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阿姨吗？我是小温啦，你那儿还有位子吗？”
“对，我带朋友一起，两个人。”
“那行啊，给我留着位，我大概......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
昨晚得知林姨的消息，彻夜未眠开车来到宛城，在清晨见到林姨后被泼水......程渐琛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而此时此刻，车窗外微湿的晚风拂面，清悦的声音绕耳，他终于得以放松，渐渐沉入睡梦中。
听见身侧的人呼吸渐沉，温予糯将车速放缓，把车窗关上并调整了车里的温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宛城有名的风景区。
地面上沙石增多，车子不免颠簸，程渐琛本就是浅眠，故而立刻转醒。一个漂亮的转弯后，温予糯利落地把车子倒进车位。
“你醒了？”
程渐琛的眉眼间还泛着浅浅的困倦，嗓音亦有点哑，“......这里是？”
温予糯解开安全带，示意程渐琛推门下车。
暮色降临，天空之余一点白，两人迎着凉爽的海风而走，看见沙滩上仍有许多嬉戏打闹的人。
“暮海景区，宛城吃海鲜的胜地~”
温予糯边走边给他介绍，“这里的海鲜从捕捞到上桌，不过个把时辰，是真正的原汁原味。”
每回赵萌萌她们几个来宛城找她玩时，她都会带她们到这里来吃海鲜。几次下来，和老板娘吴阿姨自然相熟了。
“小温来啦！”
还没等他们走近，一个微胖的阿姨早就笑容满面地向他们招手打招呼。温予糯也向她挥挥手，随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吴阿姨，好久不见，你这里生意还是这么好呀！”
“混口饭吃而已，”吴阿姨嘿嘿一笑，招呼他们坐下，“给你留了离海最近的位置。”
温予糯弯唇：“谢谢阿姨，我刚刚点的那些海鲜，都上来吧。还有，加两瓶北冰洋。”
吴阿姨应声，乐呵呵地去拿菜。不一会儿，满满一桌海鲜上齐了，除了两瓶开了盖的北冰洋，吴阿姨还很了解地给她拿了个装满冰块的杯子。
椒盐虾、葱油蟹、盐水海螺、十三香小龙虾、生腌杂鲜......伴随咕咚咕咚的气泡声，便构成了生动热烈的夏日夜晚。
温予糯喝了一大口北冰洋，又把餐盘往程渐琛面前推了推，“快尝尝，很好吃的。很多游客来宛城就是为了这一口。”
程渐琛失笑，慵懒道：“痛风套餐？”
“......”
温予糯撇撇嘴，对程渐琛的嘴欠已经见怪不怪了。许是海风壮人胆，加上夜色笼罩，她懒得再婉转，直接刺回去：“怎么，不敢吃？”
男人，最禁不得激。
话音刚落，程渐琛双眼微眯，随即悠悠地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慢条斯理地剥虾。见状，温予糯轻笑，也挑了只肥肥的蟹开始剥。
两人面前的蟹壳虾壳越堆越多，只是程渐琛手里的虾肉几乎有一半都默默放进了温予糯的碗里。温予糯本没注意，直到肚子越来越撑，才察觉到不对劲。
“你别给我了，”
她皱眉，一本正经地摆出一个尔康手，“小龙虾不是自己剥，就没有灵魂了。”
程渐琛：......
好一个直女发言。
吃完海鲜，两人坐在椅子上面朝大海，吹吹夏风。每逢夏季，住在风景区不远处的人们在晚饭后都会带着孩子们到海边散步。
因此当几个小孩子在他们不远处玩闹时，温予糯也没过多在意。直到一个小孩突然被推到在地，嚎啕的哭声传来，她才脸色微变，起身走过去。
两个人都是长腿，步子也快，走近些便看见几个孩童攥着细沙朝地上的孩子扔去——
“我妈妈说了，你爸爸是小偷，已经被关起来了。”
“嗯！我们不要和你玩！”
“你爸爸是坏人，你也是坏人！”
“......”
