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不敢直视邻居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后,遂匆匆往家里跑去。
邻居大妈在身后一阵鄙夷:“这人怎么这样啊,招呼都不打。”
“她这人就这样,不过他丈夫人挺好的,还是个医生,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读书人。她那儿子就不行了……”
余音消失在唇齿间。
陆时洲就站在不远处,少年一双眼睛冷冽。
邻居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别回头,各回各家。
陆家住的是独栋的小别墅,花园在陆问秋的“精心呵护”下,井井有条,百花齐放。
花香扑鼻,小路铺着细碎的鹅卵石,头顶的细碎的青绿枝叶挡住摄像头。
陆时洲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穿过两道铁门,指纹输入后,方得进入别墅。
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岛台上还有刚切好的西瓜,每一块的大小都如出一辙。
俨然是所有母亲的缩影。
“时洲回来了。”
唇角上扬的幅度恰到好处,好像练习过上万次一般。
“妈妈给你切了水果,你……”
话音未落,楼梯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问秋。”
男人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戴着的黑框眼镜多了几分儒雅和温和。
陆问秋手指一颤,手中的青瓷碗顺势掉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后,陆问秋猛地瞪大眼,女人肩膀颤若羽翼。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不是……”
“我有没有说过,水果要用玻璃碗。”
男人的嗓音依然温柔淳厚,落在陆问秋耳中却宛若魔音。
修长手指轻拂过陆问秋耳边的碎发,露出女人惊恐万分的一张脸。
“刚刚在门口,你是不是看了那个人一眼?”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啊!”
长发忽然被人狠狠拽起,陆问秋瞳孔微缩,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为迅速。
她下意识抱住了脑袋,防止男人下一刻就要拽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可惜男人忽然改了策略,拽着陆问秋的头和自己对视。
“没有什么?是我看错了吗?”
“不,不是。”
“那就是你撒谎了?”男人低低笑了两声。
剩下的回忆被拳打脚踢所填满。
在陆时洲冲过来护着母亲的那一刻,男人的怒火达到顶峰。
拳头不过瘾,取了皮带过来,鞭鞭红痕落在陆时洲和陆问秋身上。
陆时洲被踩在脚下,半张脸贴着地板。
六月的太阳,落在陆时洲眼中,和血无异。
六点起床,六点三十做早餐,六点五十打理花园……
陆问秋的生活都必须照着丈夫给的时间表。
怕邻居起疑,男人会时不时让陆问秋出门,但是不能和人说一句,多看人一眼。
做错哪一条,都会遭受男人一顿毒打。
“问秋,我那么喜欢你,别让我失望。”
“你知道吧,问秋,我有多喜欢你。”
“我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管你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陆时洲对“喜欢”的认知,是沉重而压抑的,是父亲对母亲病态的占有和控制,是缚在自己身体上的枷锁。”
“时洲是我儿子,他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看见了吗时洲,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陆时洲躲过反抗过报警过,可惜男人的伪装能力实在太强。
骗过婚前的陆问秋,骗过邻居同事,骗过民警。
陆时洲好不容易有出门的机会,费尽心思才辗转找到派出所。
结果却被民警拎着送回家。
“现在的小孩真是被宠坏了,家长打一下骂一句就说家暴,我看就是作业太少了。”
“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我刚看那小孩眼睛都红了。”
“能有什么隐情,刚刚他妈不也说了吗,小孩胡闹,她根本就没事。”
民警你一言我一语,离开了别墅。
完全不知他们离开之后,陆时洲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待遇。
一直掌握在手中的猎物突然学会了反抗,男人恼羞成怒。
知道陆时洲在意母亲,故意将所有怒火都宣泄在陆问秋身上。
眼看那一壶开水就要砸向母亲身上,陆时洲顾不上被打得走不动路的双脚,猛地往前一扑。
呲啦──
皮开肉绽,开水混着血腥味,直冲入鼻间。
陆时洲猛地从床上惊起,心跳剧烈跳动。
黑暗中,男人鬓角沁出细细薄汗,后背早就被泅湿。
呼吸声沉重,一下又一下,清楚冲击着耳膜。
“你是我儿子,你身上留着我一半的血,你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陆时洲,有时我都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正常人?是人就会有情绪,可你什么都没有。”
过往男人在自己耳边的低语,以及之前沈明烟对自己的质问,轮番在自己脑海中来回滚动。
头痛欲裂。
气息越发沉重,视野渐渐变得模糊,陆时洲想伸手去找边几上的水杯。
可惜噩梦带来的余震还未消退,手指颤抖,一个不小心,竟将边几上的水杯推翻在地。
清脆的响声和回忆中一模一样。
呼吸骤停,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瞳孔一紧,陆时洲僵硬着脖子,缓缓朝地面望去。
斑驳的碎片隐隐映着窗外的光线,支离破碎,细碎光影构成了梦中男人狰狞的面孔。
直至碎片扎进轻薄的皮肤,血液滚着皮肉,陆时洲的眼睛才慢慢转了转。
重新找回现实的实质感。
手心的刺痛提醒着他如今的所在处,不是梦里那个诡谲的别墅,也不是沈明烟那个充沛着生活热情的小房子。
而是眼前这个冷冷冰冰,没有半点生机的公寓。
刺眼的血液从手心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红色液体刺红了陆时洲双眼。
“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啊。想见她,想随时和她待在一起。看见她和别人站在一起会别扭会心急。”
“她不理自己的时候,会觉得生活瞬间没了色彩,和黑白无异,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正常的占有欲肯定会有啊,要真是一点都不在意,那就不是喜欢了。”
