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一双鲤
时间:2022-08-02 06:50:35

  她莫名蹦出这一句,裴彦麟面上的踟蹰尚不及收回。他愣怔了稍时,似在思忖,但仍是彷徨迷惘,“为何这样说?”

  “你的心装着太多事,对谁也不说。”苏星回缓缓步下廊阶。

  庭炬的烛火照着脚下,她走在前面,裴彦麟跟着她的影子。

  “我问你,为什么不惜败坏名声也要娶我,你不说。后来又问你,是不是真的就像他们所言,在苏家黜落一事,你是不是难逃干系,你也不说。”

  白雪庵的那个晚上,褚显真告知的真相,让她多年的困惑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家急需斡旋的那时,还是未婚夫婿的周策安是急于撇清干系的,他父母派出的人甚至已经出发前往苏家。好巧不巧,她拦下了莱阳郡公的车驾,击溃了裴彦麟最后的理智,给了周策安一个保全名声的天赐良机。

  那个让她决意托付终身的男子,内里的谋算全然不像他儒雅随和的表面。他的爱在功名仕途面前不堪一击。

  “三郎,须知人生短暂,来不及开口都会成为终身抱憾。”

  她死的时候也才三十来岁,很多惭悔的话都无法再开口。

  苏星回只要想起,就无颜面对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她不敢看他,也不再往下说。

  两人就一路无言地走到园径上,无人掌灯,隐隐约约看到秋千架的轮廓,搭在一株山茶花旁。快走几步,坐了上去。

  裴彦麟还在琢磨她的话,被她急声唤道:“别站着了,来帮我推吧。”

  园里看不清,隐患难以预知,裴彦麟扶住她的手臂,只向前轻推一把。她的双足离地,裙裾在半空飘飞,像只夜里的彩蝶。

  荡了数回,苏星回玩起了兴致,尤嫌不够,“再荡高些。”

  “不行,太晚了。下来。”他说不行,果真不再推了。

  苏星回不强求,只是她听着甚有趣,仰过头问道:“念奴也这样听你的话吗?”

  “嗯。他们兄妹都很听话。”

  裴彦麟在她身后寸步不移,她的头仰过去时,几乎靠在了他的胸前。裴彦麟的身姿挺拔,低垂着眼皮,她还是看清了映在他眼底的倒影,扑朔迷离中,偏偏让她捕捉到了不易察觉的缱绻。

  苏星回感觉自己被吸了进去,直到灼烫的手掌扶正了她的身体。她赤红着耳尖,“我知道的。”

  对她这样的母亲,他们完全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弃。但纵然是裴麒,那样难驯的一个孩子,也还是做到了三分尊敬。

  裴彦麟能开解子女,没人能开解他的心结。

  苏星回从秋千架起身,眼里水迹若隐若现,“我刚刚数落你的缺点,其实我的错更多。听风是雨,不辨是非,任性自私……你是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她的错误让一个真正爱她的人错过了前途无量的人生,“对不住,我毁了你的半生。”

  “可是。”她垂下眼,“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还要我吗?”

  说出这一句,她需要莫大的勇气。

  从前那样不可一世的苏星回,决计不可能讲这样的话来。

  裴彦麟张了张口,缓缓捏拢了十指。神色挣扎间,交杂着挥之不去的痛苦,“十九娘,不要再讲这种话了。”不是你能讲的。

  苏星回期盼着他能回答,当他真的回答了,她反而不能释怀。

  她想要若无其事地笑笑,从容地走开,当一切都没发生,然而她根本笑不出来。

  鞋子踩到架下的碎石,崴到脚,在她跌向前时裴彦麟攥住了她的手臂,“当心——”话未落,苏星回已经反身扑在他的肩头,“你抱抱我吧。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她用哀求的口吻道:“求你了。”

  裴彦麟抿直唇角,到底还是伸手将她扣在怀里,在她的再三哀求下再逐渐收紧。

  她是自己前生种的因,今生的障,逃不掉,躲不了。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他用脸颊蹭着她被风吹得冰凉的侧脸。

  不远处的爆竹已彻底烧尽了,不留残火。昔年的旧物烧成了灰尘,过去就真的会过去吗?

  没有多少人能熬过一个长夜,他习惯了这样的等待,等待天明,又有多少难关要他去攻克。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岁除夜里,爆竹声此起彼伏,神都灯火璀璨,他依然守着一盘残棋。

  孤独的思考,反而会忘记了孤独。足下火盆笼了三回,闲敲半夜的棋子,天边开始发白。他想起来饮一口酒,抬腕碰到了柔软的身体。

  苏星回趴在手边几沿,眉尖若蹙,睡得并不舒服。看她的腮边硌出印子,裴彦麟忍不住指尖轻抚,顺势也将那道蹙眉舒展。

  “阿耶。”醒来看见的裴鹤年满心都是震动。但他的阿耶只是挥手让他噤声。

  年初一,苏星回从清晨的寒意中醒来。肩上的斗篷滑落,她捧在怀里,才看到案上叠放着石榴裙。她惊疑地叫了一声,抖落开来在身上比划,转了几圈,直身去看庭院树枝上啁啾的鸟雀,忍不住地高声唤兰楫。

  兰楫一路过来,半点不觉惊奇,脸上含着笑意道:“新年该穿新衣,是阿郎今年给娘子做的新裙裳。奴擅作主张拿到园里,先给娘子瞧一眼。”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