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整个高三都没有吃过一次热饭。因为抢饭很难,高三是最后下课的, 要排太久的队。我都是先在教室学习,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再去吃, 这样就不用排队了。”
“大学的时候也没休息过。在家乡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可到了首都才发现, 自己那些课本知识根本就不值一提。什么都不懂啊, 被落下好远, 只能咬牙补起来。”
“后来慢慢接触创业、进入名利场, 又发现大学时的自己也什么都不是。没有资本、没有经验, 天赋也一般,比你聪明的多了去了。有时就会感觉一种无力感——为什么别人可以游刃有余呢?我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别人的步调。”
才怪。
你明明已经很优秀了。
可这话顾野梦也说不出口。她想她理解荀轼, 理解那种明明就已经在起跑线上落下别人几百米了还得挣扎着起来无望地追的感觉。
名利场总是能让所有人都痛苦。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其实她很佩服荀轼。有多少人能坦然承认自己的无能, 然后不认命的?
至少曾经认命过的她是没脸跟荀轼比的。
不过, 就是因为太佩服了, 她才忍不住想出言提醒:“荀轼, 你听说过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吗?”
有限游戏,以决胜为边界线,一旦胜利,游戏结束;无限游戏则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和结束,它的乐趣就在于尽可能地延续游戏,在于享受过程。
如果用电脑游戏来打比方,那么有限游戏就像是RPG单机游戏,总有一个结果,在打到最后一关的时候,你可以任意爆兵,反正打完了就完了,也不会有后续了;而无限游戏则更类似于《模拟人生》,或者说网游,游戏是无止境的,所以你要悠着点,你不能一波爆兵不管不顾了——游戏还要继续玩呢。
“高考是有限游戏,最终目标就是考好,所以你可以像你爸说的那样,把全部生活压上去,一把子赢了就赢了——可是再往后的人生没有终极目标啊。你不可能永远都像有限游戏那样过你的日子,那样你会变成一根线,”顾野梦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荀轼面前比划,“啪——就断了。”
“可是你又怎么能让一个已经被有限游戏定型了的、量身定做的手办,去无限游戏的世界呢?”
荀轼淡淡地反驳,“我不会无限游戏。我只会把人生拆分成一个又一个的有限游戏,然后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拼尽全力。我只会这种活法,没办法。”
顾野梦想看清荀轼的眼眸,却总是被他躲开。她不禁脱口而出:“你是在怨恨吗?”
“怨恨?”荀轼摇摇头,“如果不是我通关了有限游戏,我连今天的困惑都不配有。对于我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高考就是唯一的路了。有点后遗症也正常——何况我也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真的吗?
那为什么你要叹气呢?
顾野梦看着他好看桃花眼下的淡淡青翳。那一块永远是这样的,三年前是,三年前后也是。这片疲倦的青翳,没有削弱他好看眼型的魅力,却让他总是看上去有一点神经质。这也是荀轼为什么总会给人一种威慑力的原因——他就长着一张敢疯的脸。
他就像是走在悬崖边的人,两只手伸开保持平衡,你总害怕他下一秒就崩溃了,放弃治疗,干脆伸手也把你拽下去给他陪葬。
她又想起了三年前。
那时,她在前pao友自以为是的牵线搭桥下,第一次见到了荀轼。那时还深陷于yu欲中沉沦的她本来想和荀轼睡,最终还是在小动物本能的危险感下退缩了。
分别之前下了雨。她等着车子来接,而荀轼陪他等。等车时,高级西餐厅里的演奏者在弹乐,她随口问曲子叫什么,而他秒答出来。钢琴的有一个音不太准,他也敏锐而准确地指出了。
他说他有绝对音准。
他那小天王弟弟荀辙就是以绝对音准著称的。小天王荀辙是出了名的自幼喜欢音乐。
她自然好奇,便问对方是否也喜欢音乐。那时荀轼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面的复杂让顾野梦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笑容,又很坚定,又很模糊,倏而就像是灰烬一样落在了地上,转瞬即逝。
“音乐么……或许小时候喜欢过吧。”
“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喜欢。”
他是这样说的。
一切都被放弃了,为了能让家族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自己过上了贫瘠的生活。累到喘不过来气也要继续,哪怕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哪怕家里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么拼了,也要继续,因为不继续就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别说我了,”荀轼推推顾野梦,轻笑道,“你想做什么呢?”