律助的言语犹在耳边,那是他白天对陆时洲问题的回答。
也是陆时洲第一次对“喜欢”二字,有了新的定义注解。
失眠一整夜,幸好第二天早上无事。
陆问秋过来的时候,陆时洲正好洗漱完毕。
“妈妈给你买了豆浆油条,还有红糖糍粑,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一句“小时候”,当即将陆时洲拎回昨晚的噩梦。
陆时洲脸色一僵。
兴许是察觉到自己提及了不该触碰到的事,陆问秋蓦地一噎。
数秒后才缓和过来,脸上的紧张褪去,重新换上一张笑脸。
“晚上有空吗,回家吃饭。”
觑着陆时洲的脸色,陆问秋斟酌道。
“田阿姨那个女儿,你还记得吗?我最近遇见她,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说是刚留学回来,在一所私立高中教书。妈妈今晚请他们一家来家里吃饭,你如果……”
话题越来越偏,不出片刻,陆时洲已然猜出母亲的意图。
“没空。”
豆浆还未拆封,已经放回原位。
陆时洲沉着一张脸。
显而易见,陆问秋刚刚是在帮他安排相亲。
“妈妈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是……前几天我去了趟老沈家。”
陆问秋欲言又止,“烟烟和那孩子感情也挺稳定的,妈妈就想着,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多认识认识一些朋友也好……”
塑料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陆问秋早上带来的早餐皆被陆时洲推到一旁。
很奇怪,明明之前沈明烟提出和自己恋爱,和自己结婚,陆时洲都没有这种感觉。
是用内而外的厌恶、抵触。
他可以谈恋爱,可以结婚,然而这个人,除了沈明烟,不可能是别人。
沈明烟是他唯一的选项。
心口涌出无限的念头。
陆时洲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留下一句“有事先走”,匆匆往屋外走。
他突然很想见到沈明烟。
陆时洲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慌乱和不安。
惶恐的情绪持续占据主导地位,隐约还有几分期盼。
“爱情”对陆时洲而言,向来是未知区域。
所有人都会对未知区域产生好奇,产生向往,产生探索。
陆时洲也不例外。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沈明烟,想要亲自告诉对方……
车子急速奔驰在柏油大道,掠过的树影犹如陆时洲此时的心境。
上天总是眷顾自己的。
车子刚停下,陆时洲就看见沈明烟悠然自得站在小区门口,像是在等什么。
甫一看见陆时洲的身影,沈明烟满脸愕然。
在对方匆匆步伐中,解读出不一样的信息。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两人之间的联系只剩下陆问秋,再想到沈母之前提过陆问秋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去看医生。
沈明烟一惊,脸上变幻好几种表情:“是不是陆姨出什么事了?”
“不是。”
匆忙攥住沈明烟即将离开的身影,陆时洲声音沉了一沉,“她没事。”
沈明烟怔忡:“那你过来是……”
“你之前不是问,我喜欢过你吗?”
墨色眼眸深沉透亮,陆时洲喉结滚了一滚,目光直直落在沈明烟脸上。
“喜欢的。”
“沈明烟,我喜欢你。”
曾经他嗤之以鼻的情感,再次被拾起。
陆时洲一直以为,自己身上留着那人一半的罪恶,不配谈情感,不配喜欢人。
所有对沈明烟情感变化的苗头,都被他强行扼杀。
他不想自己和那个人一样,为了所谓的喜欢,最终剥夺了他人的自由和喜好。
一切一切的占有欲,包括因为沈明烟情绪的波动,都被陆时洲归在不正常的范畴。
他好像拿到了错误的文本,并以此作为范例。
直至昨日律助偶然提起,陆时洲才恍然大悟。
不是所有的占有欲都是不正常,他也可以学,学着像一个普通人去喜欢沈明烟。
迟迟没有动静,僵硬的肩膀动了一动,陆时洲伸手,想要抓紧沈明烟的手腕。
却被对方一手拂开。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陆时洲迟疑:“……嗯。”
沈明烟面色如常:“那现在说完,你可以走了。”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反应。
陆时洲急促出声,表情是难得一见的着急和紧张。
“沈明烟,我……”
“我不喜欢你。”
沈明烟仰起头,一张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分手之后,他们好像一直在角色对换。
以前是沈明烟喜欢陆时洲,现在反过来。
“我不喜欢你。”
沈明烟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对我都没有意义了。”
“那谁对你有意义?”
心口一急。
陆时洲忽然想起了之前陆问秋提到的沈明烟和裴旭的关系。
下颌紧绷,陆时洲一字一顿:“是那个姓裴的?”
“是谁都和你无关。”
手腕再次被陆时洲抓住,沈明烟挣脱不开,只能扬头瞪着人。
瞳孔骤紧,陆时洲紧绷的情绪在见到从小区走出的裴旭时,彻底土崩瓦解。
宽松的家居服,松软的棉拖,乱糟糟的头发。
裴旭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他刚从家里出来的现实。
心跳慢了半拍,某个可怕恐怖的猜想突然在自己脑中掠过。
陆时洲低下头,瞳孔在难以置信情绪的渲染下,缓缓变大。
“……你们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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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晚感觉写得不好,今天又重新写了一版。
勉强算双更啦,补昨天的更新,虽然也没什么人看TT感谢在2022-06-29 21:54:55~2022-07-01 18: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想去流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震惊和茫然瞬间填满陆时洲的眼眸。
他缓缓睁大了眼, 急促跳动的心脏好似在这一刻停止了工作。
急速运作的冷风在耳边呼啸。卷起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陆时洲的声线是少见的紧张。
猝不及防的提问促使沈明烟思绪断开两三秒。
顺着陆时洲的视线往后望,却是刚睡醒不久,身着慵懒舒适睡衣的裴旭。
仅一秒, 沈明烟便猜到陆时洲误会的来源。
她缓慢眨动眼睛。
手腕实时传来的触感提醒着她现下的情形。
沈明烟不满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