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茹摸清了他的心思,顺着他劝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烬哥儿这些年肯定也是念着侯爷的,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肯率先低头罢了。既如此,侯爷何不给他一个面子?”
这话许侯爷听着舒坦,一想好像挺有道理的,便拍着周玉茹的手背笑道:“还是茹娘想得通透。”
周玉茹同样笑了笑,娇声回:“哪里?妾身见识浅薄,不及侯爷。”
*
被钦点为状元不到半月,上头拟任职的旨意就下来了,让许烬入翰林院做修纂。许烬接了旨,第二天就去翰林院报到。修纂的日常工作繁杂但不算难,主要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给皇帝讲经等,因而面圣的机会比较多。
兴许由于他拜入王大学士门下,而王大学士曾经是帝师,教过皇帝几年。皇帝念着这份情,对许烬的态度还算和蔼,不曾刻意为难他。有时还会同他闲聊几句,问及王大学士的近况。
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官场更是如此。初到翰林院就职的好几个学子明里暗里都受到过排挤,许烬除外。他经手的事都办得极为漂亮,让人挑不出错。加上他入了皇帝的眼,翰林院的同行与他交好都来不及,更不会不识趣地去找他的不痛快。
许烬乐得清闲,在翰林院混得风生水起。早上出门,下职后也不出去瞎逛,生活作息十分规律。十日一修沐,他难得兴致好,将上好的宣纸展开,看着窗台上那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白貂落了笔。
云层散开,阳光照耀到书房的窗台上,知知窝在那儿呼噜噜睡大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打着哈欠抬起脑袋,爪子蹭了蹭眼部,抖着耳朵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
“嗷?”她睡眼惺忪地站起身,一跃从窗台上跳下来,借力蹦到那张宽敞的书桌上。她见许烬在画着什么,迈着小步子调转头,歪着脑袋去看那张宣纸。
等等?这纸上圆滚滚的生物是什么东西?看那半折的耳朵、那摇摆的尾巴、那黑溜溜的眼睛,怎么跟自己长得这么像?不是吧不是吧,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圆润了??
“嗷嗷熬!”骗人,这肯定不是我!知知抬起一只前爪啪啪拍在桌面,身上的每根毛都在表达不满与愤怒。
“怎么,画得太像了?”最后一笔落下,许烬拿起这张写实画吹了吹,待上面的墨迹稍微干了些,他才摆到桌上放平,捏着知知肉乎乎的爪子沾了墨,在画纸右下角写有他名字的旁边印了朵梅花。
爪子脏了,粉色肉垫黑漆漆的,周遭的茸毛也变成了墨色。知知冲铲屎官嗷嗷叫,一张貂脸上写满了抗拒与谴责。许烬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顺势抱起她往外走:“今天不怎么冷,正好给你洗个澡。”
“!!”知知真的不喜欢碰水啊,挣扎着就要跑开。然而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四只爪子在空中无用功的晃荡,最后被放到了盛装好温水的盆子里。
她死命扒着盆子的边缘,发出痛苦的嗷嗷声。可惜许烬一点不动容,很快就用水浇湿了她全身的毛发。洗过澡的知知整只貂都呆住了,一脸的生无可恋。
“哟,是个实心的。”许烬发出闷笑声,用干手巾仔细擦过她的耳朵,不想却被记仇的小白貂甩了一身水。他也没生气,仍旧笑眯眯的:“听话,等会儿带你出门。”
一听出门,知知立马安静了,前爪搭在他的袖子上,要怎么擦水就怎么擦水,全程无比配合。
说带她出门,许烬倒是没食言。待他换了身衣裳,又等到她的毛毛干得差不多了,这才揣起她出了门。这回许烬没有将她揣在袖口中了,而是直接抱着,姿势有点像抱小婴儿那样。她两只前爪扒拉着他的领口,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看街两边的风景慢慢倒退。
许烬样貌姣好,身材颀长,走在路上的回头率本就高。而且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清清冷冷,可抱着一只可爱的白貂,意外的有一种反差萌,毫无疑问吸引了无数道视线。
对这种或惊艳或热切的眼神习以为常,许烬面色如常,抱着小白貂就进了一家开在皇城里的老字号食楼。他没有坐在大堂,要了一间雅间,点了几道招牌菜。
饭菜上齐,许烬将一道八宝鸭挪到知知跟前,话语里含着笑:“不是想吃么?”
