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春娥叹了一口气：“你说等咱俩的事儿传回去，晓晓得难过成啥样啊？”
莫莉低头不语。上一世晓晓一直跟着让她们婆媳俩相依为命，她们婆媳离不开孩子，她上学上到哪里她们婆媳就跟到哪里，一直到她大学毕业后稳定工作了，她们才结束了跨省市搬迁之旅。后来晓晓结婚了也是买的房子也跟她们在同一个小区。
就连她们后来出去旅游也是要每天打电话开视频的。
婆媳俩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莫莉才道：“剑锋对她好，小豆豆也可爱，她迟早能走出来的。”
走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们始终是回不去的了，飞机失事的那一刻急速下降的坠落感她们是体会过的，就算侥幸没死被救起来了，估计后半生也是在病床上度过的，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呢，好赖不拖累孩子。
“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得往前看。”邵春娥说。这句话是邵春娥每次失意时安慰自己的话，后来也成了安慰莫莉的话。
莫莉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去水房洗了碗送到前面服务员哪里，又拿了个盆来婆媳俩泡了个脚后各自上了床。
两人低声说了自己对往后生活的期许，在温暖的被窝里，邵春娥先睡了过去。从她在拖拉机翻车现场清醒到现在，她一直没休息过，往床上一躺思想一放松，困劲儿跟累劲儿就找了上来。
邵春娥睡了，听着她平稳的呼吸，莫莉想着明天早晨一定要去给顾锐锋发一封电报，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息，上一世她给他写了信过去，可惜他连信都还没收到就牺牲了，这一世怎么也得让他回来，最好是阻止他的牺牲。这般想着，莫莉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次日莫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这个房间的窗帘不遮光，洒落了一地，隔壁床的邵春娥已经不在床上了，被子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
莫莉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刚扣上棉袄的扣子，邵春娥就来了。她的手里端着昨天剩下的菜跟四个玉米面大馒头。
“起了？赶紧去漱漱口过来吃饭。我想了一下，咱们还是得吃饱才能回，要不然回去恐怕是没有什么心情吃了。”
“嗳。”
洗漱完回来吃了饭，邵春娥把饭馆的盘子碗洗干净放在前台，婆媳俩一起朝外头走。
昨夜天傍晚下了清雪，落到地上就化了，雪化的时候最冷，就算裹着厚厚的衣服也冷得很，在这一刻，莫莉格外的想念后世的羽绒服。
邮电所大年二十九也有人值班，莫莉给顾锐锋发了电报，跟邵春娥开始往回走。
刚刚出镇子，就碰到了赶着牛车去镇上取东西的隔壁东村的罗大爷，两人蹭了他的车回去。
顾家住在村子中央，是一座五间泥砖结构的大瓦房，西边的厢房是牲口棚，东边的厢房放的一些杂物，院子的正中间是一块菜园子，此时里头光秃秃的一片。
婆媳俩木门进院子，才刚刚走进去几步，正房的门就开了，邵春娥的婆婆，顾正扬他妈端着饭碗冷笑着看她：“哟，我当是来客了呢，闹了半天是你邵春娥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邵春娥不知道家门朝哪儿开了呢。”
邵春娥还没说话，正房里又出来了一个人，他很瘦，也不高，最多也就一米六，他沉着脸走到邵春娥面前，高挑的邵春娥高了一个头：“你还有多少钱，赶紧给我，我有用。”
第04章
再见顾正扬，邵春娥多看他一眼都感觉到厌恶。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嫌弃她，觉得她没有文化人粗俗，到老了却又像是得了神经病，她多跟哪个男的多说几句话他都要生气发火摔东西，到死之前的前一刻都还在作妖折磨她。
莫莉看了顾正扬一眼，平静地移开目光。自从上辈子顾正扬偷了顾锐锋的抚恤金去李芬芬那献殷勤以后，她对顾正扬这个公爹就冷了心，她直接叫来娘家人跟村里的村干部以及顾家的大长辈，在她们的见证下跟顾正扬顾锐安一家分了家，还态度强硬的逼得李芬芬还钱，钱已经被李芬芬用掉了，最后她把她家的房子抵给了她。
为此顾正扬生了好大一场气，用了平生他听过最恶毒的话骂了她，也断言他儿子死了他不认她这个儿媳妇，婆婆当时还为此跟他打了一架，那一架打得很凶，顾正扬跟顾老婆子齐上阵，顾锐安王淑娟夫妇在边上呐喊助威。那一架打完，邵春娥跟着莫莉一起走了。她们卖掉了李芳芳家的房子，在县城租了个铺面卖衣服。
她的衣服都是她大哥莫城从南方给她淘回来的，款式漂亮质量上乘价格也合适，开店后生意很是不错，她的店越开越大，后来开了个服装自选超市，价格从高到低都有，也正是因为赚了钱，所以她才有资本跟着女儿读书走。
而在那些年里，她的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顾正扬跟顾锐安一家子就像是附骨之疽，时不时的就要跳出来恶心人，尤其是在她们赚到钱以后，顾正扬也不跟顾锐安过了，光明正大的住到她们家里去，邵春娥跟他打过吵过，他就是不走，死皮赖脸的就赖上了她们。
