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天牧双目微眯了眯,有些似笑非笑,忽地话锋一转——
「那日师父引儿臣上雾隐山,儿臣将他留在山上,之後想想甚觉不妥,曾返回原处一探,父王猜猜,儿臣探到什麽了?」
「……牧儿提这事做什麽?」雍衍庆气息微凛。
「父王如此信任师父、锺爱师父,当日过後却未向儿臣多问一句关於师父的去向,儿臣自然是要提一提。」
「你师父他、他当日确实不对,孤亦未料及他会留後手,不遵旨意将人劫走,只是你回头寻他意欲为何?难不成……真要将其弑杀方能解恨?」
雍天牧低笑了声,语调更沉。「若要师父的命,那一日在雾隐山上便能了结。」
「那你到底……」
「父王莫忧心。师父此刻就在宫中,儿臣是知道的。」
雍衍庆倒吸一 口凉气,双目微瞠。
雍天牧又道:「重回雾隐山上,儿臣发现师父已不在原地,现场留有旁人脚印,一追踪,竟是直入宫中……如此也好,父王本也舍不得师父,将人寻回来安置亦算圆满。」略顿了顿——
「前晚儿臣已去探望过师父,见师父长眠不醒,父王仍对他不离不弃,甚是感动。所以,儿臣手中这杯茶,父王还是喝了为好。」
在安志媛看来,今儿个原是来讨人家的优秀孩子回去当赘婿,应该尽量表现诚意,虽说这位南雍国主在她心中分数很不高,好歹也是雍天牧这位三皇子殿下「明面上」的父王,她这小老百姓多少会给点尊重。
只是当雍天牧接手眼前一切,明明是一场亲情伦理剧,生生被他带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暖阁中透心凉,凉到她头皮跟着发麻。
雍衍庆最後还是接下自家三儿奉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离开宫中时,安志媛怀里多出一只匣子,那是南雍国主作为补偿的珍礼,她确认过了,足足有三十条小金条,每条都有食指那麽长,掌心那样厚,可以拿去银楼或钱庄兑换现银,再买些上好药材和食材替全家补补。
上马背,被雍天牧圈在臂弯内,出兴城往小溪村方向的官道上,安志媛禁不住告诉男人她的想法——
「你让我联想到『小象和木桩』的故事了。」
於是她说了那个寓言故事,解释何为马戏团表演,因为小象调皮好动,被驯象师拴在木桩上,小象力气尚小,无法拔掉那根木桩,久而久之,只要把小象系在木桩上,牠就会很安分,下意识知道自己无法挣脱。
後来小象长成大象,大象力大无穷,完全能轻易撞断或拔掉木桩,但每每被拴在木桩上,牠依然是最乖最安分的巨兽,根本不知自己已变得强大无比,傻傻被束缚着……
「其实你像故事里的那头小象,又不完全像。」说完故事後,安志媛略沉吟了会儿,下了定论,忽地想起什麽似扬首看他。「是说,你知道象这种动物吧?」
胯下坐骑轻松迈步,午後暖阳洒落身上,雍天牧有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心境,听怀里姑娘脆声说完小故事,他会心一笑,颇有拔掉内心那根无形木桩之感。
他垂目瞥了她一眼,淡淡颔首。「见过小象,亦见过大象。兴城位在南雍偏北之地,若往南走,南边边陲一带的百姓训练大象搬运矿石木材等重物,甚至帮忙耕作,亦是常见的事。」
安志媛微讶地轻呼了声,虽身处在架空的古代世界,这个世界也是很大很有看头。
雍天牧道:「所以你说的小象跟木桩,驯象人确实会那样做。」
「这位牧哥哥,驯象人会怎麽做是重点吗?」她下巴抬高高。
他不由得牵唇。「所以元元觉得我哪里像小象?又是哪里不像?」
安志媛脑袋瓜放正,看向前方,嗓音犹带脆甜——
「嗯……我觉得小象一开始被拴住,跟你一开始被迫习武、当杀手有点像,一个是你的父王,另一位是你师父,这两人不仅合奸还合谋……咳咳,不好意思,我用词粗鲁了,请见谅。」语气中全然听不出所谓的不好意思。
她清清喉咙接着道:「然後小象长成大象,大象仍乖乖被拴在木桩上,是因牠被制约,不知道可以反抗,而七岁的你後来长大成人,仍听命办事,我斟酌再斟酌,琢磨又琢磨,终让我想明白……」
小脑袋瓜跟着晃啊晃,要不是没长胡子,她都能边说边像个老学究捻起山羊胡。
「噢,明白什麽?」他眉角微挑。
「明白你不是不知反抗,而是根本懒得反抗,反正日子就这麽过下去,过一天算一天,哪天任务失败丢了性命,也不会在意。」
她叹气,再次扬首看他,恰与他目光相衔。
他眼神格外深邃,瞳底彷佛窜着火苗,瞬也不瞬。
安志媛又略夸张地长叹一声,抿抿唇笑得俏皮——
「雍天牧,你看我对你多好,是我把你灰扑扑的天空染成五颜六色,让阳光照亮你的心,还把彩虹也挂上去,你跟我过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是吧?原来我才是你最终的那根木桩,有了我之後,你只想拴在我这儿,其他的全是过眼云烟……哇啊!」
她尖叫一声,人直接被扑倒,当真是扑倒在官道边的草丛堆里,怎麽离开马背的她根本不及看清。
男人将她护得好好,她身子是没摔疼,然双臂被合身箍住,两腿被夹紧,一倒进草堆里小嘴就遭到一通狠吻。
她发誓,她没要撩他,仅是将自个儿悟得之事半开玩笑般道出,结果他竟然这样不淡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