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迈得飞快。
沈乔站在门边,遥遥目送他身影渐行渐远, 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而后,她转身走进舞蹈教室。
戴丛椿还在开会, 是助理小姐姐接待了沈乔, 给她倒了杯水,让她稍等片刻。
因为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也少了几分拘谨。
沈乔犹豫了一下, 不自觉握紧杯壁, 终于, 小心翼翼地将心中想法说出来:“……不知道我够不够格呢?”
助理小姑娘想了想,面露难色, “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先例。”
戴丛椿的弟子, 这个名号放出去,也算是有几分重量。
芭蕾舞也算是青春饭, 跳到一定年龄,注定要挂靴转幕后,或是转编舞、做舞评人之类, 大部分则是做老师, 类似戴丛椿这样。当然, 戴丛椿以前带过的学生里,也有不跳舞之后去开舞蹈培训的,若是自己没混出什么名堂,就借戴丛椿的名头,也能够用。
但像沈乔年纪这么小,没有什么从业经验,也没有把证书完整地考完,就开始带人,这很难让人放心。
助理:“既然你这么缺钱,为什么不接受资助啊?对方很有诚意,也和戴老师通过气了。要不然,我带你们俩先见见面,看看感觉?”
沈乔叹了口气,语气十分真诚,给她解释:“一方面是,我以后可能想要出国深造,就算不去,实力也不一定能进他们舞团,也没有和人合作的经验,怕耽误人家的安排。”
沈乔小时候一直练古典芭蕾,近两年才开始接触现代芭蕾。
在国内,古典几乎没有什么出路,大部分舞团的排演剧目都是现代芭蕾,形式多样,排舞不拘泥于芭蕾的形式,也会加入很多创意,具有平易近人的观赏性,不会太过于阳春白雪。
对于沈乔来说,两种芭蕾系统都很好,只是她更想往古典芭蕾方向深造。
那是她的初心。
“……另一方面就是,姐姐,我特别特别缺钱。靠资助是不够的。如果有了这么一件事拖着,我可能就比较紧张,担心做不好,会没办法抽时间去打工赚生活费,必须将所有注意力投入芭蕾之中。”
她目光炯炯,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什么自卑感,也不显得局促。
倒是有几分骄矜和凛然气度,藏在温和态度之下。
小小年纪,很让人高看几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乔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很自我的人。
这种自我让她面对意外来临时,不会长时间地茫然无措,但不自觉里,又会伤害到身边人。
助理小姐姐听明白了,点头,“我知道了。好,有时间的话,我会帮你想想办法,再问问戴老师。”
“谢谢您。”
……
沈乔又和戴丛椿见了一面,跟着围观了一会儿专业舞团的练习,再敲定暑期上课时间表。
回过神来,已是暮霭沉沉时分。
她给助理交了学费,离开舞蹈教室。
戴丛椿不是免费带学生,毕竟不是慈善家,但收价不高,是她自己挑中的学生,也就和普通私教课老师大差不差,单纯算是走个过场,类似古代拜师的束脩。
不过,对沈乔而言,这一下,是把她手上所有钱全都交了出去。后面再有点什么事,就没法应对了。
红灯。
沈乔在斑马线前站定,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
大约半个小时前,祁言舟发来消息,说他今天这个兼职要做到半夜,让她自己先回去吃饭。
顺便,给她发了个红包,金额不明。
沈乔抿了抿唇,没点那个红包,只打字回复:【好。】
在祁言舟家住了那么久,缜桐路附近她也算是渐渐熟悉起来。老楼区小巷七弯八拐,不能说谙熟于心,大路和周边公交地铁总不至于出错。
两人不可能连体婴似的天天在一起,各自回家也正常。
顺着傍晚人流高峰,沈乔独自坐上地铁。
下地铁,要再走一段,才能到缜桐路附近。
夏日,夜空清澈,繁星点点。
室外闷热,没有风。
沈乔额上有汗珠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缀在皮肤上,沿着脸颊往下滑落。
又来了。
她又感觉到有人跟在她后面,正悄悄注视着她。
这回还是卢衫珊吗?
