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霜撇撇嘴,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她意料,总要看看沈侓川的看法,才能如何对沈老爷子嘛。
她头抵门板,不安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笑?”
“什么时候?”
“就,”鹿霜支吾想了会,求救般坦白,“反正,一般这种时候的见面,长辈可能会拿出五百万支票,让我离开你。”
男人尤似被她的想法取悦到了,语气不明反问:“我就值五百万?”
“啊?”鹿霜摸摸近乎滴血的耳垂,脚尖点点地砖,“正经点。待会我,接,还是不接啊?”
沈侓川好整以暇,“你这么聪明,选什么我都不会失望。”
“真的?”
“嗯。”
鹿霜从洗手间出来,中年男人就在走廊尽头等着她。
两人来到书房门口,男人适时停步,替她打开房门。
“请见。”
书房里静谧无声,鹿霜进去看到沈老爷子正凝视着书桌上那颗浮雕地球仪。她在沙发前站定,稍稍倾身。
“沈爷爷。”
沈兆封面色发黄,看人时,皮褶上的老年斑簇拢又张开,不自觉抽搐了下。两人无声对视一眼,沈兆封发现她手上的戒指,他缓缓开口:
“鹿小姐今年才二十一吧?”
“是。”
“年轻有为啊,”沈兆封敲打着电动轮椅的扶手,上下将她仔细打量,平声说,“趁着年轻,多陪阿七几年。多学学你母亲,她这个人也算是听话。”
鹿霜眉宇轻蹙,不解看他,“我不太明白沈爷爷的意思。”
沈兆封喝了口茶,缓声说:“阿七下月和夏家的千金订婚,我也不当棒打鸳鸯的恶人。你是个聪明孩子,什么对你有利,想必你应该能分清楚。”
鹿霜顷刻间觉得荒谬,比五百万分手费而言,沈老爷子这招她还真没想到。
竟然是让她安稳做小三,捞几口年轻饭当养老金再滚蛋?!
她一时都没准备如何接下面的剧本,任凭本心浅声说:“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从没打算插足别人的感情或者婚姻。准确点来讲,我最厌恶这种关系。”
沈兆封不由多看她一眼,像这样口口声声说不要钱的女孩,最后都会为了钱离开。这种浅薄的自尊,一文不值。
他放下茶杯,了然呵笑,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不要,沈兆封很快便失去谈和的兴趣,冷起脸来。
“鹿小姐或许不了解我沈家的家风,原是看你是个聪明孩子,又是阿七一心护着的人,才对你格外优待。如果鹿小姐不太同意,为了阿七,我也要一意孤行,做这个恶人。”
鹿霜此刻确信沈士杭的翻脸无情,绝对遗传了沈老爷子,两人的做事手段真是如出一辙。
她攥紧拳心,稳住身形,力求声线不发颤,“我和阿七真心相爱,请您不要随意侮辱我们的感情。”
沈兆封看着眼前为爱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恍惚之下走神。许是年纪上来了,容易回想起年轻时候。他也懒与这些年轻气盛目光短浅的姑娘多言,沉沉合起眼。
“鹿小姐能这样赤诚勇敢,沈某人很佩服。你身无长物,无牵无挂,自然能洒脱瞎闹。阿七不一样,好不容易到今天这个位置,孰重孰轻,他应该比你明白。”
多选题霎时成了单项选择题,谁更重要不言而喻。
鹿霜抿直唇线,逞强道:“我相信阿七。”
沈兆封眼角抽了抽,正待说话,外头响起叩门声。不一会儿,沈侓川便遥遥进门。鹿霜同他隔着沙发相望,触到他深邃的眸光,鼻尖莫名泛酸。
沈侓川唇角挂着浅笑,自然牵住鹿霜的手,“和爷爷聊什么,这么久也不回个电话?”
鹿霜掩下长睫,悄悄攥住他的手指。
沈兆封看沈侓川护人都护到这儿来了,不悦道:“怎么,连爷爷也不放心?”
沈侓川按按小狐狸的后脑,淡声说:“她胆子小,要是惹爷爷不高兴,我替她给爷爷道歉。”
“行了,”沈兆封不欲多在这浪费时间,“带你的人回去吧。”
“我下次再来看爷爷。”
沈侓川拍拍鹿霜的脑袋,鹿霜浅声说:“沈爷爷再见。”
两人坐回车里,沈侓川将车驶离沈宅,余光觑到副驾驶上的人低着头,跟失去阳光恹恹垂着花盘的向日葵一样。手上一转,车子停到路边。
鹿霜茫然环顾,“怎么不走了?”
