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霜极度恋旧,只要那份旧物代表着美好和快乐,就能始终如一的选择它。
不过,在这味道之上,似乎还染了些其它气息。
沈侓川眼前闪过裴倾自然亲昵的举动,下颌微微仰起,绷出一弧流畅的线条。
小狐狸舍弃他的烙印,归于山林,本该是自由的。
但真到这一刻,目睹小狐狸靠近其它东西,沉寂已久的巨兽敏锐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恍惚间有要噬人的冲动。
沈侓川垂下浓密的睫羽,眸底的戾气稍纵即逝。
中午,小敏吃了护工端来的清淡汤水,要陪孩子休息,让鹿霜和裴倾一起去外头吃饭。
两人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川菜馆,裴倾贴心给她点了辣子鸡和水煮鱼。等菜的间隙,鹿霜把小宝宝的图片,加上一些可爱的贴纸,发在朋友圈。顺便和裴倾分享小宝宝的好玩瞬间。
裴倾为配合她的角度,向里探了半边身体,两人并头挨在一起,看着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无人看到窗外一台卡宴一闪而过。
温馨第一个给她发的图点赞,马上让她今晚出去聚一聚。鹿霜回复完消息,喝了小半杯水,对裴倾说:“养孩子真难,我以前还是想得太轻松了。”
裴倾重新为她倒上茶水。
【我以后也会时常来看她。】
鹿霜立刻想到他对小孩子特殊的魅力,感慨道:“我小时候见到你也不会哭,小囡囡也一样。好神奇,这算是隐藏技能吗?”
裴倾失笑,帮着服务员把菜摆好,意有所指:【因为你和她都是小囡囡。】
云梦镇上,一起长大的夫妻,男的也会叫女的囡囡,意味着从小到大的守护。
圣诞节后,裴倾仍旧和以前一样同她聊些生活小事,完全不给她任何负担。鹿霜和他在一起觉得舒服,不用猜来猜去,不用小心维护。鹿霜脸上刷地一红,裴倾如此温和的人能直白撩她,效果确实很猛。
一顿饭毕,裴倾拦下一辆车,替她拉开车门。
鹿霜降下车窗,昂首盈盈笑对他:“以后,我也不会再把你当哥哥了。”
趁他愣神的功夫,鹿霜让司机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裴倾面露笑意,盯着出租车驶远。
叮咚,手机响起。
裴倾:【鹿霜,我喜欢你。】
鹿霜眼一热,将视线移到车窗外。
她会喜欢上裴倾的,一定可以。
温馨发的地址,不是常去的私域,而是她和周砺的婚房。今日是温馨的生日,来了不少好友。
鹿霜甫一进门已是迟到,被罚了一杯酒。温馨拎着酒杯,搂着她的脖子,带她在人群里挤了个座儿。
一屋子人各自组局,没半点束缚客气。鹿霜把礼物给她,惬意靠着沙发腿,“生日快乐啊,温馨。”
温馨鬼灵精似地贴到她肩旁,暗戳戳问:“说说,国外有没有让你想睡的人?”
鹿霜清咳几声,摇摇手,“没时间想这些。”
“哦,”温馨曲起小腿,意有所指说,“七哥现在可还是单身哦,你俩就没复合的打算?”
“不会复合了,”鹿霜肯定道,“我现在有男朋友。”
“真的?果然没看错你,”温馨比她还要兴奋,“有时间带出来一起玩。”
鹿霜应声说好,和温馨碰了一杯。周砺算很没眼力劲儿,大喇喇横到温馨左侧,故意拧了一把她的耳朵。
温馨哼了声,拨开他的手,下巴一抬,对鹿霜说去拿吃的,起身拍屁股跑了。
鹿霜取笑问:“吵架了?”
“嗨,我俩的必备节目,”周砺随意耸肩,“怎么,这么快就有新男朋友了,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鹿霜点头,吐出两个字,“裴倾。”
周砺欲言又止,杯子端起来,又放下去,“行吧,你自己过得开心就行。”
“你们呢,还好吗?”
“挺好呀,没事就和她吵吵架,”周砺掩下打探的神色,佯装随意说,“去年圣诞你见过七哥没有?”
鹿霜:“我和他哪有机会见面。”
周砺双手撑在茶几上,轻声说:“沈老夫人就那时候去世的,圣诞那天,我没找着七哥的人,还以为,他找你去了。”
那位精致寡言的老太太去世了?鹿霜眼眸略暗。
周砺自顾自说:“算起来,沈老太太是唯一帮过七哥的人。”
有人更换了歌单,环绕音响流淌着一首陌生的西班牙语歌,听得人凭空有些心堵。温馨叫着干嘛听这个,来个喜庆点的。那人立刻蹦跶过去,换了《好日子》。
鹿霜一闪神,不再接他的话头。周砺挠挠头发,胳膊一紧,温馨横眉瞪着他,将他拉到卧室,带着薄怒问:“你干嘛一直和鹿霜说七哥的事?”