顾野梦瞥他一眼:“我说什么你就听我的?我给你布置任务你也做?”
“当然。”
顾野梦抱起胸,面无表情地正对着荀轼说:“那我要给你派——陪我去日本旅游,而且过程中不准工作的任务。”
“……”
荀轼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女人勾起嘴唇,一道红□□人的弧度伴随着手指轻轻敲击胳膊的动作,于绝美的脸上定格。
“为什么是日本?”荀轼沙哑地说。
顾野梦挑眉:“因为昨天晚上吃的是日料,刚刚突然想起了,就这么简单。”
“想到就要去?”
“想到就要去。”
异国的风仍然在吹,无厘头的对话仍旧在展开。和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接下来的几天,地点、行动、风格,完全不在计划之中。她总是这么任性,像是一辆失控的火车,只有你听她的,没有她听你的,就像她总是在撩他,可是当他心已经痒到极点的时候,她又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哪有这么霸道的?
“好。”荀轼笑了,伸手抓住了顾野梦的胳膊,“我们现在就去。”
顾野梦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阿sir,倒也不必“现在”吧……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这里是繁忙的东京。
疲惫的顾野梦瘫在床上,累得连小手指都动不了,而身边则躺着仍旧陷于深眠中的荀轼,睡颜像是婴儿一样干净,屋子里则是横七竖八乱扔的衣服——
别误会!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只是到地了之后真的太累了倒头就睡!
要怪就怪荀轼为什么要听风就是雨!
她是说接下来要去日本玩两天,那是因为她已经在俄罗斯在大陆待够了,而日本恰好又很近,她可以经济实惠地来一趟异国旅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说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
现在好了,前前后后一大滩折腾,好不容易拿到加急签证,马不停蹄又赶飞机、入住……这哪里是度假?这是逃难吧!
他知不知道她睡不够是容易病情复发的!
她药吃完了都没来得及买!
越想越气,顾野梦用力一锤床泄愤,震得枕头都抖了三抖。
身边的男人仍旧在毫无知觉地睡。
他比她还累。
顾野梦是甩手掌柜,她又不想“现在”就去,自然不会提供帮助。想办法弄签证、订房间、买机票等一系列的工作,都是荀轼自己完成的。顾野梦只是不习惯太快速而马不停蹄的舟车劳顿,荀轼却是实打实地一边舟车劳顿,一边筹备旅游,另一边还要交代俄罗斯的工作。多管齐下,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时间管理max。
“所以说你这不就是自讨苦吃,”顾野梦恶狠狠地说,指着他的鼻子压低声音吐槽,“累死你!活该!”
门铃响了。
“不是,这里不是号称最注重隐私的日本吗,怎么还有人敲门铃?”顾野梦从床上弹起来,边朝门处走边小声骂骂咧咧,“阿西吧,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顾野梦拉开门。
入住时有一面之缘的大堂经理九十度鞠躬,之后微笑着将一袋东西举到了顾野梦面前,操着不纯熟的中文说:“顾小姐,您好,这是您定的药,您看看,是否买对了。”
“啊……?”
定药?
定什么药?
“需要我为您翻译一下吗?”大堂经理以为顾野梦的迟疑是因为看不懂,“关于药的说明。”
“不用了,谢谢。”
顾野梦回过头:“荀轼,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之前还睡得像个傻瓜的荀轼面无表情地从顾野梦身后拎过药袋子,将大堂经理“礼送出境”,又关上了豪华酒店的大门,这才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开始拆包装:“这塑料袋也太多了。”荀轼淡定地吐槽,“你喜欢的日本真奇怪,一面路上不让有垃圾桶,一面鸡毛蒜皮一点东西都要拿塑料袋包——就这么几盒药,你看,这几个塑料袋了?”
