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轼却不给他留面子。只听得办公室和楼道间都回荡着他大声而清越的声音,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堪比播音,字字清晰:“我是来问问你王俊岭打算什么时候进监狱的。”
王俊岭,王群立儿子的名字。
王群立的脸色霎时大变。
荀轼仍在自顾自地继续说:“还有我这边打算报警,你看看要不要协助……”
“荀先生快快请进!”王群立跳了起来,渝城话都瞬间变成了普通话,声音尖得跟太监似的,“来人,看茶!不是,关门!”
荀轼这才终于表情阳光了起来:“这才对嘛。”他笑眯眯地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啊,王先生。”
他笑得好像恶魔。
……
……
“我也不想这样,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起挣这个钱的!我是商人,我没理由有钱不挣!我把你搞成这样我吃饱了撑的啊!但我没办法啊!那还不是那个孽畜坑了我!”
“儿子不争气,没你聪明,有本事。我也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指望俊岭继承什么家业,当个富家翁吃吃租子当个股东也就算了。可他非要倔强,说什么我瞧不起他,一定要搞投资证明自己,我不给钱就偷我的钱去投资——我那是瞧不起他吗?我是对他进行正确评估!我没一句话说错啊,他就是没用啊!笨!扶不上墙!”
办公室里,王群立坐在客椅上,双手放在两腿之间,脊背耷拉下来,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丧得不行。
而伴随着王群立时而激动时而灰心的声音的,是身边站着的荀轼一如既往淡定而低沉的嗓音:“所以他把你的钱都输光了?”
“我也是才知道的。”
“然后你不去筹款,你去把我婚礼搞成那样?”
“我不想!”王群立猛地站起来,被荀轼一撑肩膀又摁了下去,“但是那个龟儿子的输太狠了,还被人拿了把柄!我要是不听那人的搞你,我儿子就进去了!”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王群立突然反应过来,“你不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荀轼笑眯眯地说,“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
“那你进来的时候说我儿子……”
“哦,那是因为进来之前看到你们楼在往外搬办公器材,顺口朝搬运小哥打听了一下。”荀轼摊手,“结果原来是这样——谢谢王先生的科普啊,我可算是大概明白你为什么反复横跳了。”
“……”
被荀轼空手套白狼摆了一道,王群立面子上很是挂不住。更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他一抬头,发现荀轼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董事长办公桌后的他的老板椅上?!
这还成何体统!反了他了!
“荀轼我劝你注意一下你的态度!”王群立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不要以为……”
“王群立我看还是你先注意一下你的态度!”荀轼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现在只有我能救你,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一五一十给我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你自己得罪了人让别人不惜一切代价要整死你,我是被你连累的,你还在这里恶人先告状!”
“你拉倒吧!”荀轼立刻戳破王群立的话术,“搬运小哥说你儿子开始搞投资那都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大半年前的事跟我有毛关系?你要说刚好赶上了被人抓住毛病借力打力我还可以表示同情,你说是我甩锅骂你能不能要点脸?”
“我不要脸?我告诉你,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死不了!”荀轼咆哮,靠着年轻人高强混响的声波,生生把王群立又吓得跌坐回了客椅上,“我告诉你,我无非就是一穷二白重头再来,我反正还年轻,奢了也没几年,重新入俭容易,我还有机会,但你还有机会?你都多大了?”
“你不要以……”
“而且我刚才录了音!”
“……”
此言一出,之前还目眦欲裂气势腾腾的王群立霎时像是被针戳破了的气球,倏地就蔫了下去。
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自己沉不住气,把他儿子惹了事的细节给荀轼说了,还说什么“拿了把柄、进去”——荀轼要真拿着录音去报警,他可真就要脱层皮进去了。
这倒也不是说王群立真有多违法乱纪,只能说做生意做到这一份上,这么多年总会有一些擦边球的事,这些事前几年不算什么,但这几年就真算什么了。不提就没事,但真要提,也是经不起上秤称的。
“王哥,你老实一点,”荀轼晃着手中还在录音界面的手机,语重心长地说,“那我也会老实一点。”
“……你继续问吧。”王群立不情不愿地说,“我尽量回答。”
“涂岸曾经害过我两次,”涂岸是gay哥的名字。“一次是我和你合作之前,他去小梦单位闹,说他是我的男朋友;一次是我婚礼的时候,我查出是他去给电脑装的病毒,导致关于小梦的不实P图出现。最开始我们以为是我弟弟在娱乐圈的对家所为,但查出涂岸之后,我才知道是你所为:他是你雇的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搞我和小梦?”