从到皇城,知知就没敞开肚皮吃过一顿饭,被勒令要控制饮食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懂。本来她是非常不满的,可今儿瞧见许烬画笔下的自己,她震惊到失语。
妈呀,不知不觉她竟然膨胀了一圈。这该死的体重,怎么就控制不住地噌噌往上涨?知知萎了,存了一定要减肥成功的想法。她原来那么苗条一只貂,现在都快要成貂中胖胖了。
“嗷叽。”我不吃,拿开。她用爪子推开香气扑鼻的八宝鸭,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
许烬惊讶地挑眉,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握着她的小爪子捏了捏:“没关系,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同理,这控制体形也不是一天就能做到的。吃吧,少吃些就是。”
说着还很贴心地把两只鸭腿还有鸭翅膀撕下来,放到另外的盘子中。
那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知知馋得舔了舔嘴巴,十分没有骨气地享用了。两只鸭腿与鸭翅下肚,非但没有饱腹感,反而打开了胃口。知知泄气地扭过身,强忍住不去看那剩下的散发着诱惑力的大半只八宝鸭。
许烬没有给她多吃的意思,用手巾给她擦了擦嘴,转手喂了她一些蔬菜与水果。一连啃了几个果子,知知总算有了七八分饱,吃饱喝足趴在凳子上不动弹。
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肚皮,知知掀开眼皮瞧了眼,而后当作没看见般又闭上眼。许烬被她这自欺欺人的做法逗乐了,又戳了戳她的肚子:“起来走动,不要一吃了东西就趴着睡觉。”
被闹得不耐烦,知知只好无奈起身,围着雅间的边缘装模作样溜达了几圈:“嗷叽。”
三圈过后,她怎么都不肯动了,吧唧一下倒在地上,摆烂般翻着肚皮装死。许烬太会拿捏她了,缓声道:“不走完十圈,回去后没有晚饭吃。”
“……”知知投射过去的眼神幽怨,毫无威胁力地龇了龇牙,认命地绕着雅间走了十圈。
好在许烬还是有点良心的,回家的路上没有让她自己走,而是抱着她回去的。
“许兄?”
半路上,知知看上了一个猫窝,非要许烬给自己买。那窝是用竹条编的,内里铺上了一层软垫,保暖又舒适。而且那窝还能挂在树上,像人类的吊床。
知知一眼就看中了,直着眼睛不肯走。许烬也不差这点钱,解开钱袋就准备拿银子。刚刚付过钱将猫窝拿到手,他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许烬一手抱着貂,另一手提着猫窝,困惑地转身,迎上一双瞪得像牛一样大的眼睛。
那人开始还有些迟疑,也不知看到什么,那眼睛蹭的亮了,态度很是熟稔:“真的是许兄。这么巧在这儿遇到,真是缘分啊。”
“……”许烬眯着眼睛,想起这人是谁了,是殿试后跟自己一同进到翰林院就职的,是叫文玺吧。因为没在殿试前三名之列,入翰林院后的表现也是中规中矩,所以许烬对他的印象不深,就是记得有这么个人。
尽管二人不熟,可对方这么热情地招呼自己,许烬也不好落人面子,点了点头微笑:“文兄。”
本以为打过招呼就该分道扬镳了,哪知这人竟然跟着自己走了一段路,一路上跟他尬聊。许烬无语,摸不清这人要做什么,便停住脚:“我往这边回家,文兄往哪个方向?”
“我?”文玺很想说自己往哪个方向都可以的,可碍于两人没什么交情,他探出视线眼神遗憾,挠了挠后脑勺:“我走这边。”
方位正好与许烬相反。许烬点头别过,抱着白貂就走远了。文玺站在原地依依不舍,目光一直追随着许烬离开那个方向,好半天才回神,嘿嘿傻笑起来。
重回翰林院当值,许烬没想到前两天遇到的那个文玺又凑到他跟前,鬼鬼祟祟的。好几次视线对接,对方都做贼心虚般低下头,令许烬越发怀疑这人对自己心怀不轨。
午间休息,文玺又冒出来了。许烬生了警惕,暗暗戒备着,面上却不显:“有事吗?”
文玺鬼鬼祟祟往四周探了探,见同僚都去用午膳了,他才冲许烬招招手,视线飘忽:“许兄你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话音一落,空气都仿佛寂静了几秒。许烬拳头捏得咯吱响,眼神唰的变了,脸上看不出喜怒:“哦,什么宝贝?”
“你过来。”文玺左右瞄了瞄,弯下身从自己书桌边的竹筐里掏了掏,将捞到的东西一把杵到许烬跟前,神情喜悦:“看,这是我家毛毛。”
猛地对上一双豆豆眼,许烬头顶逐渐浮现出六个点,沉默片刻问:“你家毛毛?”
“是啊。”文玺狂点头,疯狂给自家大宝贝吹彩虹屁:“毛毛是我八年前就养在身边的貂,可乖可听话了。你看这油光水滑的皮毛,这充满智慧的眼神,是不是很好看?”
听他在这儿吹了半天,许烬露出不解的表情,问:“然后?”
“然后,”文玺扭捏起来,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还有那么点羞涩:“你看我们两家结个亲怎么样?我家毛毛身强力壮,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更没有跟别的貂亲近过,身心都是干净的。”
“要是能娶到许兄家的小宝贝,我们文家上下都会好好待她的。毛毛是个男孩儿,所以彩礼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所以,许兄,你觉得怎么样?”
