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整个陆家又归于平静,陆祉年被叫进书房。
对于这一流程,他实在是很熟悉,从小到大只要犯了事,陆云枫都会叫他进去闭门思过,不准干别的,一天只往里送一顿饭。
思过时间的长与短则取决于他犯事的大与小,不过通常来说,都不会少于三天。
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可他从来就没有提前出来过。
因为他从来就不肯低头。
……
陆祉年进去后,陆云枫就把门关上离开了,徒留云熹站在客厅不起眼的角落,一脸担忧的神色。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眉眼桀骜的脸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应该没怎么吃饭吧。
今天的晚宴前半时间他都被人围着说话寒暄,根本没有进食的空隙,后半部分又因为她闹了这么一场,别说吃饭,怕是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云熹悄然觑了眼陆云枫的房间门,确认了遍他已经睡下后,偷偷去厨房冰箱拿了点吃的。
终于在蹑手蹑脚地准备好了一切后,她鼓起勇气轻敲了下书房的门。
没回应。
他不会饿得直接睡过去了吧。
云熹眉心微微皱起,既怕敲门声惊醒楼上房间的陆叔叔,又怕陆祉年听不到。
还好在她准备敲第三遍的时候,房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陆祉年那张稍显欠揍的冷淡脸,他半阖着眼,见到云熹的瞬间,面上划过丝讶然,“你来——”
话没说完,云熹就赶忙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小点声。
陆祉年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来这干什么,又不是做贼,还不许人声张?”
没理会他这番插科打诨,云熹从身后将那盘巧克力慕斯蛋糕端了出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
陆祉年双手环着胸,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盯了足足有五秒后,唇角极浅极淡地勾了勾,然后伸出手去。
可他伸手却不是为了接过那盘慕斯蛋糕,恰相反,他修长手指与蛋糕盘擦肩而过,落到了云熹柔软发梢上。
云熹一愣,怔怔地问了句,“怎么了吗?”
陆祉年指尖挑起那一小撮沾染上巧克力酱的头发丝,细致地将其擦拭干净才放下。
眼里晦暗不明,嗓音却是徐徐缓缓的,“没什么。”
“你刚刚很急吗?”,他问。
不然怎么会头发被巧克力酱沾染上了也没发现。
云熹不大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轻轻“嗯”了声,“我以为你没吃饭,怕你饿着了。”
“是挺饿的。”
陆祉年目光落在她脸上,稍稍往旁欠了下身,腾出个可供进出的空位,“进来吧。”
进来?
云熹怔在原地没动。
陆祉年偏了下头,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难不成你想看我站在门口吃?”
“没……”
云熹赶忙摇了摇头,“你,你可以端进去吃的。”
“你要走?”
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但总感觉陆祉年周身气场更为冷了些。
云熹点头又摇头,脸上浮现出几分犹豫。
这犹豫被陆祉年精准捕捉到了,他漫不经心地重复了遍中国人惯常挂在嘴边的话,“来都来了。”
啊。
来什么来。
云熹倏然睁大眼望向陆祉年,结果就听见他嗓音松散地说了句,“来都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他下巴朝书房内扬了扬,不容分说地说了句,“坐吧。”
……
最后,云熹稀里糊涂地被按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上,陆祉年关上门接过她手里的慕斯蛋糕,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起来。
她正想开口问问,他觉得蛋糕怎么样的时候,陆祉年瞥了她一眼后,倏然间放下了勺子。
旋即他利落地将外套脱下,扔进她怀里。
他神色松懒,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认真意味,“怎么想的,大晚上温度这么低,还穿着条裙子在外面晃。”
也不怕感冒。
经陆祉年一说,云熹才忽然发觉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是有些冷,她才抱了下胳膊,耳边就响起句“外套盖上。”
她慢吞吞“哦”了声,外套的余温顿时将她整个人包围,凛冽的少年气息悄然透过衣服钻进鼻尖。
过了好一会儿,云熹才从这让人贪恋的温暖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盘子里没动几口的慕斯蛋糕,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不喜欢吃蛋糕吗?”