沈侓川手指敲敲方向盘,淡声问:“没收五百万?”
“哪有五百万。”鹿霜嘟囔一句,继而严肃神色直视他,问:“你,是不是要和夏乔澜订婚?”
沈侓川静静回视,“是。”
鹿霜心头堵塞,面上不显,“我不做第三者,你知道的。”
车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恍若是某种不知名的泥沼,憋得人喘不上气。鹿霜得到确定答案,转开脸,目光怔怔望着前方。
沈侓川重新启动车子,驶动前忽而问:“你怎么拒绝爷爷的?”
她笑眼看着沈侓川,脸上重现两人初识时,矫饰过的动人神态,眉眼又是恰到好处的虚浮假象。
“我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爷爷好像信了,让我在你身上捞点钱再滚蛋。”
沈侓川的语气云淡风轻,“果然没看错你。”
什么是“没看错你”?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鹿霜舌尖泛苦,心里一揪一揪有点莫名得疼。原来投入感情后,再听他说这种话,会难受成这样。
她故作惋惜,侧过脸,“五百万没有了,阿七,你得赔我。”
沈侓川浅声问:“这点钱就能把你收买?”
“当然不能,你可比五百万要金贵呢。”
鹿霜含糊应对过去,两人也不再提一个月后的订婚。
鹿霜合握双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钻石戒面。她已经默认这场合作在一个月后就会终止,坐在车里的心境忽明忽暗。
沈侓川下午还有事,将她送到楼下调转车头回公司。
鹿霜在书房坐了会,把未完成的画立在墙边。心里有点可惜,有点不舍,还有很多很多无法名状的失落和不甘。
孙教授说得真对,情感是最不可控的。
鹿霜整理了下思绪,摘下戒指,打车前往郊区的女子监狱。
不过一月多的时间,苏月仿佛被人用磨砂纸狠狠剐蹭过,脸色黯淡无光,眼里储满死水。
“你来这儿想炫耀什么?看我这个当妈的,有多失败?”
鹿霜屏声静气,视线划过她消瘦的脸颊,“我来和你道别。”
苏月坐直身体,讥笑着挖挖耳朵,“我没听错吧,啧啧,鹿霜,我真是白教你这么久。跟着沈侓川才多久,现在就要被抛弃,你可真差劲。”
鹿霜不理会她的讥讽,握着听筒轻声开口:“您还不知道吧,当年那起车祸,已经翻案了。警方证实程慕才是致使田微死亡的罪魁祸首,听到这个,您开心吗?”
“鹿霜!”苏月咬牙瞪她,压低声音说,“是你害我入狱的,我们俩这辈子都没完!”
“妈,”鹿霜凑近透明隔档,“小时候您总把我关在画室,我不低头,就没饭吃没水喝。初中就给我下药,把我送到程慕车里。你这么对我,我至少还给您留了条活路。如果不是爸爸到最后都还叫着你的名字,我一定会把你送下去,给爸爸谢罪。”
“我有什么罪?!”苏月哑声吼道,“要不是我,云梦镇那堆人的债,你还得清吗?你把裴倾害成这样,你怎么不下地狱去给他谢罪呢?”
鹿霜眼皮颤动,不去理会她的疯言疯语,“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出狱后会有人交给你。以后你是死是活,和我无关。”
“现在来装好人了?”苏月厉声叫起来,一旁的狱警立即上前拉住她,“你这辈子都欠我的,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你等着,我出去后一定还要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拆你的骨!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鹿霜,你这辈子都不配过好!你!”
苏月的声音渐行渐远,徒留一丝余音回荡在屋里。
鹿霜走出监狱,烈日灼人,她抬手遮在额上,身形虚虚晃动了下。被自己的亲妈这样诅咒,她习以为常自嘲笑笑。
下午顺路到学校取积压的快递,抱着几个纸箱直接在宿舍里拆完,隔壁宿舍的同学突然探头喜道:“正想找你呢。”
鹿霜清出个椅子给她,“什么事啊?”
