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祸津神并没有如千年前那样,向黑磨桑落奔赴,而是转身跑向薨星宫的最深处!
咒术师以为薨星宫深处的那颗参天古木,是天元的一种化身,却不知这根本与天元或术士无关。
这是在“五条悟”死后,术士趁虚而入,亲自从五条本宅中偷走的黑磨山的樱木!
为了不被发现端倪,术士还设下了古籍中的阵法,用镜面之术将薨星宫于五条本宅相连,制造出虚假的镜像。
因为是纯粹的阴阳术,不属于诅咒之力,借机逃过了五条悟的六眼。
而作为术士的刀,夜斗更清楚术士之所以偷走这课樱木的理由。
——为了堕落神明的力量。
不是介于人神之间的残次品黑磨桑落,而是身为纯粹诅咒之源的黑磨大人!
虽然不知道术士是怎么确定的,但他认为樱木中藏着那位初代堕落神明的碎片。可能是残存的情绪、执念,也可能是消散时被樱木吸收的一部分溢出的力量。
夜斗相信术士查出的结论,就像他相信术士是个坏得彻头彻尾、必将为世界带来灾难的反派角色。
那么,这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站在巨大樱木真身之下,祸津神用到划破掌心,将充盈杀戮与怨气之神力的血液贴在树干上,大声地向那沉睡太久的残片呼唤——
“你最宝贵的那个孩子,黑磨山的桑落快要陨落了!”
“黑磨大人,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以祸津神夜斗之名,回应我,堕落神明、黑磨大人!”
【神明能够通过“献祭”换取等价的力量。】
【代价可以是神器,可以是妖魔,可以是人类——当然,也可以是神明本身。】
【因为神明的血肉、骨骼、发肤都常年受神力浸染,本就是最初最棒的祭品。】
祸津神作为祭品,被樱木吞噬。
而下一瞬,比黑磨桑落解除封印时更漆黑、更不祥、更震撼灵魂的诅咒,侵占了整座薨星宫,连周遭的山脉都被划进了神明的领域。
初代堕落神明,回应了这份呼唤。
黑磨大人,重临于世。
……是真正的那位大人吗?
第1卷 第76章
【076】
黑磨桑落比任何人都先要察觉到事情的突变——
她的领域被打破了。
或者说, 是被更大的领域所包容和覆盖。
生机勃勃的枝叶,一点点穿刺透深藏在地下的薨星宫,随着山体崩裂, 巨大的古木舒展开自己真正的姿态,继而是花苞绽放, 春意盎然。
粉白的重瓣花簇拥在枝头, 毫不吝啬地纷纷落下, 又以绝对异常的速度再次盛开。
以绚烂的樱吹雪,迎接神明临世。
面对近乎碾压的强大力量,已经被消耗过半力量的术士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被呼啸着席卷而至的、纯粹到实体化的诅咒黑泥淹没!
说是“吞噬”可能更合适一些。
糅杂了数十位神明神力的血肉、骨骼、发肤, 都消融在了贪婪无厌的泥沼之下, 连同那些痛苦的哀嚎也被一并咽下,悄无声息。
而同样是这股可怖的黑泥,当它们流淌到黑磨桑落的裙边时,却温柔地将她怀抱,以自身做祭,填补堕落神明失去的血肉。
原本关乎生死的大决战,好像就以这种出乎意料、还有点令人不知所措的方式落幕。
可不论是黑磨桑落,还是被瞬间被黑泥所囚的两位前神使,都知道,新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五猫猫被蠢蠢欲动的黑泥吓得不敢动弹, 在原地瑟瑟发抖,而唯一没有被黑泥触碰的风铃,却一时间忘了回到黑磨桑落的身边。
大狐狸迟疑地竖起耳朵, 额前朱红咒印明灭闪烁, 似乎在回应那份让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力量。
“……黑磨……大人?”