倒地的孩子听到这些话，犹如困顿的小兽，他低呜几声，想要站起来：“你们乱说！我爸爸才不是小偷！”
可还没站稳，又被几个人推到。温予糯心口一紧，赶忙出声制止：“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毕竟只是孩子，见大人过来，立马就跑开了。温予糯蹲下身把孩子扶起来，然后拿出湿纸巾给他擦一擦泪涔涔的小脸蛋和沾了泥沙的胳膊。
“你妈妈在哪儿呀？”她问。
小孩子一个人不可能跑到这海边来，家长一定在附近。见小男孩沉默不言，温予糯站起来四处张望。不到五分钟，一个系着腰包的女人匆忙跑来，看打扮应该是过来摆夜摊的。
“小亮，你怎么又乱跑！”
女人着急坏了，面色更是沉重，语气中透着难掩的疲惫：“妈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呜呜呜——”
小男孩被妈妈一吼，心中的委屈尽数显露，“妈妈，他们、他们说爸爸是小偷......你说，爸爸不是对不对，不是对不对？”
听见男孩的话，女人先是一愣，很快双眼泛起水光，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却说不出儿子期待的话。重重合了合眼，她轻声开口：“跟妈妈回去吧。”
然后，她站起来牵着小男孩的小手，朝温予糯露了个笑，“谢谢。”
温予糯摇摇头：“不客气。”
母子俩的背影渐远，温予糯心中情绪复杂，刚刚女人的反应已是说明了一切，那几个小男孩说的话大概是真的。
“你说，那个小孩以后会长成什么样？”
清冽的声线随着海风传到她的耳畔，她偏过头，对上程渐琛黯淡的目光。心下微沉，她敏锐地感受到他眼神里的悲戚。
嘴唇微张，她想回答他的问题，却无法组织好语言。好在这时，手机震了震，一条消息进来。她顺势移开视线，看向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居然是叶岚发来的消息。
温予糯点开一看，面露诧异，不等多想，她转过头问：“你的手机关机了？”
程渐琛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
难怪今天没见他看过一眼手机，堂堂上市公司大老板，说关机就关机，也真够任性的。温予糯又看了眼叶岚的消息，想必唐特助已经把程渐琛亲近的朋友都寻了个遍，否则叶岚怎会找到她的头上。
“唐特助好像有急事找你，你要不开机看看？”
程渐琛远眺着浓黑的海面，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很快，震动的感觉从掌心传来，一条条消息汹涌而至，他点开来看，挑重点回复了几条，又把屏幕摁灭。
然而没过几秒钟，手机又震了起来，他瞥了一眼，依旧是熟悉的号码。
温予糯以为程渐琛要接电话，想着走开些，给他留出私人空间。可还没迈开步子，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
然而程渐琛没有看向她，只是单手握着她，腾出一只手接起电话。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却不重，若她想挣开应该能立刻挣开。
可是，温予糯没有动。
夜风徐徐，将程渐琛的声音吹得很淡，温予糯只听见他极轻地唤了声“妈”，而后便再没开口说话。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含糊不清，她只听见了隐约的啜泣声......
不多时，程渐琛什么也没说，便挂断了电话。
“抱歉。”
他松开了扣在她手腕上的手，转身直直凝着她的眼睛，“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偷的儿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温予糯从来不觉得程渐琛是一个偏执的人，可是对于这个话题，他似乎格外执着。静默半息，她抿了抿唇，理性地分析：“很多事是没有固定答案的。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管他的父母什么怎么样的人，都不该以此来定义一个人。”
四目相对，洁白的月光照在两个人的脸颊上，朦胧一片。程渐琛笑了笑，温予糯正要松口气，却听见他把问题加深、变得更为尖锐：“那如果他的父亲不止是小偷，还是抢劫犯、杀人犯呢？”
温予糯眼眸震荡，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网络发达，各种社会新闻能够第一时间展露在民众眼前。对于一些违法犯罪的人，媒体、网友自是口诛笔伐，有时候激动的网友亦会在不冷静的状态下或无意或故意地扒出罪犯的家人。
法治社会，没有连坐一说。可人毕竟是感性动物，若说完全将罪犯和他们的家人剥离而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温予糯可以理性地看待刚刚的那个小男孩，可如果他的父亲所犯的罪责更大或更残忍......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那样理性。