“不是,有一件事我得说一下——第一次那个事真不是我坑的你。”王群立解释,“那个时候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你合作,我没有坑你的动机。那姓涂的小子原本和我没关系,他二叔以前是给我干过,但那只是个巧合,而且是好早之前的事了,我们早就正常解除雇佣合同了。至于他,我在你婚礼前都没见过这人。”
“那第二次呢?”
“你结婚那次,确实是我找人搞的……但我没办法!你别急!你先听我说完!”注意到荀轼瞬间变得阴毒的眼神,王群立赶忙补充,“可我没办法啊!那些人非要让我这么做,证据都塞给我了,还说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他们会想办法嫁祸给你弟弟的对家的。
我不做,他们就要自己找人做,还要让我儿子死!我就想着,与其让他们没下限地搞你,还不如我来搞,好歹我还能想想办法提点你一下,让你琢磨出味儿来,别再被人搞了还蒙在鼓里。
所以我才研究了一下,然后发现第一次坑你的涂岸和我还有这么一层我都没想到的关系,就找到他,让他去负责给你婚礼现场电脑安病毒的事,这样你在调查的时候就会发现不对劲,然后就会来找我商量了……贤弟!我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啊!我是为你好啊!”
“你知道这场婚礼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荀轼微微一笑,声音却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我渴望这场婚礼渴望了有多久吗?我费尽了心思,这是我这些年唯一的幸福了,结果却被你给毁了。那天我就发誓,谁搞我婚礼,我就搞死他。”
王群立小声嘟囔:“这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个隐藏的情种啊……”
“你老实一点!”
“我错了!”王群立连忙滑跪,他像是受够了荀轼的喜怒无常,剩下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从他嘴里倾泻而出,“我真的错了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和很想和你一起做生意的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力排众议支持你我是和你一边的啊!贤弟!!!”
“告诉我,”荀轼简洁地说,“是谁在要挟你?你说‘那些人非要让你这么做’,‘那些人’是谁?”
王群立张了张嘴——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三更完
回复可能不及时,因为作者又忙了
今天想好了,我要走出舒适圈,以后应该不会再写爱情了
可能专门写事业文或者爽文吧
下定决心了
第38章 通吃
面对荀轼的提问, 王群立张了张嘴:“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说了我儿子就进去了。要是他们知道我说了,他们真的会逼死我们父子的。”
“没事, 我不会让他们知道你告诉了我的, 我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王群立不吭声。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嘴却仍是憋得死严,跟上了拉链似的。
荀轼也知道王群立为什么不肯说。
一个是秘密只有不说出来才最保险, 他荀轼说他不会立刻去报复,但要是他反悔了怎么办?秘密出口了可就回不去了。这种让荀轼“稳爽不赔”而自己儿子“肯定倒霉”的事,王群立这么精明的人才不会做。
另一方面嘛……
“你是想两头下注吧,王群立?”荀轼勾起嘴角,“如果我这次能安然无恙, 那你就告诉我, 和我联手反攻那边, 我还能把你儿子救出来;如果我最终被证明是个废物, 你就正好彻底加入他们阵营, 一起痛打落水狗, 就算最后什么都没了。好歹那边能看在你有功的份上赏你儿子一口饭吃——我说错了没有?”
王群立干笑:“贤弟你这么说就没劲了。”
荀轼挑眉:“行, 那就不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我们说点实际的。”
“对, 说点实际的,说点实际的。”
“你儿子到底欠了多少?你手上现在还能腾挪出多少?”
