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越简单，其中越为笃定。
“旱魃星的货船无法进行星际跃迁，”戴老大冷哼一声，“已经定到了位置，他们的客船向肥遗星前行，我已派人拦截。”
“肥遗星？”
成威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那里的矿场……”
肥遗星是一颗资源枯竭行星。
作为最早一批发现荧石矿的肥遗星，因为毫无规划的采集，几千年下来已经剩不下多少矿藏。昔年一度为星系中心的行星落魄，矿主纷纷抽身转移资源，只在肥遗星留下了数不清的矿洞和贫困到无法离开行星的穷人。
当前盘古星系最老牌的第一商会大本营仍然在那里。
第一商会也是最不服地下商会当老大的一群人汇聚到了一起。
戴老大：“最好是在落地之前拦下。”
成威：“你抓紧。”
魁梧的矿族人冷哼一声，而后抬眼。
他爬行动物般的金眼转过来，难以展现情绪的面容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犹豫。
“臭小子什么情况，”戴老大不免关心起自己的干儿子，“我听说不是很好。”
“他——”
成威迟疑了一下：“你先做好准备，他可能和舟鲤发生关系了。”
戴老大莫名其妙地颔首：“哦。”
成威：“……”
戴老大：“发生关系就发生了，那又如何？”
成威：“…………”
他们两个从相识到分开，还不到十天啊！
看到戴老大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成威就感到心累。
矿族人的生理结构与银河系其他种族相差很大，就算成威解释了，按照矿族人的社会习俗也很难理解——何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有固定发（）情（）期的卵生生物解释，人类和智灵族是不会碰到合适人选就立刻交（）配的！
“舟鲤患有精神链接紊乱症，”成威只得略过难以解释的话题，“姜星辰还活着，估计没有正常的……发生关系。但不论如何，她的精神力量太强了，留在姜星辰身体会出问题的。”
“什么问题？”
“他的精神状态不对。”成威严肃说道：“强行断开精神链接会影响当事人的思维和情绪，甚至让他完全受舟鲤残留的精神力量支配。”
成威倍感棘手：“本来臭小子就是个易燃易爆的炮仗……这下怕是要疯了。得去你的空间站，戴科学，我要用你的实验室。”
戴老大闻言周身一震。
“你要留下来？！”他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个！”
成威简直要气笑了：“你儿子生病了！”
戴老大本能地缩了缩：“我又不是不关心他。”
成威只觉得头疼。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来没来得及落地，武威号的船长和大副就一脸大事不好地冲进通讯室。
“戴老大，成医生！”船长严峻道：“姜星辰私自开小型船跑了！”
“什么？！”
成威震撼转过头。
那小子还会装晕诳人了！
…………
……
同一时间，盘古星系某处。
舟鲤睁开眼，落入视野的是干净的睡眠舱和柔软的棉被。
在旱魃星逃亡近十天，她很久没接触过如此凉爽湿润的环境了。这本应该让舟鲤感到舒适，可是……
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周围好冷。
舟鲤莫名感觉心底空落落地，像是少了什么。
休息舱室的房门打开，舟鲤起身，看到鬣狗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前。
“衣物我放在这里。”
中年男人谨慎地将手中布料搁在门边：“响尾蛇请你用餐，公主。”
作者有话说：
成威女士：我TM好心累啊！这是什么狗男人和狗儿子！【不是x
第31章
舟鲤洗漱完毕, 换好衣服，随着鬣狗来到餐厅。
响尾蛇早已等候多时。
她走进室内，映入眼帘的便是准备好的餐点和坐在桌边衣冠楚楚的中年男性。
“啊, 舟鲤公主！”
响尾蛇登极起身。
他款款向前，文雅地牵起舟鲤的手，毫不掩饰一双金眸中的惊艳。
为舟鲤提供的礼裙一袭浅蓝，几层薄纱作为点缀，在室内温和的灯光下折射着如星辰般的光芒。她将一头黑色长发盘了起来, 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