毕竟有些社会事件实在太过残忍，她不会像愤怒地网友那样扒人资料，肆意谩骂他们的家人。除此之外，她便没有再深想过。
而程渐琛对这个小插曲显然投射了太多的情绪，温予糯不自觉地陷入猜测——
他的反应那么大，莫不是经历差不多的事？
可程氏集团的创始人，程渐琛的父亲，是业内有名的儒商。难不成豪门之中，有外人不得而知的秘辛？
见眼前的人眉头揪起，一脸困惑的神情。程渐琛漆眸微动，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他压下胸腔内深浓的情绪，换上往日的轻笑，“别多想。”
虽然程渐琛这么说，可温予糯还是能感觉到他整个人被郁沉包裹着。
天色渐晚，两个默契地往停车场走。上车后，温予糯想起唐特助找了他一整天，便问：“你今晚就回宁城吗？”
“累了，明早再走。”
程渐琛握着方向盘，淡淡道，“你家附近有什么酒店？”
“......我家在郊区，没什么星级酒店，五星级酒店在市中心那边。”
顿了顿，温予糯继续道，“不过如果你想住有特色的，我家附近倒是有几家环境卫生都不错的民宿，一会儿我指给你看。”
以前赵萌萌几个人过来，晚上便是住在她家附近的民宿里。民宿布置地极具海边特色，且环境清幽，里面的日用品、贴身衣物都可按需购买。虽然比不上五星级酒店，但住着也是舒适的。
宛城人的生活节奏慢，到了夜晚道路上的人便不多了。一路静谧无言，直到车子在温予糯家门口停下。
“那我先回家了，你......慢点开车。”
说完，温予糯解开安全带，开车门一只脚踏在地上。
“温予糯，”
身后的人忽地开口叫住她，温予糯倏然回眸，听见程渐琛一字一顿道，“今天谢谢你。”
闻言，她笑着点点头，然后下了车。在关上车门前，她温声开口道别：“程渐琛，其实......宛城挺好的，欢迎你常来玩儿。”
——虽然不知道清晨的事是因为什么，但也希望你不被阴霾所困。
“滴——”
民宿顶楼的客房门打开，程渐琛大步迈入，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果香。打开房里的灯，看清房中整洁温馨的布置，他随手把手机丢到床上，拿了瓶房里的纯净水走向阳台。
六月蝉鸣阵阵，果香环绕。
他坐在休闲阳台的沙发上，将手里的可达鸭放在矮桌上，摁下开关。脖颈处传来阵阵痒意，红疹一颗颗冒出头来......
程渐琛清楚，自己虽只是轻微的海鲜过敏体质，只要不多食，就不会有事。但，或许是海风太过醉人，亦或是，宛城的海鲜太过美味。
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一切。
从凌晨抵达宛城的那刻起，他就不喜欢这里带着潮气的风。再加上那盆从头浇下的冷水，让他对这座城市难有好印象。
他讨厌湿漉漉的感觉。
可此刻，程渐琛却静静坐着，任由微湿的夏风吹拂脸颊。加上从可达鸭音乐盒里传来的广场舞的乐声，他渐渐忘记了皮肤上愈发严重的红疹，以及那些在这座小城中发生的不愉快。
夜空迷人，他仰首而望，眼里的光芒重聚，隐隐露出几许笑意。
作者有话说：
你完啦，你坠入爱河啦！！！[狗头叼玫瑰]
第16章
回到家里, 周静果然悠哉悠哉地坐在客厅看电视剧。见温予糯进门，周静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正想一个个问，可看着女儿困倦的眉眼, 又望了眼墙上的挂钟，终是什么也没问。只开口催促女儿早点洗漱睡觉去。
——反正明天还有大半天的时间。
温予糯原本确实很困, 可泡了个热水澡、吹干长发后, 精神却莫名地好了起来。于是，她捏着手机靠着软软的床被, 看似在刷新闻, 实际在发呆。
思绪没由来地就回忆起刚刚在海边的画面, 以及程渐琛身上的低沉压抑。
没过多久，神游天外的思绪被轻轻的叩门声扯回。温予糯弯唇，凭着叩门的节奏和声量便能判断出门外是老妈还是老爸。她低声说了个进字, 奶白色的门被缓缓推开，两只透明的红酒杯先印入眼帘，随后才是老爸温严的脸。
“还没睡吧？”
温予糯关上手机, “没呢, 还不困。”
温严这才笑着把藏在背后的红酒拎到身前，笑道：“那陪老爸喝一杯？”
温予糯点点头，下床顺带拿了个蚊香液，“好啊。”
作为高中物理老师，温严平日里几乎不沾酒，只有温予糯知道, 爸爸其实很喜欢喝红酒。虽然没什么酒瘾, 但每逢周末和节假日, 温严都会小喝一杯。
父女俩拿了软椅坐到了阳台, 温严把红酒倒上, 两人极为默契地轻晃红酒杯。
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浓郁的果香，温予糯轻抿一口，转眸问：“爸，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那肯定顺利啊。”
“哦？”
温予糯笑了笑，“看来最近的月考拿下年级最高分的次数要比徐叔叔多哦。”
提起这事儿，温严就来气。想他和徐默两个老同学，毕业后同在一中教物理，从年轻时比到现在，温严都赢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