它念出了那个名字。
真名是最短的咒, 在风铃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漫天的樱雨飞舞着凝聚在一起,于汹涌的黑泥浪潮之上,勾勒出人形。
海浪般长至脚踝的卷发,苍白病态的肌肤,黑紫色的华服,而那双比夜色更浓稠的眼睛里,浸染着深不见底的入骨忧郁。
可这双眼睛,唯独在凝视着那个他最宝贵的孩子时,会漏进星光。
“桑落,早安。”
像是不习惯笑容,俊美的青年生疏地弯起眼睛,又俯下身来,对黑磨桑落张开了怀抱。
他声音轻缓,如在唤醒做了噩梦的小孩子,由于太过疼爱,怕她不安,忧她难过,不忍叫她尝这世上的苦,连风和花瓣都可能伤害到她,因而必须妥帖护在怀里才行。
“对不起。我回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一如黑磨桑落曾辗转反侧,在夜里追寻又破碎的梦。
这个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拉远,什么其他的声音和存在都排除在外,她怔怔地望着那个人已经张开、等待着自己的怀抱,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啊、啊啊。
这个人他是——
“——黑磨桑落,你清醒一点!这个家伙是什么,难道你这个真正的堕落神明还会不清楚吗?!”
以一条手臂作为代价,两面宿傩暂时挣脱开黑泥的束缚,猩红眼眸中竟是燎原怒火,冲黑磨桑落厉声喝道。
“再睁开眼睛看看!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拥有六眼的五条悟,同样看穿了那个“黑磨大人”的真实。
但和并不知道黑磨桑落在还是“桑落”时过往的两面宿傩不同,五条悟很清楚初代堕落神明对黑磨桑落的重要性。
在五条悟还以为黑磨桑落只是巫女的时候,就想过如何从黑磨神社的手中,拐走这枝他格外偏爱的花。
无关利益,无关情爱。
他只是觉得黑磨桑落的眼睛很漂亮,笑容也好看,理应在更广阔的的世界,更自由地怒放。
可以继续和风铃那个讨人厌的毛茸茸走遍未知的角落,遇见像“妖怪啊”一样蠢笨的妖怪,祓除诅咒,再让成佛的美丽魂光倒映在那双纯黑干净的眼底。
当然,如果能在他视线范围内的话,那就更好了。
可不在的话,也无所谓。
所以得知黑磨桑落并非巫女之后,五条悟最开始选择了放手,可他心里仍然察觉到违和感:明明是手握力量的尊贵神明,为何他却总认为黑磨桑落是被“束缚”的?
这也是他后来又反悔,带资入赘黑磨山的原因之一。
后来,在契约之时,黑磨桑落跟五条悟说了她建设黑磨神社的初衷。于是五条悟终于明白,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黑磨大人是成就了黑磨桑落的锁。
不管是佛系平和的性格,还是喜欢用拳头讲道理的坏毛病,不管生活里的爱好和小习惯,还是坚定地想要成为“福神的愿望”——
黑磨桑落的一切,都源自黑磨大人。
这份依赖与重视的“爱”,塑造了如今这个站在他们面前的黑磨桑落。
早在黑磨大人死去,或者说,早在黑磨大人牵住了那个祭品小女孩的手时,黑磨桑落的命运就已经既定。
她是画地为牢的囚徒,是放弃翱翔的飞鸟,甘愿背负着以爱之名的枷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已经死去的人而活。
或出于私欲,或发自真心,五条悟想要解开黑磨桑落的束缚,让她真正地恢复自由,只是“桑落”,而不是“黑磨桑落”。
他花了很多时间,费了很多心思,几乎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的桑落老师,却始终失败。
黑磨桑落连动摇都不曾。
对初代堕落神明的爱束缚着她,或许是这份爱太沉重、太无可替代,或许是枷锁戴久了便融入血肉,她自己撕不下来,旁人若是动手,也必将连同血肉一起割裂。
仿佛若是没了眼前这条伸手可及的道路,便会失去所有,让她赤()身裸()体,令她血肉模糊。
哪怕明知过强的信仰之力会使神性压过人性,剥落她作为“人”的情感,黑磨桑落也会害怕地摸着泪水,咬牙前行,走得头也不回。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黑磨桑落爱黑磨大人,所以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而五条悟爱桑落老师,也很乐意为这份爱,用点过激的手段,做个扭曲的反派角色。
失去所有就失去所有,血肉模糊就血肉模糊。
痛就痛吧,要恨也尽管来憎恨他!
等撕下枷锁,等桑落老师能真正地让这世界倒映在她眼中,她总会寻找到新的宝物,让时间来治愈她。
人就是这样脆弱易碎但又顽强的存在。
而黑磨桑落毫无疑问,是人类。
——但就连五条悟也不曾料到过,黑磨桑落对初代堕落神明的爱,还会催生出这样的存在!
在被狂暴的黑泥拉入沼泽之前,五条悟高举右手,比划出胜利的手势的同时,留给了黑磨桑落的最后的警言。
“对付咒灵,没有人比堕落神明更擅长了吧?”
