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面甲打开,露出有温度的面容而非坚硬的铁甲,这使他的声音不再呈现一种机械的失真,带上属于一个人类的情绪。
毛巾?手帕?
最后他在旁边的托盘里拿了一卷绷带递给那小孩儿。
那小姑娘不接, 背靠着医疗舱面对着他,手臂横在舱体上, 咬着嘴唇把源源不断的眼泪逼回去, 它们很不听话, 只能让小朋友不断伸出手去抹掉。
像是一只爪牙还未磨得锋利,就被入侵领地, 恐慌的同时又不得不为了生存捍卫领土的幼兽。
她很少对什么人表露敌意,但有几点例外。
其中之一她不喜欢被追逐,非常不喜欢。
那会让她想起风刮过脸颊的刺痛感觉,女人的怀抱和急促的喘息, 野猫斗争的嘶叫,溅上脚踝的水。
紧接着的是分离,和好像无止境的等待。黑暗。
她讨厌被追逐。
巨大的情绪起伏使她轻微缺氧, 头脑发晕,依然执着地扒拉着医疗舱的台子不肯妥协。
“我不想伤害你。”托尼说, 试探性地迈开一条腿:“你看。如果我想伤害你,你根本没法在沙发上醒来,也没法跑到这里。你回想一下,我做过什么坏事吗?”
那小姑娘的眼睛开始失焦,瞳孔放大,很努力地想要看着他。
于是托尼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说实话,她能从上面那么麻溜地跑下来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对峙不会进行太久,而对方是会先倒下去的一个。如果可以,他最好不想使用麻醉剂。有的时候这种行为可能牵扯到一些外交问题。
他在对方腿发软、要跪下去的前一秒接住她。
她再次昏过去了,呼吸急促灼热。托尼一边念叨着可别把脑子烧坏了一边叫卡罗尔把门外关了好久的医生接进来。
等那小姑娘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是傍晚。
室内的光线明亮,她抬头张望一下,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之前醒来的时候,看到地上乱七八糟堆着的垃圾已经被收拾干净。她醒来时,视线所对的方向面朝一扇整面的落地窗,窗外夕阳洒落在海上,像是一张暖烘烘的绒毛毯子。
她处于一栋海边的房子。
“漂亮吗?”托尼说,他站在吧台旁边,穿着简约,白衬衫和西裤。领带没打。不过于正式也不显得过分随意。
小人鱼回头看一看他,又跟着痛痒的感觉低头看一看自己被绷带裹严实的脚,尝试着盘腿坐起来,去摸一摸脚掌。
有点疼。触感被绷带磨钝,有点痒痒的。
她又回头去看一看窗外的大海和太阳,最后她的视线才回到托尼身上,这个时候她的神情才完全放松下来,朝他点一点头。
“看上去你已经冷静下来了,这很好。”托尼拿了一叠蓝莓派过来。那显然不是现做的,而是冷冻后再加热的食物。但那蓝紫色的果实依然小巧可爱,不说蛋糕厚重的甜香和果实的清甜,光冲那卖相,就已经非常地馋小朋友了。
那被搀的小朋友视线落在蓝莓派上,有点按捺不住。但务实的小朋友还能想起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
她嗅着蓝莓派的香气摸一摸喉咙,又去看托尼。
那成人被盯一盯,才开口说一句:“杰很安全。不过我倒好奇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伤口可不像是现在地球上已知的生物能做到的。”
他又试探性地问一句:“是海洋生物伤害了他吗?”
小人鱼就摇头,伸出手想比划些什么,犹犹豫豫地看他一眼,迟疑地比出一个“No.”
托尼就唤一声:“卡罗尔。”
“为您服务,先生。这是手语的No.”
“打开即时翻译模式。”
那小人鱼听到不知来处的声音伸着脖子去看一看,找到了发声源在天花板上。那个女声温和地和她打招呼:“您好。我是卡罗尔,斯塔克先生的智能AI。”
什么是AI?
不用手语,不用翻译,那小人鱼脸上茫然的神情足以表达一切,还想去看看为什么从那个角落会传出人的声音。
“她是我的助手。”斯塔克说。“我把她藏在一个铁盒子里,为我处理一切事务。”
本意只是玩笑话,但这句话一说完就不好,那小姑娘表情立马带着震惊意味了。
——你让她在铁盒子里为你工作?
这听上去像是什么无良工头。
……他该怎么给一个没接触过人类科技可能连电脑和程序都不知道的海底人解释什么是人工智能?
