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雀——遥舟无据
时间:2022-08-02 06:35:59

  她这一生,是注定要葬于此了。
  静影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兄妹当真怪异。”
  做妹妹的千方百计想要放走哥哥看上的人,做哥哥的始终都看不到妹妹真正的面目。
  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桓槊拒绝不了的人呢?
  更何况,自己和陈章的性命都握在桓槊手上。
 
 
第30章 是谁
  夜色如浓墨,静影才被允许在小范围内活动,但因着前车之鉴,桓槊命人死死跟在她身边,不错眼地盯着她。
  绣鞋踩于枯枝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提着荷花灯走在河岸边,月色甚好,照映着普天下的儿女,湖水波光粼粼,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静影驻足于一片广阔的河岸边,天水一色,漆黑如吞食不吐骨头的夜兽,就在那一刹那,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勇气,她的身子微微倾斜,手臂猛地被人拉了一下。
  拉她的力气很大,不像是女人的力量。
  她回过头,微风吹起一缕发丝,脑后扎着的湖蓝色绸缎发带飘散开来,于冷风中不断拍打着脸庞,宫灯向上比照,照见一张凄苦但美丽的脸。
  执宫灯的人浅笑道:“原来是静姑娘。”
  静影本有些魂不附体,被来人这么一吓,陡然恢复了神情,她看着左手边黑黢黢的湖水,心中腾起一股冷意,往后退了一步,对来人行了一礼:“陆姨娘,这么晚了,可是在游湖?”
  陆影手上捏着一柄“宫装美人扑流萤”的小扇,以扇面掩着唇,吃吃笑了起来:“吃醉了酒,出来醒一醒,今夜大人在府上宴请工部刘大人和太学王大博士,怎么你不去作陪?”
  她这幅样子,倒很像是醉酒,不过说话倒是很有条理。
  陆影晃晃悠悠,险些栽到湖中,静影好意提醒:“湖边风大,恐着了风寒,陆姨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影却笑了笑,径直朝她走过来,然后捏着静影的下巴,呼吸凑得极近,问道:“你是怕我掉在湖中,淹死了吧?”然后又笑了起来,小扇轻摆,笑得娇媚无比:“我心里清楚得很呢,你呢,你心里清楚吗?”
  “这湖水淹不着我,可是你......”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么一个醉酒的人,好似有千斤重,直直压在静影身上,好在湖边有一架秋千,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陆影挪到秋千上。
  静影的个子已经算是女子中高挑的了,可是陆影似乎比她还要高大些。
  上次见面,陆影躺在榻上,静影倒的确没注意过,陆影的骨骼似乎比一般的女子要粗很多。
  陆影抱着秋千架,十足的醉鬼模样,静影本想不管她,可是四周无人,夜又深,若是就这么将她扔在这儿,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小心掉下湖去,于是静影对阿香道:“你去寻鹿歌,叫她来照顾陆姨娘。”单凭自己和阿香的力量,可能根本挪不动陆影。
  阿香有些担心,但还是遵照吩咐去找鹿歌。
  乐游欲言又止:“静姑娘,属下可以将陆姨娘带回去。”
  静影却蹙眉道:“你一个男子,今日夜又已深,怎可轻易接触府上姨娘,若是此事传扬出去,陆姨娘今后该如何自处。”陆影以前算是间接帮助过自己,静影不忍见她受难。
  乐游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住口。
  鹿歌来得很及时,只是快要到时,陆影突然趴在静影肩上,一幅欲呕不呕的样子,静影有些慌乱,替她顺着被,忽然耳边传来极小的一个声音:“大人已经将陈章放了,你可以安心了。”
  原来,她是想告诉自己这些!
  静影感激地望着陆影,却没有得到她的回望,静影知道,陆影是不想让乐游看出任何异常。
  “鹿歌姐姐你......”鹿歌显然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驾轻就熟地将陆影搭在自己肩膀上,道:“我会照顾姨娘的,不劳你们了。”神态语气一如初见般那样倨傲。
  “你一个人可以吗?”阿香不确定地问道,想要上前帮忙,可见鹿歌四平八稳,不免止住了脚步——她似乎有些多余。
  鹿歌以行动回答了阿香——她能行。
  等到陆影和鹿歌走远,静影才发现掉落在地上的小扇,大约是陆影不小心掉落,她弯腰捡拾起那柄小扇,轻轻送风,有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与陆影平素所用的香不甚一样,很是清雅,仿佛竹枝味道,不似女子所用的香。
  ——
  陆影吃多了酒,颇为头疼,鹿歌心疼地用凉水替陆影醒酒,不住地擦拭着她的脸庞和胸膛,陆影忽然醒来,握住鹿歌为她擦拭的手,显然有些说胡话:“他没事了,你放心。”
  鹿歌气不过,将毛巾扔在铜盆中,愤愤不平:“少主你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竟甘愿冒此大险,她究竟知不知道,今夜是什么状况?