不太可能。
两人上次已经说得很开,卢衫珊应该不至于再来找一次麻烦。或者是,她还有话想跟自己说吗?
沈乔走走停停,步子逐渐变得犹豫。
在转进小巷口前,路灯明亮之处,她停下脚步,倏地扭头。
没有人。
沈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卢衫珊?是你吗?”
“……”
无人响应。
她心里一紧,目光四下逡巡着,在角落阴影里寻找可能的藏身之处。
没有。
哪里都没有。
等了会儿,那种被注视感也依稀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出现过。
沈乔手里握着手机,迟疑片刻,决定还是不给祁言舟打电话了。若是接到电话,他肯定会马上回来,耽误工作。
自己已经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了。
而且,她也没法确定,是真的有人不怀好意,还是只是一种“通知被害”后的心里后遗症。
刚好,有个阿姨从拐角转过来,拎着一袋菜,慢悠悠地走进小巷里。
沈乔立刻大步跟上去。
直到回到家,她转身锁了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铁门发出“嗡——”长长一声震动。
像是某种令人心安的讯号。
沈乔坐到秋千上,脚尖轻轻蹭着地,一荡一荡,轻飘飘的,像是树叶一样,没有生命的重量。
祁言舟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
暑假,沈乔开始忙碌起来。
去戴丛椿那里练舞自然是最高优先级。
助理小姐姐请示过戴丛椿后,又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算不上正式工,就是每天带着机构里的初学者活动,帮他们拉筋、练些基本功,然后每个月给她补贴,走私账,不经过机构公账。
这一笔钱还算可观,能留给艺考集训备用。
剩下时间,沈乔和小巷烟纸店的老板说好,每天给她看两个小时店,按照时薪10块钱付工资。
因为老板要回去给她来玩的孙女烧饭,刚好有两个小时没法在店里。
这个兼职没合同,钱也是杯水车薪,胜在离家近,也没什么难度,没顾客的时候还能写作业。积少成多,两个月也能有一千来块,够换好多双练习用的足尖鞋了。
沈乔简单认了几种烟,顺利上岗。
另外,她还在同城二手论坛接了几份没门槛的工作,主要是替初中生高中生抄暑假作业。
现在这个时代,学生大多手头宽裕,零花钱不愁,给钱也大方。稍微能模仿一下字迹,抄作业的价格就直线上升。
接得多,金额相当可观。
沈乔闷头抄《岳阳楼记》,笔尖在纸上飞速游移,一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曾经,谁能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一行呢。
谁能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帮人抄作业的时候。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她终于深有体会。
……
清晨。
祁言舟推开房门,看到沈乔趴在沙发上,奋笔疾书。
此刻,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某部不知名电视剧。女演员色厉内荏,高声斥责着什么。但并没有人关注,也不会觉得心浮气躁,只是将其作为背景音,充斥满房间,显得有点人气。
沈乔穿了一条浅绿色无袖睡裙,露出一截细嫩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踢着,白得灼眼。
她眉头紧锁,手下笔势看起来颇有些龙飞凤舞。
祁言舟看了一眼,当即移开视线。
薄唇轻轻抿起,脸色有点沉。
“怎么这样写字?”
沈乔抄得十分专注。直到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意识到祁言舟已经回来。
她丢下笔,一骨碌坐起来,朝着祁言舟笑,“你回来啦。我今天试了一下做凉面,还有多的在冰箱里,你要不要尝尝看?”
这些天,祁言舟时常在外通宵兼职。
沈乔知道网吧工作需要排班,从来不多问。
祁言舟“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沈乔立马跳下沙发,踩着拖鞋,蹦蹦跳跳地去拉开冰箱。
凉面是按照她自己的需求弄的,比较清淡。想了想,她又在里面加了点调味品,不甚熟练地拌开。
“好啦。”
沈乔放下盘子,转过身。
没想到,祁言舟站在沙发边,低下头,正在看她写的东西。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已入……《黔之驴》?这不是初中文言文吗?你抄这个做什么?”
沈乔被他问得有点脸红。
主要是没帮人做过抄作业这种“坏事”,不经意间,就露出几分心虚。
顿了顿,她小声道:“帮别人写的。”
“谁?”
