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那晚,她身上除了药力所致的异香,也混着一丝桂花香。
刘太医说过,那药以桂花香为引,最是性烈。
洛霏霏捧着铜盆款款而来,见顾玄琢正自斟自饮,柔声劝道:“侯爷脸上有伤,切莫多饮。”
“本侯逗你罢了。”顾玄琢牵了牵唇角,抬手将盏中酒液饮尽,姿态潇洒不羁,“这点小伤,不等涂药便结痂了。”
将铜盆放到桌上,洛霏霏略倾身,借着月光看了看他伤处,还真是。
他的说辞前后不一,可洛霏霏听得出,此刻才是他真实的态度。
外头对侯爷褒贬不一,她却渐渐感受到,他不是坏人。
“多谢侯爷大人大量。”洛霏霏忍笑,仍是将棉帕没入水中浸了浸,略绞了水,捏着棉帕冲顾玄琢道,“只是刺伤朝廷命官的罪名,民女实在担当不起,还是替侯爷处理一二,早些恢复,民女才安心。”
言毕,她倾身凑近顾玄琢,将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劳烦侯爷略抬抬头。”
她面色如常,盈盈水眸中却藏着笑意,眼神清亮亮的。
忍笑的意味这样明显,顾玄琢哪里瞧不出?
小娘子长本事了,宽待她一二,她便敢来捉弄他。
顾玄琢瞥一眼那湿漉漉的棉帕,捏着棉帕的细指沾着水痕,葱段儿似的。
他放下酒盏,神色如常。
不甘示弱扬起下颌,将伤痕暴露在她眼前:“却之不恭。”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竟很配合。
洛霏霏愣了愣,只得老老实实将沾湿的棉帕轻轻压在他伤痕侧。
细指轻轻抵着棉帕,一点一点将他伤痕侧干涸的血迹擦净,那条细细的伤痕便不那么显眼。
“好了。”洛霏霏站直身形,将棉帕放回水盆中,坐到对侧条凳上。
“多谢。”顾玄琢目光往玉瓶上落了落,见洛霏霏假装没看见,他也没再为难。
桂花酿的滋味不错,空寂许久的庭院,与他空寂多年的心一样,多了些往年没有的东西。
顾玄琢又替自己斟了一盏酒,仰面望望天边朗月,随口问:“往年的中秋,洛姑娘都是怎么过的?”
往年自然是热闹的,洛霏霏眉眼弯弯含笑,张嘴欲答,抬眸却觉眼前人周身透着说不出的孤清。
侯爷父母早亡,因亲口处置了自家堂弟,想来也与顾家的人伤了情分。
所以,他借故来她的院子,是因无处可去么?
略沉吟,洛霏霏启唇应:“往年我阿娘总会做很多月饼,相熟的亲友家都会送些,烧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
“晚膳后,放了天灯,便回来饮桂花酒赏月到中宵。”说到此处,洛霏霏有些嘴馋,抬手便去捞酒坛。
指尖刚触到酒坛,便被顾玄琢抢了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斟完酒,顺势将酒坛放在手边,与洛霏霏隔着大半张桌子的距离,她须得站起来倾身才能够着。
“继续说。”顾玄琢抿一口酒,睇着她。
越是喝不到,就越是想喝,今夜那桂花酒的香气,似格外挑动人心。
洛霏霏脑仁有些昏沉,不知是困了,还是旁的缘故。
到底没敢抢顾玄琢的酒,她抿抿唇,收回视线。
目光落在面前空空的酒盏上,洛霏霏继续道:“祖母不喜欢爹爹,洛家主宅的人也多不喜欢我,我们就在县衙、府衙里过。人少不热闹,时常把萍娘、喻婶子她们叫来一起过。”
“哦,萍娘与何大人有婚约,何大人是喻捕头和喻婶子拉扯大的。”
提起这些,洛霏霏的眼神格外亮,显然那都是她喜欢的人和事。
往常顾玄琢从来没耐心管府中琐事,可听她说起来,他心里竟生出一分羡慕。
她口中那些动人的烟火气,是他饮恨的过往里,最难觅的珍奇。
一坛酒不知不觉见了底,洛霏霏眼见着快要倒不出,登时急了。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霍然起身,展臂从顾玄琢手中将酒坛抢过来。
来不及斟酒,抱着酒坛,尝了尝坛口处的残酒。
她秀眉微拧,放下酒坛,语气有些失望:“京城的桂花酒,竟不及我从前喝过的好喝。”
说完,又觉不合适,毕竟顾玄琢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