  ——
  陈章没事了,静影的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夜里桓槊摸黑而来,没有燃灯,他握着静影的手,情到深处,他扣着静影的后脑勺,忘情道:“为我生个孩子。”
  喘息声良久方歇,静影唤阿香准备好沐浴的热水,桓槊的呼吸声已经轻浅,昭示着他已经睡去,静影踏入浴盆,感觉到身体被热水包裹,有一种回到母亲胎里的安全感。
  她冷漠地看着桓槊,眼神藏着无人能发觉的恨毒,大力地揉搓着肌肤,直将肌肤搓得红肿不堪。
  身体上的脏污可以洗得干净,可是有些污迹,这辈子都难以清除了。
  不过也好,总有......那一日。快了。
  “静影。”桓槊睡得浅,很快发觉静影不在身边,屏风后的灯火颇亮,他揉着眉心,从榻上坐起身来,走到屏风后面,将静影从浴桶中抱出来,温声道:“大夫说这样不利于子嗣。”
  若是静影每次都这么着急沐浴,恐怕子嗣真的要艰难了。
  他宠溺地点了点静影的鼻子,将她放在榻上,十指与她的相扣,二人的发丝就这样于不经意中缠绕在了一起,青丝如墨散开,像极了一杯水中的一点墨渍,而静影就像是能包容万物的水,温暖而宽容。
  他能在这里,找到久违的暖意。
  身体的契合给精神带来无限的鼓舞,以至于他觉得,至少有一瞬,静影是臣服于他的。
  手指插.进她的发中,桓槊动情地喊着静影的名字,脑海和眼前,似乎同时有一道白光闪过,如同登临山峰,而后纵身跳下,一瞬间的下坠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最初的惊险刺激过后,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静儿,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在于捆绑住静影的身和心,他便是要天下所有人,包括静影,永远臣服他。
  清晨,太阳的曙光刚刚刺破迷蒙的黑夜,便听见有人大喊:“不好了!出人命了!”
  无知的侍女不曾见过流血和死亡,自然胆战心惊,可桓槊却是久经沙场之人,见惯了流血漂橹的场景,这种小插曲,于他而言,简直不值一提,若不是人死在了他的府邸上。
  王博士王成思趴在地上,脸颊到脖子都涨得发紫,他吊在房间正中央,只要一打开门便能看见他狰狞的死状。胆子小的侍女偷偷背过身去,恨不得将胃里的早饭全都吐个干净。
  桓槊面色阴沉,眉眼一抬,便又是腥风血雨。
  王成思是忠实的拥帝党,在朝堂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无数后生学子的引路明灯,他一死,太学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这样一个人,却死在了自己家中。无论怎么看,都是栽赃陷害。
  “若说是吊死,也不该吊死在桓府,莫非王博士是撞了鬼?”下人们斗大字不识,却颇为迷信鬼神之说,且王博士死得蹊跷,死时门窗阖得严实,不像有外人来过的样子,而他周身也没有任何伤痕。
  王成思虽素日与桓槊政见不和,可是谁会相信,桓槊胆敢公然在自己的府邸上加害他,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且瞧桓槊现在的神情,看来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正处于发怒的边缘。
  “彻查昨夜来过府上的人。”一声令下,老管家便立刻去办了,身后跟了浩浩汤汤一大群的奴仆,今日桓府之人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桓槊召来乐游,与他耳语了几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静影扣着桌子,细数着时间,很快外面乌云密布,看起来是要下一场大雨,她把玩着陆影昨日遗失的扇子,正自得乐趣,可玩着玩着,忽然发现手上沾染了什么,她定睛一看,原是一片暗红色的血迹,不知从哪里蹭到的,已经晕染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柄轻罗小扇,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她将右手握住扇柄,用力一拉开——扇柄之下露出锐利的刀锋,顷刻间寒光四射。
  窗棂一闪而过一条影子,门边响起三下“扣扣扣”的敲门声,那影子迫近了,静影才不慌不忙地将扇柄又安了回去,再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了起来。
  “妹妹在呢,昨日我在湖边遗失了一柄小扇,不知——”陆影满带笑意而来,见了静影手上那柄扇子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忙道:“正是妹妹手上的那柄。”
  静影装作惊讶道:“原来这扇子是陆姐姐的,昨日沿着湖边捡到的,瞧着精致便带回来了,也怪我愚蠢,没有发觉这竟是陆姐姐的扇子。”
  陆影的笑意越发深了:“正是呢,这是我的心爱之物,原本不该这么小气的,只是独独这一把扇子,我舍不得送人。”她看着扇子,似乎透过它在回忆些什么。
  静影将扇子交到她手上,嘱咐道:“下回陆姐姐可不能再这么粗心大意了,若是寻不回,可怎么办。”
  雨越下越大,陆影寻回来扇子也不便再久留,便说了告辞,鹿歌正好带了伞来接她,临走时还颇为不服气地瞪了静影一眼。