“他把我所有给你腾好的现金流都输光了,不动产也输得差不多, 现在只剩下桥头那里还有一块地,但就算把这块地卖了, 我还是会欠那些人大概一千万。他们承诺我, 只要我听话坑你, 让你在这个项目中输光一切, 我再把桥头那块地卖给他们,这一千万就一笔勾销。”
“那你不就一分钱都不剩了?”
“可不是嘛,”王群立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得意了一辈子,到老了一毛钱不值了。”
王群立真真假假说了这么多,这句最真。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像是又老了十岁,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别这样,”荀轼站起来,隔着办公桌,倾身拍了拍王群立的肩膀,“这不是你的画风。”
“画风?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画风,”王群立苦笑,“现在就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破产就在眼前。”
“还是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
“俄罗斯的这个项目,你我最知道它的价值。只要这个项目能成,挣的钱足够你还债了。”
“只要这个项目能成?”王群立哭笑不得,“哎哟我的老弟,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第一,我就是没钱了才做不下去,要不你以为我不想继续做、把尾款打给你?我是真没想到小兔崽子能坑我这么多!第二,就算真做了,那是土地,又不能立刻就生钱,你得去经营,去产出,去销售,然后钱才会到你荷包里!可那些债主们可是现在、立刻、马上就要钱!我是靠坑你才能缓到现在的!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那要是你有办法结清尾款,然后拿着完整产权过户后的土地证去银行贷款,或是转卖呢?”
“这……”
很耐人寻味的沉默适时出现了。
荀轼又坐回了老板椅,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王群立,就像打量人类奇行种一样。
被打量的王群立毫无知觉,他的大拇指用力搓着下巴上不多的几根胡子,整个人显得扭扭捏捏的:“这倒也是一条路子,但不知是否可行……”
“王群立你别在那跟我装算,”荀轼毫不留情地戳破王群立,“这本来就是你一开始想好的,不然你吃饱了撑的把我叫过来?装什么装,而且这对你来说,比失去所有,还要看人眼色才能了结债务被人拿捏的结果来说要好一万倍,你会不明白?”
“你这人说话真难听。”王群立尴尬地摸摸鼻子,“这是你自己说的啊,跟我无关,我可没这么想。”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就算是否认,也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
这就足以能看出王群立的态度了。
也是。
王群立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一无所有?他都这把年龄了,就算他眼光不错,还有可能重头再来,他精力能跟得上吗?就算跟得上,那起步资金呢?还完钱后,他可就一毛不剩了。找天使投资?天使投资何必要投一个没有核心技术,本来也是投机客同行的老头?
大概率就是平平淡淡作为一个普通老人过完余生了。
王群立一生要强,这种下场,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但如果,王群立能把那块俄罗斯地的项目真拿下来,事情就能有转机,死局就能破:
一方面,这个项目绝对是能赚的,而且是大赚特赚——伊万诺夫为了能够偷偷开矿,这块地当时出的时候可以说对半割肉也不为过。换言之,这块地的实际价值是远高于实际成交额的。所以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个方面,那就是“转卖”。
时至今日,王群立肯定是捂不住这个项目,留着钱生钱了。他必须得把眼前的矛盾解决,那就是还钱。如果他能拿下这块地,那么由于这块地的实际价值实在太高,所以他只要但凡比实际价值低一点的价格出售,他都能飞快地卖出去。这地根本就不愁买家。按照荀轼的测算,靠着这个差额,他还儿子的钱肯定绰绰有余。这样在还完钱后,他还可以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不至于从零开始。
这就是王群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你可以先找银行贷款,”荀轼认真地说,眼睛死死地盯着王群立,“让银行把钱借给你。土地的尾款换算成美元大概是两千万。你借两千万,先把尾款还上,然后把土地过户成功,然后你立刻卖出土地,挣到的钱一部分先还银行,另一部差额去还那些人,我帮你算过,这样下来,虽然最后土地没了影,但你应该手上还能剩一千万人民币——足够你做点什么了。”