走在科技前沿并带头冲锋的托尼斯塔克被盯得头皮发麻,最终咳嗽一句,说:“……她是一只精灵,就喜欢铁盒子那样的狭隘的地方。”
那小姑娘怀疑地看他。
“是吧?卡罗尔?”托尼说。
“……是的,先生。”卡罗尔冷漠地说。
如果小朋友生活阅历再丰富一些,或者说被社会捶打个那么几年,也许就会明白何为资本主义压迫下的言不由衷。
但现在的小朋友还比较单纯,属于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阶段,得到答复也不太有去验证真实性的想法,跟在那个世界接受走近火把它会自己发亮的设定一样,迅速地就接受了有小精灵活在铁箱子里这个说法。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托尼把话题从小精灵那里掰回来,他其实也有点饿了。队长放在冰箱最后一份适合当主食的食物现在被他拿给了那小姑娘,而和一个小朋友抢食的行为似乎有点不大周全,于是他卡罗尔叫了一份披萨外卖。
那小姑娘老老实实地比划:[我昏过去,再醒来,就到这里了。]
还真是……简单易懂并且基本上毫无信息量。
“在那之前呢?”托尼从吧台晃悠过来坐在沙发上,他们开始面对面了,这不是一种非常合适的距离,尤其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被单方面敌对之后。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感到紧张。
非常没有警惕心,和她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感觉就像是自己跨过了她心中的某条线之后,迅速就被她圈进了白名单,毫不犹豫,干脆利落,非常慷慨。
那小姑娘就沉思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始比划。
“黑乎乎。很多。杰森。受伤。大的黑乎乎。”卡罗尔尽心尽力地进行实时翻译。
托尼:“……”
还真是,某种意义上的信息量很大又毫无着手点。
托尼捂着额头,抹一把脸。
那就只能等那还在昏迷的男性醒来之后再问了。
“先生,您的外卖到了。”卡罗尔突然开口。
那门铃响得非常欢快,托尼起身去开门。
“嗨斯塔克先生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我我我我总感觉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你了我看看是哪一份不过应该只剩下一份了啊啊啊等等你的外卖——”
穿着制服不知道为什么在光明正大地兼职外卖员的蜘蛛侠一声惨叫,手忙脚乱地把那剩下的最后一份披萨盒拿出来,悲痛地呻|吟:“不。”
那外卖盒显然已经被不明力道扭曲成了一个非常有创造性的形状,不难想象里面的食物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托尼花了十二分的意志力叫自己不要条件反射地关上门。
双倍的孩子,双倍的头疼。
“所以。”托尼按着太阳穴,瞥一眼那变形的外卖盒:“……你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外卖员了?”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半路上出了点意外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没能把他毫发无伤地救下来他崴了脚所以我——”
他心疼地摸一摸那盒披萨,很难过地说:“抱歉,先生。”
“我再叫一份就行。”他说。看到对方突然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视线,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他也回头。看到那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探头朝门口这边打量过来,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惊叹。
两个令人头疼的小朋友开始对视。
打破这对视的是那小姑娘肚子咕噜噜一声欢快的叫唤。
蜘蛛侠表情更悲痛了。具体表现在他的肚子也开始迎合似的咕噜噜一声响。
真正唯一一个一天下来肚子里除了酒之外什么都没装却被夹在两个咕噜噜中间的托尼:“……”
蜘蛛侠惭愧地捂住脸。
托尼看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外卖箱,想来也知道他的这份订单是最后一个了:“来块蓝莓派?”
蜘蛛侠瞬间就开心起来了:“可以吗!”
“嗯哼。”他随口应道,朝屋子走去,叫卡罗尔再次点了一份外卖。考虑了下,这次点了十三寸的牛肉披萨。
并诚恳地希望这次外卖员能一路顺风地把披萨送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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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彼得是高中生时期的彼得√
第47章 晚安
这次的外卖相当利落, 没有在路上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小事故,非常迅速且完美地把披萨送到了地方。
有披萨怎么缺了可乐呢?