经过近十天的风吹日晒, 舟鲤仍然肤色白皙，凝脂般的肌肤和细致五官无疑昭示着她的出身。
“不愧是皇室血脉。”
响尾蛇于舟鲤手背落下一吻：“你实在是太美了, 小公主。”
他的唇瓣落在舟鲤的皮肤上, 比冰更冷。像一条真正的蛇用蛇信蹭过她的手，舟鲤差点打了个寒战。
“你还没有兑现诺言。”她平静出言。
尽管舟鲤想表现的是她很冷漠，可自己的声线生来柔软, 怎么听都有几分乖顺的意味。
响尾蛇莞尔：“我向你允诺过，自然不会食言。不过急什么呢, 公主？先行落座, 吃点东西再说不更合适？”
他甚至亲自为舟鲤拉开了椅子。
可她坐落之后却并没有动桌上的食物。
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生吃饭才有鬼了。舟鲤端坐在桌边, 垂眸盯着满席佳肴，却是连筷子都没有拿起。
“好吧，好吧。”响尾蛇颇感扫兴，一声叹息：“你想要答案, 那就讲完再吃。”
“最好不过。”舟鲤说。
“咱们要去肥遗星，”响尾蛇无聊地敲了敲桌子, “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舟鲤一怔：“那是矿族人的……”
响尾蛇：“母星。”
说完, 中年男性往椅背一仰。那张与姜星辰近乎一样的面孔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也是盘古星系最先被抛弃的资源枯竭行星。”响尾蛇继续说道：“听说小公主的历史课由人工智能亲自教授, 想来应该不错吧？知道肥遗星为何而枯竭吗？”
“因为萤石矿。”舟鲤回答。
“没错！”
响尾蛇兴高采烈地点头。
他从自己的西装口袋摸出几块细碎的萤石碎片，放在桌上一推，指甲盖大小、犹如卡片一样薄的荧石来到舟鲤面前。
“是你们智灵族发现了盘古星系，发现了矿族人，也同时发现了萤石矿。”响尾蛇用事不关己地口吻出言：“然后你们——哦，算作你的祖先，她们用一些银河系里不值钱的垃圾，同矿族人换取珍贵的萤石矿。”
舟鲤盯着眼前破碎的荧石碎片，沉默不语。
“然后智灵族人在肥遗星肆无忌惮开采，不过数百年，偌大的星球就走向枯竭和衰微。”
响尾蛇举起双手，在虚空中比划行星的形状。
“紧接着，本地的矿族人就与智灵族人产生了矛盾，进而发动战争，结果是两败俱伤，”他说，“这些历史，你的人工智能为你讲述过吗？”
“而后智灵族与矿族……矿族与其他银河系种族的关系走向恶劣，数千年来都是如此。直至最近我的姐姐欲图与戴老大达成商业联盟。”
舟鲤接下了响尾蛇的话，而后她侧了侧头：“两败俱伤？”
响尾蛇惊喜地笑了起来。
“你果然敏锐，小公主。”他赞叹道：“你姓舟，舟家并不是最初……不是在盘古星系设立殖民地的皇室家族吧？”
舟鲤的眼神猛然暗了下去。
她们当然不是。
之所以历史没有掩埋，正因为那是上一个王朝的事情。
数千年前智灵族与矿族发生星际战争，舟鲤的祖先正是因为反对继续殖民才获得了民心，从而成为了皇室。
“巧了。”
响尾蛇笑着说了下去：“地下商会也并非肥遗星最初的商会一样，你说，看你们不顺眼，看戴科学不顺眼的人，岂不是明晃晃都在原地摆着么？”
舟鲤立刻明白了响尾蛇的话中含义。
“你的雇主是松家人。”舟鲤拧起眉头：“是松钰还是松铭？”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智灵族与矿族的矛盾，因新能源——荧石矿而起，波及到了银河系的所有种族。在帝国有个简单的称呼为“黑暗战争”，如此定义是因为舟姓皇室认定过去的行为是错误的。
这也是戴老大愿意与舟鲤商谈联盟的基石。
但当年发起黑暗战争的松姓家族并没有完全消失。
其中一部分分支选择支持新皇室，从而保留了下来。
如今松家当家的是一对儿双胞胎，手段雷霆的松钰和专注外交的松铭。
舟鲤身体不好，并不会参与政治事务。但她听精卫讲述过，早些年松家确实涉及走私荧石的行当，叫姐姐狠狠敲打过。
因荧石稀少，因而走私为暴利。
一旦帝国与地下商会达成商业联盟，荧石矿的价格就会骤降，松家的利益自然会受到损失。
由此，以自己为借口，在这节骨眼上向皇室发难，松家动机充分。
“哎呦，我可没透漏任何线索。”
响尾蛇却高举双手，做出无辜的模样：“公主你自己猜到什么，那可和我没关系。”