“喜欢。”
没过多久,陆祉年也的确是将她送来的整盘蛋糕吃完了。
可云熹后来才从齐盛嘴里得知,陆祉年最讨厌吃甜食,也没人敢逼他吃甜食。
她一开始不信,齐盛就真拿着盘甜点跑去问陆祉年吃不吃,结果她发现陆祉年甚至没给过那些甜点一个眼神。
齐盛走后,云熹磨磨蹭蹭地上前问了句,“你既然不喜欢吃,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那晚将巧克力含量极高的慕斯蛋糕一个不剩的吃完了。
陆祉年扬了扬眉,话说得坦荡,“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因为是她送的,吃起来也就没那么不能忍受了。
……
_
陆祉年被关在书房闭门思过的最后一天,云熹又悄然敲了敲书房的门进去看他。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陆祉年散漫地靠在墙边给她开门,眼神说不上幽怨,但总给人种等待已久的意味。
云熹不由心虚地问了句,“你等了很久了吗?”
陆祉年背过身去,状似开玩笑地“嗯”了声,混不在意地说了句,“从日升等到日落,电影都看了三场。”
但其实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干。
光等人了。
“听齐盛说你最近在给人辅导英语。”
陆祉年随手给她倒了杯水,问话时语气很淡。
没去纠结齐盛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云熹点头承认了,“宋老师交代的。”
这也是她这两天为什么这么忙,几乎没有时间来探望陆祉年的原因。
“熹熹老师,要不也教教我?”
英语虽然是云熹的优势科目,但她不觉得能优势到教陆祉年的地步,“我教不了。”
陆祉年点了下头,倒也没在此事上多说什么。
只是半晌后,忽然说了句,“那我以后教你数学怎么样,每天下午。”
闻言,云熹旋即抬起头来,陆祉年的数学水平从上次的卷子里,她就已经见识到了,能被他教,当然是好的。
只是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说起了这个。
云熹没急于点头,而是先问了句,“那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傍晚的霞光透过落地窗射了进来,大半落在陆祉年脸上,他的五官因此显得愈加深邃。
他说,“以后放学都早点回来,行吗?”
第20章 20℃
见云熹愣着没说话, 陆祉年换了个姿势,从倚靠在墙到身体站直,挑眉问道, “要不就现在?”
现在?
“是现在就开始补数学的意思吗……”
在陆祉年“也不是不行”的表情下, 尚处在一片云里雾里的云熹回了趟房间,取出昨天测验的数学卷子。
有些事真不是花心思就能做到, 很可能你所有努力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 杳无音信,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比如数学。
望着卷子大题前面鲜红的“0”,云熹满脸愁云惨淡,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也值得你叹气?”
倏而, 头顶传来陆祉年的声音,她匆忙抬起脸,却因为不够高,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少年掀了掀薄薄的眼皮,漆黑的瞳孔里有不明显的笑意。
旋即, 云熹手中的卷子被陆祉年轻松挑走,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支笔, 稍稍瞥了两眼题后, 直接动手在空白处“唰唰”写下正确的解题步骤。
整个过程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钟。
就很厉害。
除了这个词, 云熹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晚风徐徐吹过时,被数学打击得自信心所剩无几的云熹如捧圣旨般,从陆祉年手上将试卷接了回来。
望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她小心地一个一个辨认, 眼睛几乎都要凑到卷子上去了。
虽然看得费力, 但她能看出来陆祉年给她写的解法详细又明晰, 充分照顾到了她这个数学小白痴的难处。
正对着上边一个写得稍微有些潦草的数字捉摸不定的时候, 她下意识地皱起脸,轻声问了句,“我能问下这……”
这是数字7还是数字9吗?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陆祉年将卷子又扯了回去。
云熹以为他不耐烦,连忙摆手说道,“我绝对没有挑挑剔剔的意思,我只是有点看不清而已……”
她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很快就发现陆祉年根本没有不耐烦,恰相反,他又拿起了方才放在桌上的笔。
陆祉年修长手指停在卷子上,闻言,抬起头觑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是有些看不清。”
然后,他重写了遍。
陆祉年是那种从长相到气场都肆意不羁的人,任谁也不会想到,他还会有这样规规矩矩写字的时候。
云熹屏着呼吸,看得认真。
大概是数学的加成,她潜意识里觉得他从字到人都仿佛会发光。
……
折腾了大概两个小时后,那张卷子的知识点终于全部讲解完毕。
云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笑着跟陆祉年道谢,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又被他给叫住。
“你要继续回去学习?”