“有什么不能说?我还能和你说我和七哥的事呢!”
“少贫嘴,”温馨揪住他的领带,“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七哥想干嘛?强取豪夺,想拆人家正牌CP?”
“胡说八道,”周砺啧了声,“七哥要真想把鹿霜抢回来,还用得着借我的口,到鹿霜这儿卖惨?再说了,”他抓住温馨的手,贴到脸颊上,“你觉得七哥是会被情所困的人?”
温馨乜他一眼,“怎么可能,我就没见过比七哥还要冷酷无情的男人。”
“对呀,”周砺讪笑,“所以呢,藕断丝连,恋恋不忘这种事,发生在谁那儿都有可能,独独不可能发生在七哥身上。”
生日小聚玩到凌晨两点,大伙喝得酩酊大醉,在各处歪七扭八窝成一团。鹿霜揉着惺忪醉眼,扶着桌沿起身去洗手间。
很好,浴缸和马桶上都有人占领。
这么一闹,醉意减了几分。打开手机一瞧,有几条裴倾的未读信息,最近一条就在刚刚。
她打了行字发过去,对面很快回复:【我来接你。】
鹿霜看着这儿横七竖八的人,满地玻璃纸屑和瓶子,给裴倾发了定位。
她在楼下醒了会酒,蹲在地上迷迷糊糊瞧着前方忽闪忽闪的火星。
是萤火虫吗?鹿霜蹙起眉头,晃着身子站起来,正要过去一探究竟,一束车灯远远射到脚下。呼啦一声,车子停到路边,裴倾下车接过她的包,一手托住她的肘弯。
鹿霜口齿不清说:“我酒都醒得差不多了,真没事。”
【好,是我不放心你,上车。】
鹿霜虎着脸瞪他,“不信?那我们比赛跑步,看谁能第一个跑回家。”
裴倾牵过她的手,单手示意:【不跑步,我们有飞船。】
“飞船?”鹿霜歪着脑袋,水零零的眸子氤氲着勾人的波光。
裴倾喉结滚了滚,像哄小孩一样把她骗上车,拍拍座椅,示意司机开车。
红白相间的出租车方一驶出,后方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开动,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追寻猎物的踪迹。
醉酒后的鹿霜介于半梦半醒间,知道身边的人是裴倾,大着舌头也要和他聊童年的趣事。下车后,裴倾送她进小区,搭电梯上了十楼,指指锁眼的位置。
鹿霜垂着脑袋,似快要睡着,打了个呵欠将门锁解开。
她闹够了,沾枕便睡。裴倾替她掖好被子,去厨房用锅装了米和水,把煮粥时间定在三小时后。
做完这些,他望了眼鹿霜,随后关门下楼。走出楼栋大门,角落停着的黑色车身晃过一张虚白的脸。
沈侓川没下车,裴倾隔着车前玻璃同他静静对视。倏尔,车灯亮起,沈侓川踩下油门,驶离小区。
第42章
办公室里沉寂了许久, 满屋子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袁宇。袁宇更是莫名,他难道和大家伙不是一样,完全不知道大老板怎么突然不说话?
这次董事会议事关沈氏新产业, 非常重要。沈侓川听完几个提案后, 便完全不发一言。眉宇间如染了寒霜, 谁也不敢虎着胆子去问。
会议一结束, 大伙纷纷如解禁的鱼游到外间, 大口呼气。
袁宇随沈侓川回到办公室,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签字。沈侓川扫了一眼, 掀眸睨他。袁宇赶紧解释说:“文件律师刚递来的, 老夫人特地叮嘱过这部分财产要在她过世半年后, 才能赠予裴倾先生。事先, 也交代过张律师不许声张这件事。”
沈侓川垂眼签了字,倏尔问:“裴倾目前在林老爷子那儿?”
“是。”
沈侓川指尖敲了敲,语意不明说;“苏家奶奶不是也好这个么,帮他再找点活。”
袁宇心下吃惊, 面上没敢表露, “好,我让人去联系。”
“另外, ”沈侓川目光浅浅, “去谈她隔壁那栋别墅, 尽快买下来。”
这个“她”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袁宇不由咋舌, 不是说好不插手鹿小姐的生活, 这是?