托尼去拿了两罐可乐,还是冰镇的。他和蜘蛛侠一人一罐, 一旁的小朋友得到一杯牛奶。
……又是牛奶。
还在长身体的小朋友可不能喝太多碳酸饮料,容易蛀牙。
小姑娘委委屈屈双手捧着牛奶意思意思抿一抿,无师自通地像应酬的时候假喝酒的成人一样只让其润湿嘴唇,用那倾斜的杯口挡住小半张脸, 从上面露出一双眨巴眨巴的、又好奇又期待的翠绿眼睛。
把头罩从下巴掀起进食的彼得不小心瞥到一眼那眼神,感到好强烈的一阵心虚,握着那冰冰凉凉可乐罐的手都不由有些不稳,像对面有着异极磁铁似的往小姑娘那边跑。
“斯塔克先生?”可以抗十吨以上重物的手臂有点扛不住这吸力,彼得眼巴巴地看向托尼。
这是托尼没考虑到的。他在心头暗道失策, 动作干脆而坚定地咬一口披萨先垫了垫肚子,转头把彼得的可乐拿了回去扔进冰箱里。
然后他把那冰箱里仅剩的一盒牛奶倒空了, 气势非常恢弘地把两个半满的杯子放在桌子上。
来吧。一人一杯牛奶。
他用眼神惨痛地说。
那眼神从他的可乐上飘开, 彼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下子被平等对待了, 小朋友安安分分地捧着牛奶悠悠哉哉地抿,托尼看她还有点紧张, 伸手给她递一块蓝莓派过去。
终于可以有一个正当理由放下牛奶,薇尔一手托着蓝莓派底座,一手捏着尖尖那部分,啊呜咬一口。
馅料经过冷藏又被加热, 呈现出一种半流质的状态,暖融融地融化在嘴巴里,蓝莓的甜味和轻微的果酸混着口感扎实的面皮在口中漫开, 满口温暖的甜味。
那蓝莓派馅料有些丰富,流一些在手指上, 她也不在意,把那蓝莓派啃掉一个尖尖之后食欲得到了暂时的满足。悄悄看一眼托尼。
托尼感受到那视线,假装没察觉到似的偏头开始和彼得开始交流一下训练的日常。彼得从善如流地开始配合他。
那小朋友就自以为动作很小,实际上动静很大地从沙发上溜下去,啪嗒啪嗒地踩着厚绒地毯往地下室跑。
“斯塔克先生?”彼得眼神发问。
“楼下有个伤员,可能是那小孩儿的朋友或者亲人,从昨晚……今天凌晨,昏迷到今天。应该这几天就会醒。”托尼趁机摸了一块蓝莓派,口感绝佳。老冰棍手艺不错:“最近怪事越来越多了……布鲁斯找到了吗?”
“在西海岸失去联系,至今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彼得忧虑地灌了一口牛奶,深陷思虑时他喝什么都像是在喝白开水:“博士应该不会被掳到海底去了吧?浩克能在水下呼吸吗?”
“队长和正义联盟的人去交涉过了,说亚特兰蒂斯的人甚至没有和浩克起正面冲突。”
托尼不自觉地又塞了一口披萨:“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彼得说:“但我接触过闪电侠,他人挺好的。”
“在吃辣热狗的时候?”托尼挑眉发问。
“……冰淇淋。”彼得脸有点发红。
这一句玩笑话成功驱散了一点紧张起来的气氛。
“队长这几天要回来了是吗?”托尼说,他的咀嚼速度加快了。他并不感觉到自己有多饥饿,就只是,进食。
牛肉和芝士很香,口感很棒,像是咀嚼湿透的棉花,里面掺杂着肉类。
……生肉?他想。用力用牙齿咬下去,柔韧的口感,是熟的肉,或者绵软?他不大确定了。
他咀嚼着,看到蜘蛛侠的嘴不断开合,声音有点小,他不大能听清楚。可能是宿醉的后遗症。以前他没有这种后遗症。但是,年龄大了,或者其他的什么奇怪的原因。谁知道呢?
“抱歉,可以重复一遍吗?”托尼说,又拿了一块牛肉披萨,十三寸的披萨每一块分量都不小,过大的一个圆导致切出的每一片都更加细长容易入口,挺贴心的。
托尼想,确实。挺贴心的。
“是的。那个区域的重建任务基本上已经要完成了,伤亡不多,但是……”
托尼唔一声,对方的声音又有点模糊。他不间断地继续把披萨往嘴里塞,鼓动咬肌企图咀嚼把口腔塞得满满的食物。
队长的重建任务完成了吗?他的重建任务完成了。好像是。前几天完成的?在哪儿?他现在的位置在哪儿?
直到他被披萨严严实实地噎到快要窒息,他才捂住嘴,冲到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呕吐。
“斯塔克先生!”彼得立马跑到他身边去:“你还好吗?”
他几乎把胃里的东西也吐了个干净,直到嘴里只剩下一点酸水的味道,心脏在耳边雷鼓一样砸着耳膜,大脑用来预测并规避危险的名为恐惧的部分失控一样疯狂叫嚣,他剧烈喘息,感到缺氧。面前的水龙头如同被直接切断,那本应该直径只有两厘米的水流朝他迎面喷射,从里涌出的是洪水,是巨浪。铺天盖地地要把他推翻卷入进去。有人在尖叫。有手臂穿破巨浪而出,又被卷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