去到哪里他都找得到。等他生了一场重病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接赖上了她们，还找了本地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报导。那一年晓晓刚刚上幼儿园，上那一次电视对她们家的影响是巨大的，晓晓在幼儿园里受排挤，服装店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她们出门时也总是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
那时候的她们脸皮还是太薄了，没顶住这样的压力，遂了顾正扬的意，而后一直到晓晓上高中他们都没能摆脱顾正扬。
想想那些日子，莫莉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邵春娥也是如此，她冷着脸：“钱？什么钱？这个家一直是你妈跟你当着，什么钱能落到我的手上？”
顾老婆子当惯了寡妇，自己儿子结婚了都还把着家里，邵春娥娘家不得力，她就对邵春娥多有打压侮辱。
邵春娥前脚生了双胞胎，她后脚就把双胞胎里长得强壮的顾锐安那个抱走，还咒邵春娥养不活顾锐锋。不仅如此，还把顾锐安养得只认爸爸奶奶不认妈。
更离谱的是顾老婆子为了让顾锐安更听她的话，用自己的奶去喂她，明明是寡居多年的人，明明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硬生生的被孙子吃出了奶来。
这一件事当时在村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后来顾锐安长大了会说话了，村里的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问你是吃谁的奶长大的。
顾锐安每次都回答是吃奶奶的奶长大的，顺带的还要踩两句邵春娥。
一直到顾锐安十岁，都没叫过邵春娥几句妈，等他懂事了，他又在外面说她这个当妈的偏心弟弟，不关心他不疼他。
有这样的儿子在前面，面对被自己亲自养大的贴心的顾锐锋，邵春娥又怎么能不把他疼到心坎里去？
顾正扬听到邵春娥这么不客气的话，脸黑成了锅底，他眼睛一瞪张嘴就想骂，但心里立马就想到了被压断了腿在医院等着救命钱的顾建华，强压下自己心里的怒气：“锐锋不是寄了钱回来？那钱你拿了一半呢。赶紧拿出来，有急用。”
说起顾锐锋寄回来的钱，顾正扬心里的怒气就止不住。这个儿子打小就不听话，他跟他妈说什么他都当耳边风，对邵春娥这个没文化的牧人倒是乖顺得很，去了部队挣了钱寄回来还要让他们对半分，他奶奶他大哥他是一点没想着。
他也不是没有打过全部据为己有的想法，结果他去邮电所领钱人家都不给他，说什么顾同志说了，钱必须由邵春娥去领取，否则谁去都不给。
后来这个可以领取的人又添了一个莫莉。
顾正扬充满厌恶的看了一眼莫莉，对这个儿媳妇，他打一开始就没相中，他娘打小就告诉他，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都是不安于室的坏女人。
莫莉这个女人是这样，邵春娥也是这样。
“还有你，锐锋不是也给你寄了钱？都给我。”顾正扬用命令的语气对莫莉说。
莫莉还没怎么着呢，邵春娥找炸了：“给你钱？凭什么给你钱？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啊我必须给你钱？”
邵春娥抬高音调。这时正农闲，又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呢，听到邵春娥的声音，热衷于看热闹的人家不约而同的放慢了吃饭的动作，更有甚者直接端着饭碗走到了墙根边。
顾正扬最不满意的就是邵春娥的嗓门，在他对未来伴侣的设想里，他的未来伴侣应该是李芳芳那样的女人，一身书卷气，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说话永远温温柔柔，身量也不用太高，最起码不能比他高，长得也不用太好，看着不丑就行。
而他的那些标准，每一样都跟邵春娥背道而驰。
“凭什么？凭我是一家之主，是你男人，是顾锐锋他爹！老子辛辛苦苦把顾锐锋那小子养大，他的钱老子怎么就不能花！”
邵春娥一口唾沫呸到了顾正扬的脸上：“辛辛苦苦养大锐锋这话我是真没想到能从你顾正扬的嘴巴里说出来。那些年里你给他一口饭你件衣裳没有？”
“顾正扬，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心里不虚吗？小时候，锐锋不过是馋了你给顾锐安的一个鸡蛋，说了一句他想吃就被你一顿毒打，他那时候才五岁，你把他打得一身都是伤。”
想到那一天她上工回来看到满身是伤却还一脸笑容安慰她的顾锐锋，想到他夜里哭着问她他是不是一个坏孩子的顾锐锋，邵春娥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眼眶涌上热意，喉咙也开始哽咽。
“你配做他爹吗？你有脸说你是他爹吗？你不怕下雨天雷劈死你吗？”
“顾正扬，老娘要跟你离婚，老娘一天也不想跟你过下去了，看到你这张脸老娘就觉得恶心想吐，再也不想多看你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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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邵春娥的话，句句如刀，一刀一刀地扎在了顾正扬的心上，也扎进了顾正扬爱如命的顾老婆子的心里，她把饭碗往门边一放，抓起扫帚就朝邵春娥冲过来。