云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卷子,想了下回道,“想回去重温遍。”
毕竟,他整整给自己写了两遍的解题思路,要是不认真再学习下,岂不是种辜负。
没成想陆祉年瞥了眼窗外绚烂的夜景后,低声问了句,“确定不劳逸结合下?”
他嗓音舒缓,平白带着蛊惑。
“怎么才算劳逸结合……?”
卷子上的题确实可以隔天再消化,老师有时也说急于求成有时候效果反而不太好。
但云熹没明白陆祉年说这句话的意思,劳是劳了,怎么个逸法呢?
许是她困惑的眼神实在太明显,陆祉年瞥见后,扬眉问道,“出去玩吗?”
云熹:“?”
现在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出去能玩什么,而且他还在闭门思过期间……
纷纷扰扰的念头一股脑地浮现在了云熹心头,明明心里觉得不合时宜,可望向陆祉年的瞬间,她还是犹豫了。
“现在吗,可陆叔叔不是还不准你出去吗?”
陆祉年随意点了个头,起身经过云熹身旁时,伸手轻弹了下她后脑勺,眼尾撩起道,“这么乖啊你。”
“那就……”
陆祉年无所谓地笑了下,眉眼间忽而冒出点痞气,“那就别让他发现。”
云熹:“?”
……
等陆祉年转身往书房最右边的窗户旁走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准备直接翻窗出去。
“诶,你注意安全——”
云熹怕他摔下去,想让他别跳,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窗边上的那道身影就已经姿势轻松地一跃而下。
她几乎是小跑至窗户旁,探头往外看去。
视线里,陆祉年单手撑着地,旋即丝毫不受影响地站了起来。
他没事。
云熹悄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这窗户我都翻过百八十回了,用不着担心。”
从陆祉年记事起,陆云枫就叫他犯事后在书房闭门思过,可小小一个书房,哪能关得住陆小少爷?
只是想起方才在云熹脸上见到的担忧神色,他难得地多解释了句。
云熹“哦”了声,轻声强调道,“那也还是得注意安全。”
夜色里,陆祉年轻扯了扯唇,拍干净手后,仰头看着还停留在窗边的云熹,再度问了遍,“出去玩吗?”
见她犹豫地望着窗台与地面的距离后,陆祉年低笑了声,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下来,我接着你。”
“保证注意你的安全。”他说。
窗户口大开,夜里的风尽数涌了进来,吹起云熹别在脑后的头发,和那颗沉睡在胸腔已久,久到掀不起波澜的心。
她循规蹈矩了十几年,头一回想放纵这么一次。
没再犹豫,她学着陆祉年的样子爬上窗户,俯身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重心不大稳,眼看要摔,可有双手牢牢将她给抱住了。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云熹听见陆祉年嗓子里传来的沉闷笑意,“熹熹老师觉得这安全服务到位吗?”
确认她站稳后,陆祉年转瞬间松开了手,只是唇边笑意未曾消散。
“还,还行吧。”
云熹没敢看他,脸倏然就热得滚烫,她急忙往前走,像是像要逃离什么。
可路灯没能照耀到的地方,藏着个小坎,她没能瞧清,差点就要往前踩去。
就在踩上去的前一秒,手腕被人抓住。
云熹幸运地逃过一劫,耳畔响起身后传来的熟悉嗓音,夹杂着几分无奈笑意,“跑什么,嗯?”
……
半小时后,云熹被陆祉年带到了南川最大的室内溜冰场,望着灯火通明的广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后知后觉地问了句,“就我们两个人出来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