昨儿一见乖乖窝在许烬怀里那只小白貂,文玺眼睛都看直了,好似看见了梦中情貂。那蓬松的毛发、那粉嫩的小爪爪,一下就击中了他的心房。
又想到自家母胎单身到现在的貂,他灵机一动,觉得可以跟许烬家结亲啊。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一上职他就迫不及待把毛毛悄悄带到翰林院,想着让许烬相看一下。要是合适,这择个吉日就把两家毛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吧。
许烬沉默了,又看了眼文玺手上那只灰褐色的貂,吐出一句:“滚。”
被这样直白地拒绝,文玺有些伤心,下职回到家都在长吁短叹,吃饭都没了胃口。他老父亲文钰瞥了他好几眼,问道:“又怎么了,在翰林院待着不顺心?”
“那倒不是。”文玺又叹了口气,语气中不知含了多少心酸:“就是我想给毛毛结门亲事,结果被对方毫不留情拒绝了。”
“噗,咳咳咳咳。”一粒白米饭卡在喉间,文钰咳得惊天响。稍微缓过来后,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儿子,脸色复杂:“你说啥,你想给一只貂张罗亲事?你咋不干脆把它当儿子呢?”
“毛毛就是我儿子啊。唔,说是弟弟也行。”文玺淡定接话,忽略了老父亲顿时黑下去宛如黑炭的一张脸。
“去你的吧,还弟弟?老子可不是这个物种,生不出一只貂来。”文钰怀疑儿子读书都傻了,憋不住劝道:“儿砸,咱没事约着小伙伴出去溜两圈,别把心神都放在一只貂上。”
这尼玛都憋得变态了。
文夫人倒是没太大反应,反而忍俊不禁,笑问:“你看中的是哪家啊?毛毛这么英武,得找个漂亮的老婆。”
“许家,就是当今新科状元许烬家里。”一想到这儿,文玺就有话说了,将那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白貂夸得天花乱坠。
“许烬啊,”文钰对许烬很有印象,当年那个小少年也成长到了如今的程度。他表露出欣赏,不过也没忘让儿子清醒点:“我可是听说人家那只是纯种的小白貂,许烬稀罕着呢,出门闲逛都抱在怀里的。你这只可是杂毛的,人家看得上?”
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在想屁吃”。
“……”文玺气鼓鼓,哼了一声就不搭理他老父亲了。杂毛怎么了,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往好处想,万一吃到嘴了呢。
文玺不肯死心,怎么都要再试上一试。于是下一个修沐日,他早早起床穿得板板正正,给自家毛孩子梳了毛,准备妥当后他就出发去许烬的住宅了。
门房通报后,一开始许烬没打算见他。可那厮赖在门口不肯走,固执地抱着自家皮毛厚实的貂等着。嘎吱门开了,他终于被请了进去。
进到宅子里面,他忽然发现许烬还挺有钱,这大宅子设计得不错,造价想必不会低。正这样想着,他被人领到会客的正厅。厅房外就是一片花丛,还绑了一架秋千,一只漂亮的白貂趴在秋千架上睡大觉。肚皮半露不露的,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实在憨态可掬。
看得激动,文玺放下自家毛毛,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那只灰褐色的貂在外胆子可能有点小,小心翼翼挪动几步,见小白貂没有反应,这才壮胆凑过去。
“许兄,你看这两个孩子多投缘啊。”文玺像极了向别人推销自家孩子的男妈妈,嘴角挂着姨母笑,仿佛已经预见到毛毛将那只可爱的白貂拐回家里的情景。
看那杂毛貂越凑越近,甚至想去闻小白貂的时候,许烬脸色都要黑了。若那白貂真就是一只普通的貂,许烬也不至于觉得这场景如此辣眼睛。可她不是,自己见过她化形成人类的模样,在他心里小白貂跟人没太大差别。
她听得懂话、看得懂字,会像人一样思考。许烬视她为自己的家人,尽管这家人有点特殊。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同意文玺说的给两只貂结亲,说到底不就是配种?
看那杂毛貂还想伸舌头去舔白貂的毛,许烬三步并作两步正想冲上去,下一秒就见变故陡然发生。向来脾气软的小白貂直接从秋千架上跳起来,快速地伸爪给试图凑过来的杂毛貂脑袋上来了一下。收起来的尖爪冒了出来,瞧着威胁性十足。
脑壳发出咚的一声响,杂毛貂呜呜地抱着自己脑袋,不敢再往前一步。视线找到自己铲屎官,它委屈地蹿过去,尾巴都夹了起来。
文玺被暴起的小白貂惊呆了,听见毛毛委屈的呜咽声方才回过神,表情尴尬。
自家毛毛还比那只小白貂体型大些,哪知在别的貂面前这么怂。同时他也没想到窝在许烬怀里那么乖顺的小白貂,居然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毛毛脑袋上的毛都少了一撮,被那白貂一爪子抓没了,顿时秃了一块儿。
尽管是爱宠,可也不兴包办婚姻啊。文玺望貂兴叹,终于死心了,闷闷不乐抱着自家毛孩子告辞。
许烬也是头一回见到小白貂如此富有攻击性,上前捏着她的爪子瞧了瞧,果然在上面看到一团灰褐色的毛,登时想笑。他一边把这团杂毛清理掉,一边问:“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