邵春娥老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了，她低声让莫莉往边上躲一躲，往边上一让，扯过顾老婆子手里的扫帚往后一推，顾老婆子收不住力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顾锐安及时出来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地。
稳住脚步的顾老婆子怒不可遏，尖叫：“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当儿媳妇的打婆婆了！邵春娥，真是好样的啊！夜不归宿一晚上把你给能耐坏了，这是昨晚上在外面找到姘头了？胆肥了是吧？”
“想离婚？！离，赶紧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顾老婆子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在往前的二十多年里，类似的话邵春娥不止听过一遍，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
每当她在外面多跟哪个男人多说一句话，回家都要被顾老婆子这样羞辱，偏偏作为邵春娥的丈夫，顾正扬从来没有站在她那边过，甚至还跟他妈一起糟践她。
对于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婆家，若是没有锐锋这个贴心的孩子在，她早就一把火一把耗子药将这一家子都送上西天去了。
上一世邵春娥听说部队对军人的家庭看得很重，一开始为了儿子在外头的前程，后来是为了晓晓不被人笑话，她才一直忍着顾正扬跟顾老太太。重来一世，邵春娥知道只要自己不作奸犯科，就影响不到儿子，所以她不打算忍了。
“打的就是你这张满地喷粪的嘴！老娘行的端做得正，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顾家的事，你顾家倒好，仗着我娘家靠不住，这些年里一直打压我侮辱我！我忍你这个变态老寡妇忍了很久了！”
“你没丈夫就把自己儿子养成你的丈夫，恨不得晚上睡觉都跟他睡一起，呸！老寡妇不要脸！”
顾老太太没成想软了一辈子的邵春娥今天这么硬气，更没想到会从邵春娥的嘴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先是朝四周看了一眼，隐隐看到左零右舍家的墙头多出来几个黑脑袋，神情一变，更是怒极，她推开顾锐安朝邵春娥扑过去：“好你个贱人，让你胡咧咧，老娘今天非得打死你！”
四十岁的邵春娥正是身体强壮的时候，顾老婆子自打邵春娥嫁进来以后就不下地了，她又瘦又小，根本不是高大的邵春娥的对手，扭打一会儿她啥便宜也没占着，反倒是被邵春娥打得嗷嗷叫，挨了好几巴掌。
西村这边很久没有婆媳打架打得这么激烈的了，一传十十传百的，有不少人就不顾天气寒冷跑出来看热闹，顾正扬家的门口很快就围了一堆人。
“顾正扬，你是不是死的，没看到你亲娘被天杀的小贱欺负吗？”顾老婆子恨声道。
顾正扬阴着脸上前，分开邵春娥跟顾老婆子，先看了一下顾老婆子身上的伤，转身高高扬起巴掌，还未等落下，邵春娥便先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下去，打得闹哄哄的现场都沉寂了。
邵春娥嫁进西村那么多年，在众人的眼中一直都是软和得跟个面团似的，性子好脾气好，被顾家母子这么作践也没见她怎么反抗，这是她第一次反抗。
没有人觉得邵春娥不好，她们只觉得顾老婆子两口子欺人太甚。
怎么不欺人呢？
昨天顾大发的拖拉机翻了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大家多多少少都得了顾大发一家的赔偿，莫莉昏迷不醒被二蛋子送到医院去的事情村里人也都知道。邵春娥婆媳回到家里门都没进就被顾老婆子发难了。
众人的目光放在一边看戏一样的顾锐安身上，他妈被奶奶羞辱他没站出来，他奶奶跟他妈打架他不拉架也不劝阻，就在边上悠闲地看，他的媳妇王淑娟甚至都没出现在院子里。
作为一个儿子，他这种姿态不免让许多人暗暗鄙夷不喜。
顾锐安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这个戏码他从小看到大，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一次他妈厉害了点，跟他奶奶他爸干起来而已。
顾锐安的目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落在了莫莉的身上。
莫莉长得好看，高挑的身材，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笑时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眼眸流转间波光潋滟，比起严格按照顾老婆子跟顾正扬的审美娶回来的王淑娟，她可太漂亮了。
名字也好看，莫莉茉莉，光听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每次看到她，顾锐安都在想，他明明跟顾锐锋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怎么他就那么幸运，从小就得亲妈的喜欢，长大以后又被选去当了兵，就连娶的老婆也那么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