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女的扶持下,安老爹勉强坐起,背靠着大枕子,目光仍在雍天牧身上。
雍大爷雷打不动地任老人家审视再审视。
好一会儿,安老爹却恍惚道:「咱记得……村里的人都知晓,咱们家确实招了个孙女婿,可是……好像忘了什麽事,到底是忘了啥儿事……」
他重新看向安志媛,见一匙汤药喂近,他沉浸在思绪中,乖乖张嘴将汤药吞下,边喝边想,待喝下第六口後忽地恍然大悟——
「成亲!原来是成亲!就是成亲!你们……你们根本忘记要成亲,从头到尾忘了个透,都没请乡亲们喝喜酒!」
安志媛被爷爷突如其来一惊喊,汤药险些洒了,幸得仅剩小半碗,她尚能持住。
「爷爷别喊,先把汤药喝完。」她劝。
「成亲!请吃喜酒!」无奈老人家不听劝。
「爷爷——」汤匙抵近。「您最乖了,来,张口。」
「不喝!咱、咱不喝不喝不喝!要喝的话,咱只喝喜酒!」开始启动「老番癫」模式。
「好。」静默立於一旁的男人蓦地应声,如平地一声响雷,瞬间镇住场子。
安老爹与安志媛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去,只见双臂抱胸、身形从容的雍天牧微微扬唇,淡然又道:「成亲,请吃喜酒,唯爷爷之命是从。」
安志媛内心表示。「……」
确定要举行成亲仪式、请村民们吃喜酒後,安志媛忽有一种微妙感,她真要跟某人结婚了。
好笑的是,她自始至终都没被求婚耶,这一点是有些小小遗憾,但雍天牧愿意配合并应承爷爷的要求,真的来当安家的上门孙女婿,她是很感激的。
俗话说,一喜破九灾,说不定一场热热闹闹的喜宴办下来,爷爷的精神就能转好,健康状况也能跟着好转。
还有件事令她感到好笑,真不知雍天牧从哪儿弄来一张结实大木床,直接把她房里的竹榻换掉,因为成亲後,她的香闺即成他俩的喜房,看到那张四柱大木床进驻,坐在上头怎麽摇都不吱声,想到他的意图,她羞红脸笑到不行。
在成亲的前一天,她的未婚夫婿带她回了「夫家」一趟。
这一次快马入兴城,雍天牧并未像上回那样再纵马闯王庭内殿,他按当朝既定的礼节求见父王雍衍庆。
自几日前闹过那一场,唯王命是从的隐棋杀手奉命从三皇子殿下口中掏食,劫走他看重的姑娘,导致禁卫军损伤惨重、东宫太子还险些命丧承明阁,而卫首大人最後竟不遵王命、不顾国主和太子的生死,硬将那姑娘挟持出宫……到得今日,王庭内殿承明阁的天顶才完整修补好。
雍衍庆捅了自家孩子这颗「马蜂窝」後,像也「受教」了,自知元气大伤的禁卫军挡不住雍天牧,更不可能立时调动南雍大军进宫护驾,此际这个「坏掉」的儿子还肯跟他演一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戏,人家把台阶架好,推到面前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走下来。
前来迎雍天牧和安志媛入暖阁内觐见的是一名年轻内侍,因为眼生,雍天牧多瞥了对方一眼,那年轻内侍腰弯得更低,忙道——
「小的叫小禄子,是递补田公公的位缺暂时在国主陛下身边伺候,田公公自三皇子殿下上一回进宫後,就没再起身过……」
「上一回」是哪回,老侍人为何起不了身,大夥儿心知肚明。小禄子此话一出真想赏自个儿两大嘴巴,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致使田公公起不了身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他是脑袋瓜浸水了,干麽提这事?
屏气,动也不敢动,小禄子心里狂念佛号,然後佛祖真显灵了,面前这尊毫不在乎在一国之主面前「现恶相」的「大魔」什麽话也没说,牵着带进宫的那姑娘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
年轻内侍的紧张不安,安志媛有感受到。
而一踏进王庭宫殿,她身旁的男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宫外的他若静默不语,多数时候会带点萌萌呆气,有时还会脸红给她看。
进了宫的他静默不语,那是寒冬飞雪呼呼而下,雪厚三尺深,能把人当场冻僵。
对他而言,王庭宫内如若是个有着美好记忆的地方,他显露出来的必不会是这般冷漠,甚至是严阵以待的紧绷神情。
加之上一次他当真秉持「魔挡屠魔、遇神杀神」的气势杀杀杀,一路杀进来只为救她,今日他们进宫,沿路遇上的侍人和宫女不是跪地直颤就是远远地退避三舍,连堂堂的禁卫军都不太中用,乍见到他竟惊得松脱手中的刀。
别人如何看他,他确实不在乎,但安志媛心底还是酸酸的,替他此刻的紧绷感到有些难过。
两人相握的手被她垂下的袖子半遮掩着,她拇指悄悄在他手背上摩挲,试着给他一点点慰藉,像在告诉他「我们是同一国的喔」那样。
岂料他竟蓦地顿下脚步,托塔天王般杵着一动也不动,不仅跟在一旁的小禄子吓到,安志媛都不免怔了怔。
然後,她看到他慢吞吞侧首,俊脸面无表情,这要换个场景人在宫外的话,她一准伸长食指去戳他戴面具般绷绷的脸皮,故意闹他。
下一瞬安志媛险些惊呼出声,因他突然拉起两人相握的手,一拉拉到嘴边,很响地啄了她的手背一记。
结果她没叫,叫的是小禄子,後者一出声又悔到想甩自个儿两巴掌,腰身弯到快成直角。
雍天牧没再理谁,握她的手改成十指交扣的握法,重新举步进承明阁。
安志媛连不好意思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带进她上次「匆匆一游」的暖阁内,再次打上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