随后,五条悟与两面宿傩都消失不见。
五猫猫被风铃叼到自己的背上,逃过一劫;而风铃左右看了看,没有靠近黑磨大人,只迟疑着走到了黑磨桑落的身边。
黑磨桑落迟迟没有行动。
她很清楚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到底在说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愈发无法接受眼前的真相。
——她诅咒了黑磨大人。
那些不舍、那些依恋、那些对寂寞的恐惧,身为堕落神明,黑磨桑落对黑磨大人的爱,让黑磨大人变成了咒灵。
不,这甚至根本不是“黑磨大人”,因为黑磨大人已经随着渡让神格,而消散于了天地间。
是黑磨大人弥留之际残存的、对黑磨桑落的强烈担忧和不舍,加上黑磨桑落的爱,这些诅咒糅合在一起,依附在了樱木中。
但即便如此,按照道理来说,这些情绪也会自然散去——如果没有被黑磨桑落的神力和信徒的信仰之力所饲养的话。
即便后期信徒如云,黑磨桑落的力量也始终涨幅不大的原因在此浮出水面: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直将庞大的神力分给了残片。
每当她思念起黑磨大人时,她就又诅咒了“黑磨大人”一次。
咒灵“黑磨大人”的强大,也是因为身为诅咒者的黑磨桑落,相信他就是最强。
漫长时光之下,力量日积月累,再加上夜斗献祭的祸津神的神格,让或许仅此一次的奇迹诞生——
拥有全部记忆和力量的“黑磨大人”,回来了。
黑磨桑落对黑磨大人的爱,束缚了她,锁死了她的命运;可同样,黑磨大人对黑磨桑落的爱,令他无法安息沉眠,被困樱木千年。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连神明也难逃。
……难道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错的,都只是在让黑磨大人更加痛苦吗?
黑磨桑落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如同脱去了所有华衣伪装的小孩子,像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凄厉地哀泣。
连黑泥都陷入纠结,不安地想要靠近她,安抚她,又生怕自己的靠近也是错误。
直到她落入了冰凉的怀抱。
“……不要哭啊。”
“明明,我是想看到桑落笑的样子,才回到这个世界的。”
面对最宝贵的孩子,哪怕是初代的堕落神明也会手足无措,变得笨拙起来。
蝶翼般的眼睫颤了颤,青年抿了抿唇,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手指灵巧而熟练地随便七绕八绕一下,再合掌拢住,求饶讨好般将其递在黑磨桑落眼下。
“我给桑落再变一个秋千,好不好?”
第1卷 第77章
【077】
………………
…………
……
很久很久以前。
属于黑磨大人和桑落的幻梦还未破裂之时。
听到山脚下的小妖怪又在宣传黑磨山的负面八卦, 桑落气鼓鼓地回黑磨山,不但拳头硬了,连脚步声都不同寻常。
“……这次下山, 不开心吗?”
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堕落神明比夜色更浓稠的眼睛颤了颤,脸上却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认真思考了片刻后,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 灵巧的手指随便七绕八绕一下, 再合掌拢住,携着入骨忧郁的眉眼生疏地弯起一些, 试图哄小孩。
“桑落上次说的秋千,我做出来了。”
于是黑磨山的二百五诞生了。
……
…………
………………
千年之后。
裹挟着回忆, 化为咒灵的堕落神明依然笨拙,只会用同一种方法,来哄他最宝贵的孩子、他唯一眷顾的信徒。
“我给桑落再变一个秋千, 好不好?”
——所以, 笑一笑吧?
黑磨桑落努力想要让自己露出如常的笑容, 却终是以失败告终。
捧住咒灵冰冷的手, 低下头,她将“黑磨大人”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眼睛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对方,连一瞬都不肯挪开, 任由那些狼狈不堪暴露在外。
“……我很想你, 黑磨大人。一直, 很想你。”
放弃了所有需要思考的东西, 现在的黑磨桑落什么都没去想, 只是蜷缩在神明庇护下, 同分别太久的家长絮絮地诉说。
当堕落神明很辛苦。
她没有管好家。黑磨山的咒灵大都跑走了,还在外面作乱,只有二百五、二五五和风铃留下。她不得不亲自出门祓除它们。
哦对了,她还认识了一个叫“夜斗”的祸津神朋友。他比自己还可怜,因为他的家人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