“什么叫我喜欢的日本!你别乱说好吧!”顾野梦黑线,走到荀轼对面,摁住他仍旧在拆盒子的手,“你还没解释呢!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叫我定的药?你拿我的名字定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了?老实交代!”
“没有违法乱纪啊,”荀轼失笑,他握住顾野梦的手,将对方往自己怀里带,“你不是定期要吃抗抑郁的药吗?吃完了,当然要买啊。”
“……”
“你看看,我有没有买错?”荀轼把盒子推到不言语的顾野梦面前,“我记忆力不好,怕给你买错了,不是你要的。”
“没买错,”顾野梦闷闷地说,低头看着自己和荀轼交叠在一起的腿,“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吃药的?”
第33章 突变
顾野梦很爱惜自己的生命。
她曾经有重度抑郁症, 如今好了一些,但仍旧是停不下药。上个月试着停了两天, 情绪和精神立刻就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求生欲强就能解决的问题。
“你药就放在房间里, 我总不能视若无睹。”荀轼笑笑,把药拿给她,“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吃个药还要躲着我。”
“你难道不会觉得, ”顾野梦犹豫了一下,“我很麻烦?”
“什么麻烦?”
“我是一个病人。”
“嗯,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荀轼很轻松地说。
顾野梦觉得他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别这样,你不知道我病得有多严重。”
“有多严重?”
“我很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药了。”顾野梦咬了咬下唇,“我……”话音未落, 她忽然清醒过来——她在说什么?
什么一辈子?
大家不是合约结婚吗?把这个难关度过了, 她跟他合作, 挣到了够还父亲欠的账的钱, 就可以找由头离婚了。
什么时候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
“一辈子离不开药又怎么样呢, ”正在心乱如麻的时候, 顾野梦听到荀轼风轻云淡地说, “一辈子离不开药, 我就一辈子给你买药好了。”
顾野梦一怔。
她低下头。
因为急着睡觉而没有脱的外套还挂在身上, 内里是贴身针织T。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看不见的表面下面, 有心脏在狂跳。
心脏在狂跳。
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她以为永远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这样, 在荀轼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之后出现了。
他说要一辈子给她买药。她要是一辈子好不了, 他就一辈子陪她买药。
他说了的。
这是顾野梦这辈子听过的最震撼的情话。
在荀轼惊讶的目光下, 顾野梦勾起他的后颈, 用力而粗暴地吻了下去。
而荀轼在短暂的惊讶后,也开始了疯了一样的回应。
……
……
于是意想不到的一ye情就这样完成了。
啊不,是几夜情。外面的天光从亮到暗,再到再次亮起,他俩却是始终没有出过这里的方寸之地。
他们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市中心反反复复地沉沦。
“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某一次的间隙,顾野梦听到荀轼问她。
她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所有的感觉都已经被调动到了最高值,就像是弓在复原:“我……”
“嗯?”
“……我想改主意,”顾野梦抬手抱住荀轼的后背,指尖摸匀那上面的汗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
荀轼摇摇头:“太任性。”
顾野梦报复性地抓紧了他的侧腰。
也许是太久没有,又或者是荀轼在这上面也能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力,总而言之,顾野梦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这种狂喜让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想就这么缠着荀轼,一直到精疲力竭为止,一直到两个人都撑不住为止——
就算只是说说也好。
就算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也好。
就算她到现在还是无法克制地怀疑,疑惑,不满,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荀轼说出那句话的刹那,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她明白什么是爱情了。
……
……
洁身自好的禁欲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就算是折腾了一整天,第二天出去玩的时候,荀轼依旧是精神奕奕的,连眼角常年的黑眼圈也好像淡化了不少。
“所以说,你看,工作是多么榨干人啊,”东京的街道上,顾野梦啧啧叹道,一边啃着手中的抹茶甜筒,“你这几天这么辛苦,竟然都比不上你以前工作时的辛苦——你小心小心别猝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