舟鲤阖了阖眼：“那你呢？想与最初的矿族商会联合起来搞垮地下商会。”
响尾蛇：“也不是吧，毕竟我没好处拿。”
说完他放下手，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但要是矿族人也内讧起来……不是很好玩吗？”
舟鲤静静地端详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太像了。
除却鬓角的白发与面部的皱纹，以及随时间流逝的胶原蛋白，姜星辰与响尾蛇的五官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响尾蛇生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而姜星辰的金色眼睛要凌厉许多。
也许那双丹凤眼继承自他的母亲。
姜星辰的母亲……
舟鲤不免产生几分错乱感：她完全想象不到响尾蛇会与任何生物组建家庭。
“我不是很明白。”她开口。
“什么？”
响尾蛇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我知无不答，公主殿下。”
“你对姜星辰没有任何感情，”她说，“为什么还要生育他？若不是因为戴老大救了他，恐怕也不会真的找到你头上。”
传说当年盘古星系的黑矿场数不胜数，地下商会连清缴带破坏，如今矿场倒是规范了，但当年却只能是取缔了事。
毕竟要都一一处理掉，怕是没几个人是干净的。
也就是姜星辰活了下来，戴老大才发现响尾蛇的行径有多恶劣。
而当事人并没有回答舟鲤的问题。
浅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舟鲤，许久过后，响尾蛇蓦然爆笑出声。
他在笑声中悠闲地站了起来，缓缓绕过餐桌，停留在舟鲤身畔。中年男性稍稍弯腰，在保持着礼貌社交的尺度下，展现出几分亲昵姿态。
响尾蛇观察着舟鲤的面孔：“有趣。”
饶是如此，舟鲤还是本能地想另外一个方向挪了挪身体。
“你现在冷静很多了呢，小公主，”响尾蛇兴致盎然地出言，“第一次见面时，你诚惶诚恐，还在我耳边尖叫。是什么让你如此沉着？”
“……”
“因为你被‘需要’了，对吗？”
舟鲤抿紧嘴唇。
“你是为了保护港口市的平民才选择上我的船，”响尾蛇侃侃而谈，“你做出牺牲，自觉具有‘正义性’。你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让你认定自己的生命具有意义……你是在活着，对吧？”
中年男人倚靠着餐桌边沿：“还是做了坏人呢，那舟鲤公主，你可得感谢我。”
舟鲤：“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响尾蛇笑了一下。
“你看，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姑且算作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朝着舟鲤伸出手：“你来帮我搅乱盘古星系的浑水，我来帮你解决帝国的麻烦，你觉得这份交易怎么样？”
舟鲤垂眼看向他伸过来的金属义体。
疯子。
她在心中想。
过去的许青河，是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恶人，而现在他甚至连人都不是。
身躯为义体，面部为重塑，只有大脑与一部分脊椎保存了下来，体内还装载机械兵的人工智能程序。
他还能剩下多少人性？
响尾蛇决计不是一个能够合作的对象，舟鲤不会与他握手的。
但是……
“我得先见见对方。”
舟鲤提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找戴科学的麻烦。”
既然帝国、商会各自都有自己的烂摊子，那不如一起收拾完好了。
戴老大不会放任雇佣兵在他眼皮子下面绑架走其他种族的皇室成员，如此倒是个地下商会向扯后腿对手发难的好机会。
响尾蛇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容。
纵然舟鲤没握手，他还是满意点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