“就是……啊呀,就是网上的人,不认识的。小朋友暑假被罚抄文言文,我帮一下人家。”
祁言舟被她气笑了,“多少钱一篇?”
闻言,沈乔愕然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
“难道你也抄过?”
“……”
祁言舟无语地看她一眼,将纸放回沙发上,“别弄这些了,马上就高三了。你写自己的作业都来不及。”
沈乔敛起笑意,叹了口气,闷声开口:“那也没办法呀。我没满18岁,只能先做这些,能赚一点是一点。”
“我会养你的。”
祁言舟这句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在沈乔去戴丛椿那边交完钱回来那天,他就给她转了一大笔钱,有将近五万块。
当时,沈乔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还回去。
祁言舟自己还是个未成年高中生,住在这种地方,每天忙于打工兼职,看起来很是辛苦,平日衣服鞋子也不见什么新款式,手里却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实在让人觉得纳罕。
在沈乔眼里,祁言舟看起来凶神恶煞,但绝对不是坏人。
所以,并没有把他往那种方向想。她只是单纯觉得,他一定非常辛苦,才能把钱存下来。
竟然一下子都给了她。
沈乔确实感动于对方那句“我来供你”,但也绝对不能接受这笔钱。
无功不受禄。
小孩子都懂这个道理。
两人为此差点再次闹别扭。
最后,以沈乔说,等她手上所有钱花完,有缺的地方,再问他借。要不然,只能搬走告终。
祁言舟只能作罢。
这一次,沈乔不想同他吵架,只能说:“祁言舟,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你从来都不是。”
“那就让我能做一点是一点。而且,我自己的课业,不是还有你在嘛。不会耽误什么的。”
从始至终,祁言舟一直无法拒绝她,只好点头。
“快来尝尝我做的冷面!”
“……好。”
作者有话说:
祁言舟:老婆做什么都是对的=v=但是真的看不了她这么辛苦!气!
欠大家一万字!已经把键盘敲冒烟了!大家不要着急!
谢谢你们的期待!
本章100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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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高中最后一个暑假, 沈乔过得很是充实。
虽然没有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没有每天丰富的食谱,也没有各式各样的新衣服, 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委屈, 已然变得从容。
狭小的房间,有些地方走路都要侧过身, 但在随便哪个地方喊一声,都会有人立刻回应。
做不了复杂菜式, 沈乔自己学简单便捷的菜,给自己刷鞋洗衣服, 生活技能日益增长。
等太阳落山, 吹着夏夜晚风,去院子里的秋千上晃荡一会儿,看视频、背单词、或是单纯和祁言舟闲聊片刻,满满都是惬意。
祁言舟话不多, 显得冷峻, 但却是个很好的听众, 无论什么话题都能仔细聆听,从来不会走神, 只默默注视着她, 叫人不自觉沉溺于他的眼眸中,一点点沦陷。
人类的适应力强得可怕。
在祁言舟家, 沈乔竟然已经开始怡然自得,变得如鱼得水。
回过头来想想,毫无疑问, 这种吃苦也像享乐似的岁月, 便叫青春。[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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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 至八月上旬。
鹿川市气温居高不下,日落西山也依旧闷热难耐。
巷子里,各家各户开始准备晚餐。油烟机声、炒菜声、锅铲和铁锅碰撞声,搭配着饭餐香味,飘散而开,组成一道平和的烟火气,世俗但不庸俗,好似能融化人心。
沈乔离开家门,一身宽松吊带搭休闲短裤,慢吞吞地去烟纸店报道。
小店虽然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
老板正在用抹布擦柜台玻璃,见了她,咧了咧嘴,手上动作加快,随口打招呼:“乔乔来了。”
“阿姨好。”
沈乔熟门熟路地放下包,朝她笑起来。
老板:“天嘎热的,估计哈没撒宁会来。侬就看好门口的冰柜好咧,当心那帮子小人偷偷拿。(方言:天气这么热,估计没什么人会来。你就看一下门口的冰柜,当心别给那些小孩偷偷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