  “阿香,是我的药吗?”她一手接住冰凉的雨水,一边问撑着黄伞,冒雨跑来的阿香,她怀中护了什么,很是小心。
  阿香到了之后便将伞放下,再将怀中的食盒摆好,连连点头:“还热着呢,静姑娘趁热喝,药若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静影点点头,若有所思:“是呢,若凉了,恐怕药性就不好了。”
  药是黑糊糊的一团,比从前在皇宫里喝得任何药看起来都不堪,静影却没有丝毫犹豫的,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阿香收拾好药碗,笑眯眯道:“大人知道了一定十分高兴的。”
  静影也随之笑了笑,而后对阿香道:“我乏了,你出去吧。”这场雨,且有的下呢。
  桓槊这两日很忙,忙到根本没有空来后院见静影,当然静影是求之不得的,最好是桓槊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才好。
  他既不来,那药就没有再喝的必要,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厨房还是每日都将药准备得妥当,以备不时之需。
  沈贵妃冥诞将至,宫中上下早已开始准备,晌午一道旨意传至桓府,桓府所有女眷要到北相国寺为贵妃诵经祈福,宽慰芳魂。
  想起往事,桓槊揉了揉眉心——宇文温是打定主意要拿旧事来提醒自己,他料定自己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乐游问及静影的去向,桓槊愣了神,随后摆摆手:“叫她也去吧,她在府上也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北相国寺禁卫森严,是个好去处。”她近来着实乖巧得很,大约是因为自己信守诺言将陈章给放了,静影知道自己逃无可逃,索性也歇了逃跑的心思,只一心一意的跟着他。
  想到大夫的话,桓槊不禁弯起嘴角,若那药真的有效,再过不了多久,他便要做父亲了。
  北相国寺离桓府并不远,且路程平坦,并不颠簸。桓思飞倒也不是头一回去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奉旨去的,还带着哥哥的两个妾侍。
  她掀开马车帘子,朝后瞥了一眼,静影的马车远远落后于她们的。她便有些不耐烦,吩咐人去告诉静影的车夫,让他将马车赶得快些。
  可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那马偏偏不肯听人话,反而闹起了脾气,车夫一鞭子落在马儿身上,马儿生起了气,蹄子一扬便发狂,拉着马车向前狂奔,任凭身后之人如何叫唤都不回头。
  又是那样的场景......
  静影捂住了胸口,那日的景象历历在目,呼吸也开始不畅。马车的速度实在过快,车夫被甩了出去,她在马车内壁被甩得七荤八素,一只手死死攀住不肯被甩下去。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她喃喃念着,却发现马车不知在何时早已停了下来。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就在与她一壁之隔的马车外,静影的脸色惨白,却还是颤着嗓音,轻声说道:“多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静姑娘在这儿!”还没来得及与救命恩人相见,便听见家仆洪亮的声音,隔壁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的家人已经寻来,在下就告辞了。”
  静影并不挽留。
  她掀开帘子时,人已经离开了。
  桓思飞寻到她时,脸色颇不好,但还是忍耐着不发脾气。
  “你的马车已毁,和我同乘吧。”她淡淡道。
  虽然静影不愿与她同乘,但眼下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桓思飞的马车。
  桓思飞的马车比静影之前坐得那辆要舒适很多,没多久静影就在马车上打起了盹。睡梦之中,似乎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看,那道视线充满了探究,令人很不舒服。
  北相国寺是魏国最大的皇寺,平时出入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其中最尊贵的当属魏帝宇文温。
  因为桓家女眷要来此为沈贵妃祈福,所以北相国寺今日一整天都谢绝外客。
  到了山门正中央,只听“嗡”得一声,是敲钟人在撞钟,钟声敦厚沉重,自山顶蔓延开来,将福泽带给世间万民。
  静影双手合十,默默念道:“若是真的有灵,请带哥哥去往西方极乐,不要再让他受苦受难。”她其实并不信神佛,可为了哥哥她宁愿信其有。
  大殿正中央,一尊大佛正对着来往香客,他面目慈悲,神情温和,似乎生来便要普渡万民。
  静影跪了许久直跪到腿麻,起身时免不了一个踉跄,摔得很疼。桓思飞瞧在眼里,对旁边的沙弥道:“扶她去禅房休息吧,这里有我足矣。”
  小沙弥“阿弥陀佛”了一下,便照着桓思飞所说,将静影带往禅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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