“这周五给您答复。”
“麦洛欧卖画太慢了点, 找人, ”沈侓川揉揉眉心,倏尔烦躁地丢开钢笔,“算了,你先出去吧。”
袁宇敛神,拿着文件走出办公室。
沈侓川将笔放回抽屉,余光睇到抽屉底下的糖盒。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鹿霜和裴倾相携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
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会更在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凡被人夺走,便会滋生出恶劣的破坏欲和独占欲。
他从来只重结果,不在意过程。有那么一瞬,强烈的占有欲贸然作祟,催使他想用点手段把人抢回来。
只是,一想到那天,小狐狸隔着电话对他说,“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一切欲!望便索然无味。
沈侓川淡下神色。
鹿霜虽和裴倾已算正式进入恋爱关系,不过由于是异国恋,一时体会感不强。两人没法通过电话沟通,只能发信息,或者视频。临近交换期结束,裴倾贴心地让她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其它的他可以等。
到六月,炎夏仲暑,裴倾在微信里说自己将马上能再次出国看她。鹿霜为此准备了好一阵,想把他带到些有趣好玩的地方逛上一圈。
六月末,鹿霜考完最后一门考试,却得知裴倾不能来了。雇主家出现变故,他没法走开。
裴倾歉意十足,鹿霜笑着安慰他没事,反正没几个月她就将回国,以后多的是机会。
八月最后一个星期,鹿霜告别同学和室友,启程回国。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林烟。
林烟是北城人,回国前极为潇洒地同许立分手。下飞机的第二天就被家里人催促相亲,鹿霜一边听她吐槽相亲对象,一边拿着手摇铃逗小囡囡。
小敏最近重感冒,精神不济。小囡囡也非常不凑巧,长了湿疹,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鹿霜来小敏租的房子这儿看了眼,想着最近不忙,偶尔会来帮她照顾孩子。
裴倾下班后也会过来,给两人带晚饭。吃了晚饭,再由裴倾把鹿霜送回去。
小囡囡的湿疹有所好转,小敏不好意思再麻烦鹿霜。鹿霜不等她提,便主动说明天有事,可能来不了了。
小敏正要说话,被一通电话打断。她接起来听了半分钟,脸色一白,倏尔转青。随即气愤冲那头说道:“你别妄想,我死都不会答应你!”
鹿霜和裴倾对视一眼,齐齐望向她。
人一生病,若是有人关心,便会极为脆弱敏感。小敏这一下便抵不住了,眼泪簌簌地掉,三两下把事情经过倒出来。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之前诓骗她的男同学再次出现。那混蛋从学校消失后,出了一场意外,导致再也无法生育。得知小敏产有一女后,竟然后厚脸皮地贴上来,想要和小敏重归旧好。
小敏抹着眼泪,说:“他想都不要想,我再看他一眼,就把眼睛用针戳瞎算了。”
鹿霜思忖片刻,问:“他知道你在这吗?”
“不知道,”小敏摇头,“我谁都没说,而且他那么胆小窝囊,也不敢来北城把我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说,鹿霜放下心。
吃完饭,裴倾送鹿霜回家。两人出了地铁口,鹿霜带着他沿着河岸往小区走。
晚霞漫天,清风拂面,河岸两边有许多成双成对出来散步的男男女女。鹿霜被裴倾牵着手,脚下走得极慢。
她兴味十足地和裴倾讨论小时候,因为贪玩差些落水的事。在外人面前,裴倾很少用手语,鹿霜说什么,他都只是含笑看着她。
看着眼前的女孩十分努力地分享着喜悦,迁就自己的缺陷,裴倾不免心生黯然。他很想象小时候一样,让鹿霜无所顾忌地向前。
两人走到楼下,鹿霜朝他摆摆手,裴倾手上一紧,将她拉回身前。鹿霜笑眼看他,“还有事?”
裴倾握住她的肘弯,眸中温柔的爱意能将人轻易溺毙其中。
看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脸庞,鹿霜心下对将要发生的事全然不意外。她浅下呼吸,很是配合地不发一言,待裴倾吻下来时,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裴倾仿佛正在触碰一朵娇嫩的铃兰花苞,小心而爱惜。这个吻很短,很轻,两人的唇一触即离。
鹿霜缓缓睁眼,两人视线缠到一处,倒是裴倾率先红了耳根。
她走到楼道口,止住脚步,然后回身跑到裴倾身边,垫脚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这是回礼。”她说完,眯起笑眼,返身走进电梯。
这就是她所期盼的平静舒适的生活,知道眼前人的对她的每一分爱意,不用去猜,去怀疑。
夜里,鹿霜睡得朦胧间,电话铃声促然响起。她半阖着眼睁开,一听那头微弱的呼救声,当即坐起身,“小敏?小敏,你怎么了?”
她随手抓了件外套,连鞋都来不及就去打车。为防有意外,第一时间打了120。到小敏家楼下,120恰巧下楼,小囡囡被医护人员抱在怀里,嚎哭声听得人心如刀绞。
鹿霜上前表明身份,立即随120去往医院。
小敏半夜起床给小囡囡喂奶,因高热出现昏厥。鹿霜抱着小囡囡守在她病床旁,待一切事毕后,才想起来给裴倾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通了没人接。鹿霜记起他晚上回去工作时,会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当下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