?!
两面宿傩神色古怪地按下黑磨桑落的手,什么恶意、暧昧、食欲……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下了真切的疑惑。
他反手指着自己,就差摇晃摇晃堕落神明的肩膀,好听听对方脑袋里有没有水声。
“我说,你脑子没问题吧?你清醒一点,我是要杀你的人。我看那个什么御影都挺正常的,还是说堕落神明和正经八百万神明不是一个物种?”
黑磨桑落闻言呆了一下,才迟疑着落笔。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死。】
自觉受到了挑衅,两面宿傩面无表情地重新掐住她的脖子:“哦?要试试看吗?”
【不行。】
【已经很晚了,而且在这里解禁的话,会把御影神社弄得乱糟糟的。不可以再给御影大人和巴卫阁下添麻烦了。】
黑磨桑落蹙着眉看向她的神使,唇瓣翕合,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响在了两面宿傩的脑海里。
——“不要动。”
死契与借助语言施咒的咒言不同,是直接契约在灵魂之上的束缚。
从一开始,黑磨桑落就不被两面宿傩局限。
再次把自己苦难的脖子从铁箍样的手中解救出来,堕落神明连忙喝了几口凉透的茶,试图安抚自己情绪不妙的神使。
【辛苦了、辛苦了。作为配合的感谢,我之后会好好准备谢礼的。】
【请不要生气。也不是不让你试啦,只要等我们离开御影神社就好。】
看着对方颈上鲜明的指印,两面宿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黑磨桑落给他下达过不少带有咒言的束缚,不让他伤害五条悟,不让他伤害那只小狐狸,不让他伤害普通人,不让他伤害御影和巴卫战斗——
但从始至终,堕落神明唯独没有说过,不要伤害她。
诅咒师忽然开口:“你是……故意的。想死吗?”
不料两面宿傩会有这样的想法,黑磨桑落一脸茫然,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突然有一天非自愿地签下死契的话,也会迁怒契主,然后想尽方法恢复自由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嘛。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也想让宿傩尽可能开心。】
【但是很抱歉,死契无法主动解除,除非契主身亡。而我身为堕落神明,又没有那么容易消逝。】
【人类是需要动力才能幸福地活下去的,所以没关系,努力杀死我吧。】
站在桌子上,堕落神明摸了摸两面宿傩发质偏硬的头,微笑着举起最后一张纸条。
【不过,宿傩已经是我的神使、黑磨山的一员了,那作为你的神明,只要我还存活一天,我就会永远约束你,也永远庇护你。】
【吃女人小孩、乱杀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哦。这一点还是请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突然接手了一头行凶作恶的猛兽,就必须担负起饲养和教育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