同学坐在对面,把手里的表格拿出来,“我想出国交换,听班长说你之前去这所学校做过巡展,想问你去那边要注意什么?作品是不是多点比较好?我们雕塑系最近忙得跟狗一样,搞不好要熬大夜。”
鹿霜接过表格,孙教授似乎提过一嘴,她当时忙着记录灵感,忽略掉了。
出国啊。
鹿霜看着表格的提交时间,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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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田微车祸后, 鹿霜不再深交任何朋友。同所有人保持着平和友好,实则生疏的关系。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不会伤害别人。
她内心有道隐形的阀门, 清醒把控着情感上的风向。也无比清晰, 一旦涉及到未来, 她和沈侓川往往只会存在一个结局。
沈侓川默认了她的想法, 这大概算是是两个人的默契。
鹿霜下载完表格, 填好后发到孙教授邮箱。
沈侓川那边似更为平淡,傍晚接她到四合院吃饭。吃完饭, 沈侓川被人叫走。她绕到人工湖对面, 坐在秋千上支腿轻晃。
冷不丁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她回神转头扫视一圈, 恰好看见另一侧的沈侓川从檐廊走来。两人临水而立,鹿霜躬身往里扔了块小石子,碧绿的水波一层层荡漾开。
沈侓川靠近她身侧,指腹蹭着她的指背, “怎么取下来了?”
“太夸张了, 怕被抢。”她笑眼弯弯,“要是弄丢了, 我可赔不起。”
“送你了, 就是你的。”他淡声说。
鹿霜轻耸肩, 发现他若有似无地往旁侧投过一眼,顺势问:“看什么呢?”
沈侓川提唇, 倏尔抬手抚了下她的左腮, “沾到花粉了。”
“嗯?”鹿霜故意在他胸前蹭了蹭, 鬓发凌乱, 扬起笑脸,“这样不就好了?”
他嗤笑一声,神色浅浅,“奶奶身体不太好,今天要留一晚。”
“好。”
两人的卧室在院子靠里边,鹿霜洗澡后,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趿拉一双拖鞋到走到院子里。
穿过斜侧的月亮门,一点细微的敲打声自屋里传出。鹿霜本想返身换个地方,敲打声瞬息止住,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框里。
“裴倾哥哥?”她目露欣然,“你在这?”
裴倾含笑看她,打出手语:【是,为这家老夫人做点东西。】
鹿霜垫脚,佯做查看里头有什么重大机密。裴倾见状摇摇头,她了然笑说:“逗你的,我不会看的。”
裴倾静默半晌,手指顿顿:【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鹿霜嘴角一僵,含糊说:“嗯,临时有事。”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她一眼觑到裴倾手指上的划痕,拢紧眉毛抬起他的手腕。
“药备了吗?快去拿,”怕他推脱,鹿霜连忙加上一句,“你不去,我可就去了哦。”
裴倾温和弯起唇,去房里拎了个白色医药箱出来。鹿霜找到药膏和棉签,轻柔给他上药。
鹿霜对着他不由絮叨起来,“这药都没动过,是不是平时受伤,随便应付一下就完了?”
裴倾苦于一双会说话的手,凭她掌控,现在辩解无门,只能顶着无奈的笑由她支配。
涂药结束,鹿霜扣好医药箱,抬头看裴倾眉目温柔盯着自己,愣了愣,问:“手不舒服么?”
他摇摇头,迟疑片刻,手上动了动:【他是你男朋友吗?】
两道目光聚在一起,鹿霜避无可避。对着从小宠着自己的大哥哥,她无法像对着别人一样说谎。
“不是,我们算是各取所需。不过,”她眼见裴倾神色微变,心虚说,“过不了多久,就不是了。”
她说得隐晦,裴倾却能前后立即想通。温和的眉眼黯淡几秒,溢满疼惜和不可名状的情感,再抬眼时多了分坚定。
【好好保护自己。】
“我当然会保护好自己,”鹿霜唯恐他生气,有些憨态地捧着下巴粗声表示,“我可是咱们镇上的小霸王呢,谁都不敢欺负我的!”
裴倾举手似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在毫厘之时,手指一蜷,转到她发顶,取下一朵白色小花。
鹿霜和他在一起,总是分外放松,此时也不例外,自然甩下拖鞋,盘腿歪在一边。有些日子没见裴倾,她格外珍惜这点相处的时间。
乏匮的生活讲不出什么有趣的内容,鹿霜便鼓捣他“讲”。裴倾很有耐心,说小敏参加完成人自考,现在正打算考药剂师证。没了木艺店,她还能去药店上班。
两人之间不靠语言,仅凭着手肢体和眼神,便能顺畅交流。
裴倾视线透过她的肩头穿过去,手上一滞。鹿霜想到什么,穿好拖鞋再回身,脸上不再有方才的懒散和随意。
放眼望去,果然看到月亮门下的沈侓川。
她率先开口,“阿七,我居然在你家碰到了位熟人。”
“是吗?”沈侓川深深看她一眼,朝裴倾问:“裴先生这段时间住得还习惯?”
裴倾点点头,脸上笑容柔和,不带一丝距离感。
沈侓川神情浅淡,对二人关系没表露出任何一丝兴趣,简单几句后要走,对鹿霜说:“不打扰你们,我先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